浪蕩記 第十回 恩成怨義變仇造化弄人1

作者 ︰ 北石2009

黃衣少年身子伏于駃騠馬背上,昏昏沉沉的,毫無目的地信馬游韁。如此的胡亂行來,經一日一夜功夫,才下得山來。此時,他睜開眼來,瞧見山地入口處的一塊巨石上,刻有幾個朱紅大字,卻是「霧靈山」三字。也虧得駃騠馬天生神駿,不然,似他酒醉似的伏于馬背上搖搖晃晃的,不摔下馬背才怪呢。這般的渾渾噩噩,行了二日,便到了一座挺拔而陡峭之山的山腳下。他數天粒米未進,又身負重傷,到了此處,只瞧見山勢巍峨,拔地而起,直沖霄漢,古柏參天,青松矗立,蒼翠茂密,郁郁蔥蔥,便覺心跳猛然加速,眼前一陣發黑,口中發出一聲悶哼之聲,一頭栽下馬背來,登時失去了知覺。駃騠馬見主人倒地,卻也止步不前,鐵蹄擊地,直刨得地面火星飛濺,口中發出一陣陣急促的長嘶之聲。

它叫得一時,忽听遠處有嘶聲相應,俄爾,便听得鐵蹄踏地聲傳將過來,見得二騎飛馳而來。跑在前面的是匹白馬,馬背上的騎者乃是一位藍衣少女。瓜子面如雪似玉;墨染似的新月眉彎曲疏秀;目如鳳鸞,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櫻口朱唇,齒如斬銀。

後面的黃馬上坐著一位黃衣女郎。青絲蓋頂,直垂腦後,恰似一條黑色瀑布;眉長目秀,嬌而有威;桃面豐鼻,耳長貼面;地閣豐滿,人中深長;神氣清和,似嬌羞之狀;坐視端莊,舉止穩重。好一副嫻淑貞潔之像。

藍衣少女見得駃騠馬,心中吃了一驚,月兌口贊道︰「好馬,好馬!」粉頸一轉,玉面上現出一絲微笑︰「蓮姐姐,此等荒野之地,何來如此神物?」

黃衣女郎淡淡一笑,卻不見眉動,亦不見露齒,櫻口發出軟聲細語︰「雪妹,既有良駒,定有它的主人,咱們尋他一尋,說不得便在左近。」

二人飛身躍下馬背,以縴縴玉手撥開沒膝深的野草,向駃騠馬立足之處緩緩行來。正行間,忽听一聲驚呼聲傳出︰「哎啊,死人!」見得藍衣少女縴手急縮,嬌軀躍後一步。

「雪妹害怕了麼?哪里有死人」黃衣女郎拉藍衣少女于自己身後,關切道。

「害怕?蓮姐姐是識得的,雪兒生來便是身外長膽,膽大包天,又什麼時候害怕過?只是方才猝然手觸死人之體,心中無備,不覺有些吃驚而已。」藍衫女郎杏眼一翻,嬌笑一聲,又以玉手向地上一指,大聲道︰「蓮姐姐,這不是個死人麼?」

黃衣女郎輕輕一笑,亦不與她理論,只是蹲下嬌軀,縴手向倒臥者鼻下伸去。她一試之下,卻覺他斷斷續續的尚有一絲氣息。她身體站起,心中躊躇片刻,便毅然伏子,以櫻口對著倒臥者之口,為他接起氣來。良久,才見她站起。此時,卻見她粉面之上現出二朵桃花來,愈顯嬌艷動人。她羞了一會,便對藍衣少女急促道︰「快,雪妹,扶他到姐姐背上,姐姐負他上山!」

「蓮姐姐,這……」

「雪妹,姐姐已與他肌膚相觸,亦用不得再避什麼嫌了。快,救人要緊!」

藍衫女郎听她語聲堅定,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柔聲道︰「姐姐才與他接完氣,氣力不足,還是雪兒背他走吧。」

「雪妹,別爭了,快幫姐姐一把!」黃衫女郎蹲體,將倒臥者兩臂搭于自己雙肩之上,在藍衫女郎扶持下,嬌軀一挺,晃晃地站了起來。她負了倒臥者,艱難地向山上攀登而上。

藍衫女郎手牽三根馬韁,緊隨于後。

山路陡峭崎嶇,黃衫女郎又是女兒之身,體弱氣短,力量不足,才行一時,身體之上已是大汗淋灕;口鼻之中,更是嬌喘吁吁。她雖是疲乏至極,極想放所負之人于地,歇息片刻,但她識得救人如救火,瞬間耽擱不得,是以亦顧不得腰酸腿軟,卻也拼命向上攀登。如此行來,愈覺身上之人重如泰山,直壓得喘不過氣來,足下亦歪歪斜斜地走不成步形。便是藍衫女郎,見她如此模樣,芳心一急,身體之上早已滲出汗珠來。

再行一時,終至半山腰的一座小草屋旁。此時,黃衣女郎但覺渾身骨頭似散了架似的酸痛難忍,雙腿重逾千斤,再難挪動半步,只得放背上之人于地,與藍衫女郎一道,連拉帶扯地拖他入屋,置于床上。

黃衫女郎雖是腰軟背痛,幾乎站立不起,卻又哪里顧得歇息片刻?見得她立身床前,伸出縴手,拉過倒臥者之手,按于脈門,把起脈來。她出身于名醫世家,自幼便耳濡目染,加之天資聰穎、勤奮好學,是以對岐黃之術,甚是精通。她手才觸他脈門,便已診清所患之疾。便見她取出數枚銀針來,于他第一胸椎棘突下的陶道穴、第三胸椎棘突下的身柱穴、第五胸椎棘突下的神道穴及第七頸椎棘突下的大椎穴各下了一針。爾後,又取過幾味草藥,煎了起來。

藍衫女郎見她汗流浹背,卻覺心疼,當下關切道︰「蓮姐姐歇上一歇,換換衣裳,雪兒先替姐姐煎著。」

「妹妹不識藥性,只怕掌握不準火候,還是姐姐煎吧。」黃衫女郎笑語盈盈。她煎好藥,倒入碗中涼了涼,又以櫻口嘗了嘗冷熱,便一勺一勺的喂入倒臥者肚中。她取過兩床棉被,將他的身子密密地裹了。

陶道、身柱諸穴專控人的神經系統,黃衣女郎由倒臥者脈象之中,識得他是因受了強烈的刺激,加以著了嚴重的傷寒,精神與身體受損過度,才神志不清,昏迷不醒的,是以才在上述諸穴各下了一針,並給他服了幾味專治傷寒的草藥。

黃衣女郎將藥喂入倒臥者肚中,才舒了口氣,換上的濕衣來。爾後,便與藍衫女郎坐于倒臥者身邊,靜靜地等候起來。

過有三個時辰,才見倒臥者醒轉過來。他睜開眼來,見自己躺身于床,身旁坐了二位十五、六歲的絕郎,識得是他們救了自己的性命,心中甚覺感動。他本是一恩怨分明之人,今受別人救命之恩,怎能不感激不盡?見得他張了張干裂的嘴唇,嘶聲道︰「在下多謝二位姑娘救命之恩!」身子一動,便要下床施禮。

黃衣少女一把按住他的身子,輕笑道︰「少俠貴體未愈,千萬不要走動。救死扶傷,人之本分,何以言謝?」

「在下請教二位姑娘芳名,也好日後報答大恩。」

「江湖兒女,施恩焉為圖報?少俠切莫掛懷。」黃衫女郎抿嘴一笑,又道︰「此事便是換了少俠,亦會如此做的。」

「姑娘,在下便是不為報恩,也想知道姑娘的名頭,免得日後見面時不好打招呼。」

「小女子鄭雪。」藍衫女郎爽朗地一笑,又指了黃衫女郎道︰「這位姑娘乃是鄭雪結義姐姐武蓮。」

黃衣少年听得「鄭雪」二字,心中不由一動,向藍衣女郎面上仔細瞧了一回,笑問道︰「請問鄭姑娘仙鄉何處?」

「小女子祖籍虔州。」鄭雪被他瞧得粉面發燙,粉頸一低,嬌軀移到黃衫女郎身後。

便見黃衣少年點了點頭,又問道︰「鄭姑娘可識得鄭綮前輩麼?」

「少俠所言,可是廬州刺史鄭綮大人麼?」

「正是。」黃衣少年拱手道。

「少俠問得巧了,鄭綮乃是家叔。」鄭雪移至床前,粉面早已恢復了自然,變得笑靨如花︰「少俠如何便識得小女子叔父?」

便見黃衣少年俊面直紅過耳,雙手亂搓,過了一會,才恢復了常態。听得他輕笑道︰「在下听鄭姑娘說祖籍虔州,又見姑娘相貌酷似鄭綮前輩,是以在下才問起他來。令叔父與先父乃是至交,在下幼時便曾多次與令叔父謀過面,是以便是識得他的。」

「噢,原是如此。」鄭雪見得黃衣少年靦腆之態,忍不住笑出聲來︰「少俠,男子漢、大丈夫,怎的亦似女兒一般,作那忸怩之態?」她見他愈發發窘、手足無措,又笑道︰「既然少俠道令尊大人與家叔父乃是至交,請問少俠又是何人?」

「在下有不便啟齒之處,還請鄭姑娘諒解。」黃衣少年拱了拱手,口上發出苦笑聲。他坐起身子,接過黃衫女郎遞過的茶盅,呷了一口水,又道︰「鄭姑娘,鄭綮前輩既是令叔父,那麼令尊大人便是朝廷滄景節度使鄭凝將軍了?」

「少俠,家父早已不是滄景節度使了,只是不識得他老人家今在何處?」鄭雪嬌笑一聲,又道,「少俠識得家嚴麼?」

「請問鄭姑娘,姑娘與令叔父家的女公子孰大孰小?」黃衣少年不再提鄭凝之事,卻來了一個急轉彎,問起鄭綮之女來。

「什麼?叔父家的女公子?」鄭雪心中吃了一驚,詫異道︰「少俠何出此言?家叔膝下並無一男半女。」

「這倒奇了,怎的會是這樣?」黃衣少年听得「並無一男半女」幾字,心中大感詫異,不覺自言出聲。

鄭雪見他如此模樣,卻也不去理會,當下啟櫻口,急問道︰「少俠既識得家嚴,想必是識得他今在何處了?」

「識得,識得,當然識得!」黃衣少年沉浸于「並無一男半女」之中,尚未回過神來,听得鄭雪發問,不禁沖口而出。

「少俠在何處見過家嚴?他眼下可好麼?」鄭雪語聲急促,卻是欣喜萬分。

「這個麼……」黃衣少年猛然清醒,才識得方才自己說走了嘴,心中頓感不安與為難,但轉念一想︰「此事她終久會知,倒不如早一日讓她知道,也好讓她早一日得到解月兌。」又見她焦急萬分,于是張了數次口,終于吐出話來︰「鄭姑娘,在下今日本不想說令尊之事,只是在下以為,姑娘早些曉得此事,也許對姑娘是有好處的。」

「少俠怎的如此說話?家嚴到底怎麼了?」鄭雪見他說話前猶豫不決,今又听他說出如此的話來,心頭不覺一顫,似是預感到了些什麼。

黃衣少年嘆了口氣,將霧靈山鷹見愁絕谷中巧遇鄭凝尸身、學得玄黃步法之事,向她細細道了一遍。

看鄭雪時,粉面伏于黃衣女郎肩上,已然泣不成聲。她本貌似天仙,姿態嬌美,此時,粉面上掛了淚珠,更如梨花帶雨、海棠沾水。

黃衣女郎武蓮識得只有讓她盡情地哭上一場,才可解她胸中悲痛,卻也不加勸解,只是緊抱她的身軀,不停地為她拭去桃腮上的淚珠。

鄭雪雖是悲痛欲絕,但她乃是一堅強之人,卻不願在人面前表現出柔弱之態來,是以悲傷了一回,便將慟痛使勁壓于心底,止了哭聲。

黃衣少年待鄭雪平靜下來,拱了拱手,肅聲道︰「鄭姑娘,在下本無意玄黃步法,今既已學到,便代令尊還給姑娘吧。」

「少俠在此等境況下學得玄黃步法,足見乃是天緣巧合,是上蒼佑護少俠,此少俠之福,小女子又焉敢妄得?且鄭家規矩,此功只傳長子,何況鄭雪女兒之身?鄭雪不敢違背祖訓,更不敢對不起亡父在天之靈。」鄭雪抬起頭來,慘然一笑,又道︰「少俠若能將此功發揚光大,便強似還于鄭雪百倍了!」

黃衣少年听她說得堅定,卻也不好再堅持,只得拱手道︰「如此,便多謝姑娘成全了。」話兒一轉,又道︰「鄭姑娘何以在此偏僻之處存身?」

鄭雪揉揉紅腫的二目,淒然道︰「少俠,此事說來話來。鄭雪自幼喪母,是隨家嚴在軍營之中長大的。後來,家父見鄭雪已成少女,再留軍中,多有不便,便將鄭雪寄于廬州叔父任上。一年前,听人說,家父卸任,不識去往何處。鄭雪得了此訊,便瞞了叔父、嬸母,外出尋父。鄭雪尋來尋去,尋去尋來,苦苦奔波一年,亦未尋到家父蹤跡。一年的顛沛流離,飽經風霜雨雪的侵襲,加之尋父未著的失望,使我身心大受創傷,終于染成重疾,在途經東靈山時,倒在山腳下,虧得武蓮姐姐遇上,將我救到山上,否則,只怕我此時已變成一堆白骨了。唉,我滿懷希望尋父,料不到今日得到的竟是噩耗,想起來,真令人痛斷肝腸!」說至此,杏目之中不覺又流出淚來。

黃衣少年听得鄭雪之言,心中豁然開朗,前時的疑惑一掃而光,尋思道︰「啊,這便是了。」心中暗嘆一聲,又對武蓮道︰「武姑娘,如此說來,此處便是姑娘家了。只是姑娘一個年輕女子,怎的孤身居此荒山野嶺之地?」

「少俠誤會了,此處亦並非小女子之家,小女子也是一年前才來此處的。」武蓮淺淺一笑,曼聲道。

「這……」黃衣少年听她如此說話,心中尋思道︰「她一個女孩兒家,僅在此處便住了一年有余,不識何事令她離家出走如此之久?」卻也不好多問,張了張口,終于未說出話來?

「少俠,武蓮有難言之隱,恕不能奉告原委,請少俠諒解。」武蓮早已瞧出他的心思,怕他再問,是以才如此說話。

「是在下說得多了,唐突之處,還請武姑娘海涵!」黃衣少年見她神態尷尬,直窘得英俊的面孔通紅,苦苦一笑,訥訥道。

「少俠,人人皆有一本難念的經,少俠休要在意。其實,蓮姐姐有家不歸,只是因為出了點不大好听之事。」鄭雪見他難堪,芳心頓覺不安,展顏一笑,柔聲解釋道。

「什麼,不大好听之事?怎的武姑娘亦有不大好听之事?」黃衣少年目光如電,直向武蓮粉面之上射了過來。

武蓮粉面一紅,卻不說話,只是深深低下頭去。

「哎啊,都怪雪兒多嘴,竟說出這些話來!」鄭雪自責一聲,低聲道︰「少俠誤解鄭雪之意了,鄭雪是說……唉,說什麼好呢?鄭雪是說並非蓮姐姐本人做出了什麼不大好听之事,而是……」

「鄭姑娘一個豪爽之人,怎的今日說話吞吞吐吐的?有話便請直說便了!」黃衣少年急得漲紅了臉。

鄭雪面上現出二朵紅霞,星目瞧了武蓮一眼,低聲道︰「蓮姐……」見得武蓮並無阻止之意,于是說道︰「少俠,蓮姐姐的父兄為人有些不大地道,蓮姐姐屢勸無效,一氣之下,便只身離家出走,避于此偏僻之處。」她扯住武蓮雙手,嘶聲道︰「姐姐,雪兒如此說話,姐姐不會怪罪吧?」

「唉,雪妹,事實如此,姐姐豈會怪你?」武蓮青絲垂得更低。

黃衣少年听得鄭雪之言,不覺心中一動,當下支撐著下床,于一座上坐了,問武蓮道︰「請問武姑娘仙鄉何處?」

武蓮到了這個份上,不由她不說了。她轉過粉頸,避開黃衣少年的目光,低聲道︰「山東冤句。」

「請問武姑娘,原朝廷京兆少尹武公業,姑娘可識得麼?」黃衣少年面色一變,語氣不覺加重了些。

武蓮粉面變得有些蒼白,但終于澀聲道︰「乃是家父。」

「好,好,真是太好了!」黃衣少年身子猛然一挺,由座上跳下地來,仰天長笑一陣,口中連道數聲「好」,身子便疾速地轉了起來,兩掌相擊,發出「啪啪」聲響,口中不斷地發出狂笑之聲。又叫了幾聲「蒼天,蒼天」便向了門口躥去。

鄭雪芳心大吃一驚,嬌軀一旋,阻住他的去路,柔聲道︰「少俠怎麼了?你的身子……」

「哈哈,身子?在下命都不想要了,還顧什麼身子?」黃衣少年二目赤紅,似要吃人的惡狼,口中吼叫連天。

「少俠,你、你、你瘋了麼?」鄭雪芳心一顫,嬌軀急劇地抖動起來。

「哈哈,好造化,好造化!恩變仇,仇作恩!」黃衣少年笑聲淒厲。

「少俠,什麼恩呀仇的?少俠請鎮靜些,千萬莫要妄動無名,免得再傷身子。」武蓮聲輕語細,似融融春風、淙淙流水。

「武蓮,收起你的鬼把戲,休得再惺惺作態!」黃衣少年厲喝一聲,又狂笑道︰「造化弄人,使某家身受你武家的救命之恩!」

「少俠,你、我素昧平生,今日萍水相逢,怎的竟說出這等話來?」武蓮芳心之中雖是有些生氣,卻仍是曼語輕聲。

黃衣少年不理她的話,只是轉過身子,對鄭雪大聲道︰「鄭姑娘,令尊生前與我大齊義軍為敵,說來亦應是在下的仇人,但他乃是奉僖宗老兒之命行事,主命難違,這也怨他不得,況此時令尊已然作古,在下又無意間學了你鄭家的功夫,加之令叔父與先父乃是至交,姑娘又是黃某的救命恩人,是以我們之間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是可以一筆勾銷的了。」

「如此說來,少俠便是大齊義軍之人了。此時,少俠能否賜教萬兒?」鄭雪事出意外,頓感愕然。

「姓武的,你識得在下是誰麼?」黃衣少年冷笑一聲,以手指了武蓮的鼻子,大叫道︰「實話告于你,在下便是沖天大將軍之子!現在,你明白了麼?」

「黃少俠說話,怎的無頭無尾的,令人如墜五里霧中?」武蓮低頭靜听黃衣少年大喊大叫,卻不去理會,只是粉面始終露出微笑。她待他叫聲一停,便盈盈一笑道︰「少俠原來便是大齊皇帝令公子,怪不得有如此氣概!小女子倒是失敬了。請少俠明示方才所言之意。」

黃衣少年焉能听不出她話含譏諷,卻不去理會,只是大吼道︰「天哪,她救了我的命,我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哼哼,閣下原來是大齊國皇子,怪不得會撒潑耍賴,跳腳罵人?難道皇子的氣質、風度便應如此麼?」鄭雪見黃衣少年訓斥武蓮,直氣得粉面蠟黃,扶武蓮坐下,以指指了黃衣少年,忿然道。

「我欠她一命,大不了還她便是了!」黃衣少年身子在屋子里一圈圈轉來轉去,終于拔劍在手,頓了頓足,手猛然一揮,向了自己脖子砍去。正自危急,卻見一物由門外直飛過來,將他手中劍擊落于地,發出「當啷」一聲脆響。便听一聲怒喝之聲傳了進來︰「砍球**哩!好小子,玩他娘的命啊!」

「啊」字未落,一人已飛進門來,看時,卻是一個身高不足三尺的漢子;嘴巴上的胡須,左邊七根,右邊八根——「鴛鴦胡」是也。

黃衣少年見了「鴛鴦胡」,卻似受了委屈的孩子猛然見了娘親一般,一頭撲到他的懷里,口中只喚了聲「八叔」,便「嗚嗚」地哭將起來。

「浩小子,男子漢、大丈夫也興哭鼻子麼?都快要娶媳婦了!」瘦小漢子推開黃衣少年的身子,捋了捋「鴛鴦胡」,「哈哈」大笑幾聲,戲謔道。

武蓮自「鴛鴦胡」一現身,便著意打量起來。她瞧了半天,當下上前一步,施一禮,櫻口發出鶯鳴︰「小女子若未看走眼的話,前輩便是華機華大俠了?」

「哈哈,女娃兒小小年紀,如何便識得老華的名頭?」「鴛鴦胡」大笑道。

「華大俠一代英豪,威震四海,名揚天下,武林之中,誰個不識得華大俠的大名?晚輩見了華大俠尊容,若再識不出是誰,豈不是惹人恥笑麼?」鄭雪笑聲朗朗。

「女娃兒是笑話老華長得丑麼?」華機口里如此說話,卻是心癢難撓,感覺舒服無比。他眼珠 轆一轉,捋須大笑道︰「嘿嘿,看來老華子快要吃喜酒了!」

「八叔怎的如此說話?是誰要成親了?」黃衣少年听他說得缺頭少尾的,卻似丈二和尚模頭腦不著,口中發出驚疑之聲。

「浩小子,你老子與鄭綮老兒早為你與雪兒定下了婚約,這個名份自不必說了;便是蓮兒,口對口為你小子接氣,又與你肌膚相貼,負你上山,大概亦是不能再嫁人了吧。」華機滿面莊嚴之色。

「八叔,你……」黃衣少年本欲說「你怎的信口開河」。但話到口邊,又咽下肚去。他使勁壓了壓胸中的怒火,抖聲問道︰「八叔可識得她們是誰麼?」

「浩小子,自武姑娘為你接氣之時,八叔便在左近,能識不得她們是誰麼?」

「既然八叔那時便在左近,怎的不現身救浩兒,也免得浩兒受人家的救命大恩!」黃衣少年道「救命大恩」四字時,加重了語氣。

「浩小子怎的如此說話?人家救了你的小命,還好像是人家欠了你二百錢似的!」華機笑罵一聲,又道︰「浩小子,八叔趕至此處時,正踫上蓮兒為你接氣,當時,八叔本想替下她來,但一來怕她害起羞來,一時想不開,再生出事來,二來見她甚是在行,便也放心地讓她施救了,再者,老華想探一探她們的來歷,是以便也未急于現身,只是暗地里隨了上山。」

「八叔既知她們是誰,怎的此時尚替她們說話?」黃衣少年語含怨恨。

「浩小子,她們是你的仇人麼?她們何時與你小子結的梁子?」

「這個麼……」

「浩小子,小小年紀,怎的腦袋比花崗石還頑固!上代的恩怨能算到下代人身上麼?」華機斂了笑容,又沉聲道︰「浩兒,難道連你爹爹之命也敢違背麼?」

「八叔,浩兒並非君子,做不到‘不念舊惡’!至于爹爹之命,浩兒焉敢違抗?只是爹爹當年與鄭綮前輩簽訂的乃是浩兒與鄭綮前輩之女的‘婚約’,並非浩兒與別人的婚約。鄭雪姑娘既是鄭綮前輩的令佷女,此‘婚約’便與她無關了吧?便是武蓮姑娘為浩兒接氣、負浩兒上山,為浩兒下針、喂藥,那時,浩兒昏迷不醒,又哪里識得這些?若浩兒那時有知,便是明知必死,也是絕不會受她救命之恩的!八叔,如此,大概亦不關浩兒之事了吧?

「好小子,八叔若非偌大年紀,胸中的怒火已能勉強壓得下去,八叔非揍扁了你小子不可!」華機咬了咬牙,又沉聲道︰「浩小子,推的倒干淨!知恩不報非君子,萬古千秋作罵名,人家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人家,反怨恨人家,你、你、你的良心讓狗吃了!」松了下語氣,又道︰「浩兒,當年你爹為你訂婚之時,便識得鄭雪乃鄭凝之女,只是你不知罷了。至于武蓮,與你已是那樣,你說該如何處置她呢?」

「八叔,任你將稻草說成金條,將死人說成活人,浩兒也是不會容得她們的!」黃衣少年急得額上青筋直跳,盛怒之下,竟與華機頂起嘴來。

「好小子,真是他娘的‘老鼠枕著貓蛋睡——大膽了’!八叔的話,也敢不听了!你小子、你小子真是‘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了’!」華機怒極,只顧大罵出口,卻忘了口頭禪了。

「八叔,黑也好,白也好;苦瓜也好,甜瓜也好,此處的事,浩兒是管不了了,八叔願怎樣安置她們,便怎樣安置她們吧!」

「黃少俠,原來家叔與令尊黃大俠是訂有婚約的?請少俠將婚約拿出來,毀掉了,鄭家與黃家的一切恩恩怨怨便從此一筆勾銷了,小女子是絕不會耍刁賴人的!」

「鄭姑娘怎的如此說話?在下前時便說過,我們之間,便是有天大的仇恨,也是可以一筆勾銷的!在下實不曾將鄭姑娘當敵人看待。」

「哼哼,小女子與蓮姐姐乃結義姐妹,黃少俠視蓮姐姐為仇人,便是視小女子為仇人了!」

鄭雪話音才落,卻听一人幽幽地道︰「華前輩,小女子雖是愚魯蠢笨,卻亦是讀過些詩的,自然識得些廉恥,今日之事如此,小女子日後亦不願依靠任何人,大不了落發出家便是了。」看時,卻見武蓮面含淒怨之色。

「女娃兒們不必擔心,有老華為你們作主,諒他小子也翻不了天!」華機胸膊拍得山響。

「鄭姑娘識得在下為何說、說、說她是仇人麼?」他本想說︰「這個姓武的」,但話到口邊,又改成「她」了。

「黃少俠,此事大概與小女子未有干系吧?且小女子知它作甚?」語聲冷若冰霜。

「未有干系?鄭姑娘說的好輕巧,此事正是因你們鄭家而起,恐怕姑娘不想知道,也是不行的了!」黃衣少年冷笑一聲,道出下面的話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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