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右眉者命門下弟子將靈隱寺里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不許放一個僧人出來,只是暫不攻打,自與缺左眉者、大休大擺大搖地來到寺院門口。他撩起低垂的眼皮,以鼠目向了寺內瞧了一眼,尖聲喝道︰「乾坤子老禿驢,快將了塵賊禿交出來!否則,老夫等打進寺去,只怕全寺的大小禿驢都要變成禿鬼了!」
缺右眉者叫了一時,才見一位五十余歲的僧人帶了幾個小和尚緩緩走出寺門來。缺右眉者向了僧人瞧了過去,但見此僧滿面疤痕,竟無半點好的皮肉。他瞧了良久,卻識不得是誰,于是大喝道︰「乾坤子老禿驢怎的不來見老夫,卻讓你這個丑鬼出來獻丑?還不快與老夫滾了回去!」
疤面僧人瞥了缺眉者與大休一眼,打一稽掌,不急不緩地道︰「阿彌陀佛,原來是二位鄧施主與大休道友到了,貧僧有禮了。鄧二施主,貧僧師兄乾坤子大師已歸極樂世界。不識鄧二施主何事要尋了塵?」
「了塵?嘿嘿,丑驢便是了塵麼?」缺右眉者冷笑一聲,又道︰「嘿嘿,大逆不道的賊人剃去了頭上之毛,便成了高僧了,倒也真真應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語了!」話兒一轉,又大喝道︰「黃巢,三十年前之賜,還記得麼?」
「鄧二施主,貧僧三十年前所為之事多如牛毛,不識施主說的是哪一件?還請指教。」
「哈哈,賊變禿驢,便會裝腔作勢了!三十年前,爾等于湘江邊圍攻老夫弟兄之事,便忘了麼?哼哼,裝瘋賣傻罷了!」
「阿彌陀佛,鄧二施主靜修數十年,早該醒悟了,怎的時至今日,湘江岸邊之事尚是辯不清是非屈直?」了塵語聲莊重地道。
「哼哼,了塵,當了和尚,便如此小瞧老夫弟兄了麼?老夫弟兄作事雖是有些不循常理,但是非還是能分得清楚的!三十年前的湘江岸一戰,爾等將老夫弟兄擊敗,老夫弟兄只能自嘆武功弗如,卻也怪爾等不得,但爾等事後卻萬不該做出卑鄙下流之事,害得老夫弟兄非人非鬼、妻離女散,家破人亡!」缺右眉者說至此,直咬得牙齒「格格」作響。
「阿彌陀佛,鄧二施主,貧僧等戰後,又做出了如何傷天害理之事了?」了塵面現驚愕之色。
「了塵賊禿,如此啟齒不得之事,賊禿當真要老夫說出來麼?」缺右眉者鼠目冒火,滿面通紅,酷似剛下完蛋的母雞。
了塵略一沉思,心中卻也陡然醒悟,于是他語聲平靜地道︰「阿彌陀佛,啊,是了,貧僧記起來了。鄧施主,此事雖非了塵所為,卻因了塵而起,了塵實有推卸不得的責任,在此,貧僧向二位鄧施主賠禮了!」
「賊禿,休得詭辯!非你所為,那又是何人所為呢?」缺右眉者冷笑一聲,又尖聲道︰「賊禿,你將我等弟兄害成這樣,一聲賠禮便算過去了嗎?」
「鄧施主,依你之意,那便要了塵如何?」
「要你賊禿如何?哼哼,老夫的手段,賊禿還識不得麼?」
了塵心中悚然一驚,當下合掌道︰「鄧施主,佛說聲色無常,無常是苦。世間既無樂處,不如早歸極樂。鄧施主但要能放過眾僧,老衲自是不會吝惜一副臭皮囊的!」
「咦,怪哉!做賊之人倒有一副菩薩心腸!好,了塵,只要你能狠下心來自尋了斷,老夫不宰這些小禿驢也便是了!不過,你這稱過孤、道過寡的人,能不貪戀昔日的榮華富貴麼?」缺右眉者陰測測一笑,怪聲叫道。
「阿彌陀佛,鄧施主,榮華富貴如過眼雲煙,轉瞬即散,又似艷麗的曇花,一現便逝,有何留戀之處?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貪又何益?況了塵一個塵念已斷的出家人乎?」了塵疤面上現出一絲苦笑之色,又澀聲道︰「想當年,黃巢何等輝煌,何等顯赫,何等威風,但一時之間,盡成泡影,可不是黃梁一枕是甚?且是因黃巢一時之誤,竟斷送數十萬生靈于疆場!黃巢如此一位千古罪人,苟活于世,何異于行尸走肉?便是今日死去,已是後于千萬義軍將士了,又焉敢妄想什麼‘榮華富貴’?況了塵已然死過一回了,還怕再死第二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