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陀兵丁被漢子弄得哭笑不得,身子不覺退後了幾步。便見為首者拱了拱手,恭聲道︰「義士請息怒,小人們來此,原無惡意,乃是奉酋長之命來請義士的!」
「無惡意?呸,見你娘的大頭鬼去吧!老子被你們害得家破人亡,老子恨不得將你們這些畜生一個個地碎尸萬段!」漢子向地上唾了一口,又冷笑道︰「你們酋長‘請’老子去作甚?」
「義士,我們酋長原是要請義士去營中為醫官的。」為首者滿臉堆笑。
「哼哼,別他娘的‘老虎掛佛珠——淨充善人’了!想叫老子為你們賣命,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心高妄想’了!告訴你們的酋長,讓他做他娘的清秋大夢去吧!」漢子高聲怒罵道。
親兵頭目卻不發怒,只是打拱作揖地道︰「義士願不願為醫官,不關小人們的事,小人們只是來請義士去見酋長的。義士若不肯賞光,叫小人幾個回去如何向酋長交待?」
「如何交待?那是你們的事,反正老子是不去侍候番狗的!」漢子大罵一聲,又道︰「番狗昔日見了老子,非打即罵,又哪里將老子作人看待?今日來‘請’老子,難道是日出西方了嗎?」道時,面露鄙夷之色。
「此事小人亦是識不得的,還是請義士隨小人等一行,見了酋長,一問不便識得了麼?」
「呸,別轉著圈兒套老子了,老子卻不上這個當!」漢子身子直跳而起,手中鐵鍋一舉,便要砸了過來。
親兵頭目身子又退後一步。他立身于院中,不敢向前,卻又不便退走。幾個沙陀兵丁亦隨了退了退。任憑漢子百般辱罵,親兵們只是死纏軟磨、不急不氣。
漢子無奈,只得嘆聲道︰「唉,也好,只要你們去稟報你們酋長,讓他將方才抓去的那個小伙子放出來,並讓那小伙子見我一見,我便隨你們去。」
「哈哈,此時,義士還關心著那小伙子的安危,當真難得!」親兵頭目笑了笑,又道︰「義士,那小伙子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被我們酋長請去的!此時,那小伙子已然歸附我們酋長,成了我們酋長的座上客了,義士便不必為他擔心了!義士請少待,小人這便去請那小伙子。」轉過身來,又對手下吩咐道︰「好生侍候義士,千萬不可怠慢了義士,本隊長去去便回。」
「什麼?你說什麼?」漢子听得「已然歸附我們酋長」幾字,心中一寒,尋思道︰「料不得我苦苦救了的人,竟然是一個只圖貪享榮華富貴,而不識廉恥的卑鄙小人!此人功力高強,且是心狠手辣,將來,不識要有多少無辜之人會慘死于其手了!我救了如此一個認賊作父的惡人,豈非是造下了天大之孽了麼?我那老母及妻兒在天之靈得知,豈不要怨恨、痛罵于我麼?我如此苟且偷生于人世,又有何益?倒不如拼了這條性命,向她們及世人謝罪,且是也好到天上去與老母、妻兒團聚!」想至此,身子沖出門外,手中破鍋一掄,向了一個沙陀兵丁當頭砸下。
沙陀人前時見漢子罵不絕口,卻也是只動口、不動手,便也放松了警戒,哪料得此時他不動口了,反突然動起手來,心中自是不備,且是近在咫尺,又哪里能避得?听得一聲悶響發出,見得這個沙陀兵丁的腦袋變成了個「血葫蘆」了。
漢子既斃一人,心膽大壯,破鍋一揮,又一個近身的沙陀兵丁倒地身亡。他正欲再出手時,忽听一聲大呼聲傳進院中︰「恩公請住手,听在下一言!」呼聲才歇,便見一位身長面黑之人如飛闖進院門來。漢子被呼聲一驚,手中破鍋不覺摔落于地。他見得身長面黑之人,直將口中牙齒咬碎了數顆,當下以手指了他,大罵道︰「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東西,快滾出我的家門去,休得玷污了我這清淨之地!」
口呼「恩公」的身長面黑者自是周德威了。周德威听得漢子的罵聲,面上苦苦一笑,澀聲道︰「恩公,在下歸附沙陀人,原有道不得的苦衷,請恩公諒解!」他面容一肅,又鄭重地道︰「恩公,漢人亦非全是好人,沙陀人亦非盡是壞人!恩公若能歸附李酋長,一生的榮華富貴自是享受不盡的了,也免得再受沿街乞討之辱、風吹雨打之苦!」
「你住口!」漢子大喝道︰「我乃堂堂正正的漢人,焉能降了異族胡人?何況我與沙陀人有著血海深仇!你如此一身本領,若能報效朝廷,博個封妻蔭子,光宗耀祖,榮華富貴,又何在話下?怎的如此未有骨氣,竟然貪生怕死,降了沙陀人?」
周德威面上現出苦笑之色,心中尋思道︰「報效朝廷?恩公,你可識得我與唐朝皇帝結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麼,我又焉能去報效甚麼鳥朝廷?」心中如是想,卻又不能說出口來,直急得頓足、嘆息不已。如此景況,亦當真難為他了。
漢子識得周德威武功高強,又有幾個沙陀兵丁在他身旁,識得自己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走不了的了。前時,他道︰「將……那個小伙子放出來」,一因關心周德威的安危,再者,便是盼周德威能回來救護自己;後來,他听親兵隊長說周德威已然歸附沙陀人,便也死了逃走之心;眼下,他見周德威擋道,更是存了必死之心了。听得他口中發出一聲怒罵之聲,撿起地上的破鍋來,猛然一甩,直向周德威擊了過來,同時,身子躍起,一頭向了牆壁直撞過來。
周德威見得破鍋飛來,身子一閃,避了開來,但破鍋飛過,卻將他身後的一名沙陀兵丁砍倒于地。周德威見漢子自撞牆壁,身子掠起,直飛過來,伸手向了他背心抓來。周德威身手雖快,畢是晚了些,漢子衣衫雖是被他抓于手中,但腦袋卻撞上了牆壁。听得一身脆響發出,眼見漢子不能活了。周德威放漢子身子于地,眼里瞧著漢子的尸身,心中竟不知想甚為好,更識不得說甚為妥了。周德威身子呆呆地立了良久,才一揮手,命沙陀兵丁將漢子的尸體抬走葬了。周德威邁著沉重的步伐,移回營中,將漢子之事對李克用說了。
李克用听得周德威之言,憤聲道︰「孩子,這等不識抬舉的東西,死了倒好!可恨他殺死了爹爹三個親兵!」周德威听李克用說話,卻不言語,只是面無表情地站著。李克用見兒子有些悶悶不樂的,笑了笑,勸慰道︰「孩子,他雖是對你有活命之恩,但你也已然盡心了。他既無此福,便由他去吧。」
周德威听李克用如此說話,卻也不好再說他話,只是嘆聲道︰「他雖是孩兒的救命恩人,可孩兒連他的名字竟識不得!」卻又長吁短嘆起來。
二人一時無話。良久,卻听一人嘆了口氣,感慨道︰「孩子,你雖是有幾個兄長,但為父瞧來,卻是均難成大器的,你武功、智謀俱佳,且是又為唐宮侍衛總管二年,足堪大任;爹爹年事已高,加之日夜操勞,已有力不從心之感,是以為父欲將統帥軍隊之任委你承擔。爹爹之意,孩兒又以為如何?」發話者自是李克用了。
周德威面上現出為難之色,搖頭道︰「為爹爹分憂,原為孩兒分內之事,只是孩兒無能,怎能統帥全沙陀族大軍?如此,豈不誤了爹爹的大事了麼?且是孩兒初入軍營,便受此殊榮,就此高位,眾人豈能服得?」
李克用「呼」的一聲,站起身子來,大聲道︰「孩子,咱們自己的事,還能依靠他人麼?且是本酋長之命,誰敢不從,不想活了麼?」
周德威扶李克用坐下,輕笑道︰「爹爹,非是這等說話。爹爹忘了‘以力服人,非真服也;以德服人,心悅而誠服’之言了麼?孩兒即使能以爹爹之命而就統軍之位,眾人能真心服從麼?日後,孩兒又如何發號施令?」
「孩兒也說得有理。」李克用點了點頭,沉思片刻,便毅然道︰「既然如此,爹爹便舉辦一次群雄大會,以武功、文才決統軍之人選;日子麼,便定于後日了吧。」
轉眼間,二日便過,群雄大會在校場舉行。
沙陀官兵見統軍人選之中竟有「周德威」之名,卻是均識不得他乃何路神仙,不覺議論紛紛。便听一人驚疑地道︰「眾位識得周德威是何來頭麼?」一人搖頭道︰「這個卻是識不得的。只是此人的名字排于第一位,想必是有些本事的!」一人大叫道︰「難道這個麼子周德威有三頭六臂不成?待會,本人倒要會他一會!」一人大笑道︰「這個周德威咱們昔日是從未听說過他的名頭,亦未見過他的尊容的,咱們酋長便將他排于第一位,想必是他是酋長的私生子,其母走了酋長的門子,才將他列為第一人選的吧?」一人莊重地道︰「休得信口雌黃!咱們酋長自張荷夫人失蹤後,對女人又正眼相視過麼?何況染指乎?」一人肯首道︰「也說得是!」……
眾人正議論不休,忽听李克用大聲宣布道︰「群雄大會現在開始,統軍候選人出場!」便見十數人魚貫走到台上,走在最前面者自然便是周德威了。
眾人見得周德威乃是一個漢人裝束者,又見他雖是身長似竿,卻是細如麻繩,面色且是如鐵似炭,又哪里會放他于眼內?听得一人高聲道︰「我道周德威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好漢,原來卻是個黑不溜秋的烏龜!」一人譏笑道︰「仁兄,瞧他那副模樣兒,活月兌月兌一個張嘴大叫的大烏鴉,還想跑到咱們沙陀來充人物!難道咱們沙陀人都死絕了麼?」一人肅聲道︰「弟兄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未有三把神砂,這周德威敢跑到神武川來爭雄麼?想必是位蓋世的英豪了!」……
一聲「肅靜」打斷了眾人的議論,便听李克用大聲傳令道︰「本酋長今日舉辦群雄大會,其旨便在于決統軍之位。不論男女老幼、官民人等,亦不論哪族哪派,黑白兩道,均可參加競爭,最終取勝者,便是沙陀軍統帥了!」李克用瞧得瞧台上的統軍候選人,又環視了台下眾人一眼,又道︰「台上之人雖為統軍候選人,但台下若有能勝得台上最後一個取勝之人者,亦可就統軍之職!」他話音才落,便听台上、台下一片歡騰,眾人大呼道︰「酋長偉大,酋長英明!」
李克用將手中的銅鑼一敲,大聲傳令道︰「比試開始!先進行文考。」他掀開案上的文,宣讀道︰「第一道題目是‘何為六藝’?」
台上的沙陀候選人均是有些勇無謀的糾糾武夫,又有幾人讀過漢人之?更是識不得什麼「六藝」、「七藝」的了。听得酋長讀出此等題目來,一個個的不由傻了眼,卻又張口結舌,雖有幾人能謅出一點來,卻也是一知半解,更有說得驢唇不對馬口者。
周德威待眾人說完,才對了李克用施一禮,不慌不忙地道︰「稟酋長,‘六藝’乃是指‘禮’‘樂’‘射’、‘御’、‘’、‘數’六種科目;抑或指《詩》、《》、《禮》、《樂》、《易》、《春秋》六種儒家經。屬下所言,酋長以為對否?」
李克用點了點頭,笑道︰「周德威所言極是!第一關卻是周德威勝出了!」他斂了笑容,又大聲宣讀道︰「第二道題目為‘何為韜略’?」
眾人只識得有「韜略」這一個詞兒,哪里又識得「韜略」還有甚說法、甚道道兒,一個個的或連連搖頭,或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卻听周德威朗聲道︰「回酋長的話︰‘韜’乃是指《六韜》,‘略’乃是指《三略》,都是兵家之,因了此故,便稱用兵的計謀為‘韜略’了。
「世上兵以何為著?」
「當以春秋、戰國之時齊人孫武所著《孫子兵法》最為著名了;其次,便是孫武後人孫臏所著之《孫臏兵法》了。」周德威語聲清亮。
「《孫子兵法》之要旨為何?」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何為三十六計?」李克用興致勃勃。
周德威輕輕一笑,由「瞞天過海」說起,似麼子「笑里藏刀」之計,「借刀殺人」之計,麼子「調虎離山」之計,麼子「聲東擊西」之計,麼子「空城計」、「美人計」,直說至「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從容說來,不急不緩,卻是倒背如流。
眾人見得周德威面含微笑,從容不迫,又听他口若懸河,舌似利劍,對答如流,心中便也有些折服。那些只知比武拼命、上陣廝殺的魯莽武夫更是對他刮目相待。
文考一畢,便是比武爭斗。周德威武功高強,身懷絕技,台上十數人哪里又能及得他上?一個個地先後敗下陣去。
台下之人自不乏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對李克用所出題目亦覺易之又易,卻是苦于手無縛雞之力,不能上台爭雄了;一些武功高強的江湖道人物,雖是做夢亦想做個威風凜凜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統帥千軍萬馬的大元戎,奈胸無點墨,登不得大雅之堂。是以眾人便只有「謙讓」的份兒了。
周德威因武功,謀略均是高人一籌,技壓群雄,自然是穩奪統軍之位了。李克用見周德威獨佔鰲頭,雖是在意料之中,心中卻也欣喜萬分。他當眾宣布了周德威統軍之職,眾人倒也衷心擁護。
周德威听劉允章出言相譏,卻不以為忤,只是輕笑道︰「請問劉老學士,李曄既視朱溫為股肱之臣,封梁王,賜鐵券,撰紀功碑,又讓朱溫兼天下諸道兵馬大元帥,對他何等寵信,怎的便突然翻臉為仇了?且是又請我們去討伐他?」
劉允章嘆了口氣,憤然道︰「朱溫目無君王,肆意妄為,矯聖旨斬殺當朝宰輔崔胤大人。此事想必你們都是識得的了,劉某便不再贅述。最可恨那朱溫奸賊膽大包天,矯旨殺了崔大人後,又擅殺三十數名朝臣……」
「什麼?劉老學士,你是說朱溫竟敢擅殺三十余名大臣麼?」劉允章話未說完,便听李克用驚叫起來。李克用見劉允章含淚點了點頭,便又忿忿地道︰「朱溫如此無法無天,作惡多端,怎的李曄便能放過了他?!」
「李節度使,朱溫手握兵符,操生殺大權,皇上雖是有誅此巨獠之心,卻無誅此奸賊之力,是以才命劉某來請李節度使相助了。」劉允章長嘆一聲,慨然道。
周德威問道︰「劉老學士,那三十余名朝臣如何便得罪了朱溫,竟然慘遭毒手?」
劉允章捋了捋雪白的胡須,肅聲道︰「前時,朱溫矯旨殺害了宰相崔大人,皇上雖是不敢說出些什麼來,但朝臣之中,自不乏有志有識之士,見得當朝宰輔含冤負屈、命赴黃泉,自是義憤填膺,便有三十余名大臣聯名上皇上,奏請處理奸臣朱溫。當時,正值外臣覲見皇上之時,是以朝臣才上奏與皇上,請皇上借朱溫朝見之機,設計誅殺了他。當時,皇上接得眾臣奏章,雖是有動于衷,但皇上以為朱溫二次救駕,功大如天,卻也不忍心對朱溫下手,只是對眾臣道︰‘眾卿家,寡人亦知朱溫矯旨斬殺崔胤,卻是苦無證據,朱溫如何便能認罪伏法?且是崔相已死,便是再殺了朱溫,崔相又能活過來麼?朱溫能臣,又有功于社稷,若是如此便殺了他,豈不可惜了麼?不如朕訓導于他,令他幡然醒悟,月兌胎換骨,重新做人,為朝廷效命,為百姓盡力。如此,不比取他性命要好上百倍麼?再者說,朱溫殺害崔相,或許是他與崔相不和,才假借朕之手,以瞞天過海、借刀殺人之計報了私仇。諒朱溫也不敢沖了寡人而來!’眾臣听皇上如此說話,心中雖是不以為然,口里卻又不敢再說什麼,只是應付道︰‘皇上便試上一試吧。’轉眼便到了外臣覲見之日。朱溫才入宣政殿,尚未參拜皇上,便見皇上龍顏一沉,龍口中發出肅然之聲︰‘朱皇兄,寡人今日要與皇兄鄭重地說上一事。’朱溫听皇上語氣不善,又見龍顏似是有些震怒,心中似是有些害怕,身子一抖,跪倒于地,惶聲道︰‘皇上如此說話,老臣怎敢當得?皇上有話,盡請吩咐!’皇上放松了一下語氣,道︰‘朱皇兄雖是有功于社稷,但亦莫要居功自傲,作出一些有違禮規之事。’朱溫聞得皇上之言,面上不覺現出些忿然之色來,想見他心中有些憤怒了。朱溫倒也真不愧為一代梟雄,怒才上面,旋又換成了謙恭之色,叩頭道︰‘皇上,臣罪該萬死!臣一向克己奉公,不敢徇私枉法,且是每日里三省我身,從不敢做半點違背禮規之事,一心只想著效忠皇上,為百姓謀福,又焉敢居功自傲?皇上,臣有何咎,請皇上明示。’連磕了幾個響頭,額破血出。皇上听朱溫說話小心謹慎,又見得他誠惶誠恐之態,以為他已存改邪歸正之意,胸中的怒氣便已然消了大半了。也是皇上心地過于慈悲、想法過于幼稚,當下竟然對朱溫道︰‘朱皇兄所為,似朱皇兄所言更好。寡人亦不多說,請朱皇兄看了此奏章再說話吧。’將手中的奏章交于傳旨官︰‘快拿去與朱皇兄過目。’皇上原是想以此奏章警醒朱溫,令他改過自新的。哪料得朱溫接過奏章只一瞧,便見他面色陡變,直似豬肝一般,身子‘呼’的一聲站起,以手指了文臣隊中的一個紫衣人,大喝道︰‘文印,爾身為禮部尚,掌管天下禮教,本應以身作則、率先垂範,教化他人遵從禮節與道德,怎的爾竟然信口雌黃、誣陷老夫,毀老夫的清白?’文印听朱溫竟然顛倒黑白、混淆是非,直氣得渾身發抖,用力克制了半日,才平靜了下來,憤聲道︰‘朱溫,你矯造聖旨,擅殺當朝宰輔、朝廷棟梁,如此目無君王,胡作非為,攪亂朝綱,不是造反是甚?文某又怎是誣陷于你,毀你清白?’朱溫大笑道︰‘文印,本王斬殺崔胤,乃是奉皇上聖命行事的,怎說本王便擅殺當朝宰輔?’文印听朱溫如此說話,一時之間,竟找不出合適的話可來,只得身子退于一旁。
「便在此時,忽听一人大聲道︰‘朱溫,你道奉皇上之命行事,請問皇上聖旨何在?’朱溫向了此人瞧了一眼,冷笑道︰‘郝震寰,你能為右僕射之職,全憑本王之力,怎的今日亦與本王作對?良心何在?你問皇上聖旨麼,本王已然交與皇上了,你若不信,可請皇上的示下。’郝震寰見皇上點了點頭,卻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慨然道︰‘朱溫,你保舉郝某接替李德權之職而為右僕射,此只是私情,郝某心中自是隨時隨地都會感念你的恩德的,只是今日論的乃是公理,是以郝某便要仗義直言了!’朱溫冷笑道︰‘郝震寰,你倒識得‘大義’、‘小義’,‘公理’、‘私情’,當真難得了!’朱溫見眾人再也說不出道理來,于是大叫道︰‘本王忠心耿耿,盡心于王事,爾等佞臣不唯不休恤本王,反誹謗、詆毀本王,天理何在?哼哼,不給你們點顏色瞧瞧,你們便識不得天高地厚了!’又向了殿外大喝道︰‘親兵何在?’話音才落,便見由殿外涌進一群軍兵來,手持明晃晃的兵刃,虎視眈眈地盯著眾臣,靜待朱溫發話。本學士見得朱溫竟然命軍兵執兵上殿,再也壓不住心頭怒火,挺身而出,以手指了他,大喝道︰‘朱溫,你想刺王殺駕麼?還不快命軍兵退出!’朱溫陰陰一笑,道︰‘劉老學士,皇上身邊如許多佞人,朱某命親兵上殿,原是要保護皇上大駕的,劉老學士怎的誣蔑朱某刺王殺駕?’本學士听朱溫竟然顛倒黑白,直氣得心中發噎。本學士使勁壓了壓心頭怒火,又問朱溫道︰‘朱溫,你道將斬殺崔相的聖旨交與了皇上,你可敢請皇上將聖旨尋出,讓本學士瞧上一瞧麼?’朱溫听得劉某之言,怒極反笑,大聲道︰‘劉老學士,你敢懷疑皇上聖旨麼?當真膽大包天!且是皇王聖旨,又豈是你想看便看的麼?難道您老人家真的老糊涂了麼?您老人家既然已經神志不清了,還在此處瞎攪和什麼?便回家養老去吧!’又對了一個身材粗壯的老者大喝道︰‘韓統軍,劉老學士年老昏聵,他胡言亂語情有可原,他人又焉能饒得過了?將奏章上聯名誣告本王者押赴法場,梟首示眾!’粗壯老者答應一聲,率手下兵丁向眾臣撲將過來,將奏章之上有名者一個個地縛了起來,押出殿去。本學士雖是怒罵不休,卻被兩名汴軍生拉硬拽地拖出殿外,架回府中。便是如此,三十余名朝臣便成了汴軍刀下之冤魂了!」劉允章說至此處,語聲發抖,眼中亦流出淚來。
周德威听劉允章道罷朱溫擅殺唐朝大臣之事,對李克用附耳道︰「爹爹,奪取李唐江山之時到了!」
「孩兒何以如此說話?」李克用心中大感疑惑,亦小聲問道。
「爹爹,唐廷勢力衰微,權柄盡操朱溫一人之手;朱溫手握兵權,肆無忌憚,胡作非為,天下厭之,且是恨之,已成百姓公敵。咱們正可乘李曄召藩‘靖難’之機,名正言順地發兵南下,消滅朱溫之勢,爾後,再奪取李家江山。如此,天下不便垂手可得了麼?」周德威語聲激動,侃侃而言。
「孩兒之言雖是在理,只是咱們與朱溫開戰,必得付出慘重的代價,如此值得麼?」李克用點了點頭,又皺了皺眉。
「爹爹,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是天下被他人所得,爹爹便悔之晚矣!難道爹爹忘了朱溫于汴州封禪寺欠下的血債了麼?」周德威語聲焦急地道。
李克用听得「朱溫……欠下的血債」之言,心頭大震,身子忽的站起,大聲道︰「劉老學士,沖著封禪寺的血債,本酋長便是勞什子晉王不當,也是要跟朱溫老賊拼個你死我活的!」
昔日,李克用之所以願助朱溫征討南疆義軍,原是當時朱溫使者對他道︰「李酋長,我家元帥說,只要李酋長助我家元帥平滅叛逆,事成之後,我家元帥定會向皇上索回尊夫人,並且親自護送回太原。李酋長,我家元帥之意,李酋長又以為如何?」李克用心中尋思道︰「朱溫此時權傾朝野、勢焰燻天,若他張口向朝廷索要荷兒,李曄小兒敢不答應他的請求麼?眼下,本酋長雖是實力大增,但料來尚不足以與朱溫分庭抗禮,若本酋長出兵向唐朝皇帝討要荷兒,朱溫能答應麼?本酋長不若先助朱溫滅了黃氏叛軍,借朱溫之手討回荷兒,日後再作道理。」想至此,便對立于身旁的周德威道︰「威兒,為父欲助朱溫一臂之力,幫他平滅南疆賊寇,換回你母,威兒以為為父之意如何?」
周德威听得李克用如此說話,心中大吃一驚,肅然道︰「爹爹,朱溫虎狼之輩,蛇蠍之心,且是滑如狡狐,爹爹與如此之人談交易,何異于與虎謀皮?到時,只怕娘親不可得,且是說不定還是要吃大虧的呢!請爹爹三思!」
「威兒,為父有數萬‘鴉兒軍’鐵騎作後盾,諒那朱溫亦無通天徹地之能,能奈我何?且是為父明知此行凶險萬分,但為救你娘親北還,卻也顧及不得了!」李克用語聲擲地有聲。
周德威見李克用心意已決,識得再勸無益,只得關切道︰「既然爹爹主意已定,便是如此的了。只是孩兒須隨爹爹一同前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威兒,為父戎馬數十年,身經無數戰陣,何等凶險之事未見識過,還用人照顧麼?」李克用輕輕一笑,又道︰「若是你、我父子均離太原,族內如有急事突發,又有何人能處置得了?且是軍中怎可一日無帥?」他見周德威點了點頭,轉過身子,面容一肅,對朱溫使者道︰「本酋長被唐僖宗老兒一騙再騙,已然信人不過,朱溫之言,本酋長如何便能信得?」
朱溫使者笑道︰「李酋長,我家元帥一言九鼎,自不會失信于李酋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