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荷睜開眼來,卻見自己躺身于一個男人的懷中,此人正一聲一聲的焦急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兒。張荷一陣羞澀,便想掙扎著坐起身子來,豈知才一動彈,便已牽動了傷處,痛得她櫻口一啟,「哎喲」一聲,嬌叫出聲,兩道秀眉亦猛然一蹙。
男人見得張荷痛楚之態,卻似剜卻了心頭肉一般,連聲道︰「荷兒,荷兒,你怎麼了?」口中說話,眼里卻已然流出淚來。他悲傷了一回,又嘶聲道︰「狠心的人兒,你只知你一去一了百了,撇下朕一人卻又如何能夠獨活?」俯身下去,慢慢放張荷身體于床。
張荷身體躺于床上,芳心之中尋思道︰「人若是時乖命蹙,尋死亦是不成的!既然蒼天不讓張荷此時便死,看來張荷的磨難還沒有受完。張荷便活下去,看到底還有多少災禍在等著張荷!唉,說不定劫難過後,張荷還會有與夫君相見之日!」想至此,心中雖是悲苦不已,卻也打消了尋死之念。張荷不願被人瞧見自己痛苦之像,只是緊咬牙關,再無一聲申吟出口。張荷既然有了如此想法,便也很順從地接受太醫的治療。
張荷劍兒刺入胸膛,所以不死,原是因為她悲傷過度,身體之上,幾無力氣;又見得周德威不願呼自己為「娘親」,芳心之中又有些惱怒,身子顫個不住,玉手一抖,短劍便刺偏了些,未傷著要害了,雖是傷處血如泉涌,卻也並非致命之傷。是以張荷雖是昏迷不醒,但心髒卻依然在微弱地跳動著。
周德威乃是武功高手,且是又當了二年唐朝大內侍衛總管,按理說,是會識得其母乃是假死之像的,但他見得自己娘親胸膛之上插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身子倒于血泊之中,早已失去了理智,加之悲憤填滿了胸膛,哪里又會想到去試一試娘親有無氣息?又急于去尋李儇報仇,是以便將張荷的身子忙忙放置于床,匆匆奔出門去。
其後,唐僖宗李儇趕至,急宣御醫全力搶救,才將張荷救醒過來。
張荷既然放棄了尋死之念,便專心配合御醫療傷,是以過得數月,傷勢便也已然痊愈了。
看看又過了幾月。忽一日,張荷被唐宮侍衛攙上了一輛豪華的但門窗卻被遮蓋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張荷進得車來,仔細瞧時,才見車內已然坐了數個嬪妃了。車夫見張荷上了車,「啪」的一鞭甩向了天空,驅車向前。
張荷身在遮蓋得不透半絲光線的馬車內,只覺得車子是在向西而行,卻又識不得要駛往何處,去干什麼,芳心之中,頓感憋悶至極。張荷趁下車小解之機,找了一個老成的侍衛,問時,才識得黃巢義軍已然攻破潼關,逼近長安,朝廷西逃川蜀。由侍衛口中,張荷還探知與自己同行者,除皇帝李儇的大駕外,便只有皇太後、皇後、諸皇子及屈指可數的幾個嬪妃。張荷識得唐僖宗十數年來,對自己一直注情甚篤;近年來,自己雖是徐娘半老,姿衰色褪,但唐僖宗卻不改初衷,一如既往地深戀著自己。今日,張荷見得唐僖宗又將自己與母儀天下的一國皇後同等看待,讓自己隨駕西逃,芳心之中,不覺有些感動;但此亦只是一時之情,旋又暗恨自己道︰「荷兒,荷兒,你怎的只想到李儇的好處,卻忘了他害的你家破人亡,夫妻分離,母子失散!如此血海深仇怎的一時竟然忘記了,只想著他的一點小恩小惠了?」張荷想至此,心中又冷笑道︰「李儇,任你費盡心機、使盡手段,奪得我身,但是若想得到我的心,卻要比登天還難!」忽而又尋思道︰「李儇,昔日,爾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無惡不作,也識得會有今日之下場麼?眼下,群雄四起,天下大亂,說不定荷兒的夫君便會應運而起,奪取大唐江山,想來我們夫妻相見之期已然不遠了!」想至此,恬靜的桃腮上已然是滿面春風了。張荷如此思來想去,便也不覺路途遙遠,行程寂寞了。若非如此,依得張荷的瘦弱身體,只怕早已香銷玉殞了。
看看在蜀地過得一年。一日,張荷正于房中作詩賦對,忽听門外一人大聲吟詠道︰「芙蓉初出水,桃李忽無言。」「含情不自展,未展情更真。」「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艷風吹膩粉開。」「膩如玉指涂朱粉,光似金刀剪紫霞。」旋又听得大笑道︰「人道荷花姿影綽約,婀娜含嬌,溫柔鮮媚,卻又並不妖冶;玉蘭亭亭束素,玉容皎潔,無一點微瑕,如羊脂美玉,清香沁人心脾,顯閑靜淡雅之美,樸素俊秀,鮮翠欲滴;牡丹高貴,嬌艷絢麗,充溢活力。荷兒一身綠衫,映著玉容雪肌,仿佛天然識就的一幅綠底素花圖案,姿態蔥秀,裊裊娉娉,愈顯燦爛如錦,鮮翠欲滴;‘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又焉能及得萬一?荷花、玉蘭、牡丹,亦要遜色多多了!」
話音才落,卻見一人如飛撲進門來,手臂伸出,便要摟張荷的柔肢。
張荷花枝輕閃,飄至一旁,桃面一寒,櫻口啟動,發出沉沉之聲︰「皇上偌大年紀,怎的尚自如此孟浪,也不怕別人笑話麼?」冷冷一笑,又道︰「皇上好閑情逸致,竟然呤詩作賦起來了!皇上只知附庸風雅,高談闊論,卻忘了‘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四美之中的‘羞花’乃是皇上的祖女乃女乃楊玉環了!且是眼下是甚時候了,皇上還有心思胡鬧,與那‘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何異?」
僖宗皇帝被張荷說得老臉一紅,便也訕訕地收回龍爪來。他龍口中嘆了嘆氣,自己尋了個座兒坐了,幽幽地道︰「荷兒,十數年已過,你心中還在怨恨寡人麼?」他理了蓬亂的且是雪白的發、須,布滿皺紋的龍顏上擠出一絲笑容來,柔聲道︰「荷兒,寡人今日到此,乃是為你道喜來了。」
「道喜?哼哼,皇上別尋張荷的開心了!被囚之人,何喜之有?」張荷嬌聲冷笑道。
李儇站起身子,又坐了下去,如是數次,方怨聲道︰「荷兒,十數年來,荷兒總是如此對寡人說話,便不能稍假辭色麼?」說至此,語聲卻已然哽咽起來。半晌,才見僖宗皇帝苦苦一笑,听得他肅聲道︰「荷兒,寡人說的乃是肺腑之言!荷兒眼下即將與分別了十余年的夫君會面,不是天大之喜麼?」
「你、你、你說什麼?」張荷身軀一震,疾出玉手,抓住李儇龍爪,櫻口發出急促之聲。
李儇就勢摟張荷身子入懷,黯然道︰「荷兒,十數年來,寡人待荷兒如何,便是寡人不說,荷兒亦是心頭雪亮的了!唉,寡人愛荷兒愛得銘心刻骨、死心塌地,使盡千種心機、萬般手段買你芳心,卻也難使你回心轉意;但是寡人一提起李克用來,荷兒卻關心倍至,且是興高采烈。看來荷兒芳心之中便只有一個李克用,寡人在荷兒心中,是未有半點位置了!」皇帝說至此,語聲愈顯淒涼。他頓了下龍足,又恨聲道︰「荷兒,那李克用一個異族胡人,才不出眾,貌不驚人,又有甚好處,竟然令荷兒如此對他神回夢繞?寡人人品、相貌、才能、地位,哪一樣及那李克用不得,你、你、你怎的不對朕正眼相視?」
張荷听李儇說得淒慘,芳心之中卻也有些不忍,回想十數年來,李儇對自己的情義,確是至誠至摯;又想到自己將要與他分手,與久違的夫君會面,在如此的大喜日子里亦不好過于冷了他,過于傷了他的心。想至此,身子與李儇的龍體貼的更緊了些,柔聲道︰「皇上雖是一國之君,擁有天下萬物,卻是不能真正理解感情之事了。人之情義,又豈在地位、權勢的高低,人品、相貌的好壞,金錢、財物之有無、多寡?是以自古至今,一個‘情’字,又有幾人能解得開?皇上對荷兒之情,荷兒只能視作恩情,亦非親情,更非兒女之情了!荷兒對皇上的恩義,沒齒難忘,日後若有機緣,再來報答吧。」
唐僖宗自得張荷,便從未見過張荷的笑容,更未听她軟聲細語地對自己說過話,今見得張荷笑靨如花,吐氣又如蘭似蕙,不覺欣喜若狂,且是受寵若驚,又感心蕩神馳,將張荷的身子抱得更緊,龍口在她的粉面上香了一口,又尋著她的櫻唇,吻了上去。他龍舌伸入她溫柔滑潤的丹唇中,盡情的吮吸著世間最甜蜜的醴泉,頓覺妙趣無窮。良久,他才收回龍舌來,又使勁地吞咽著「玉液瓊漿」,仔細地品味了半日,方歡聲道︰「荷兒,有荷兒這句話、這一笑,寡人便是此時便為荷兒而死,亦是心甘情願的,且是無憾的了!」
「咯咯,皇上只怕是心口不一吧,荷兒此時便想讓皇上去死,難道皇上便真的去死不成?」張荷花容微笑,櫻口發出輕快之聲。
李儇聞得此言,只一愣神,龍爪便推開張荷的身子,龍體一弓,龍頭便向了案上撞了過去。
張荷原以為唐僖宗只是為了討自己歡心,才甜言蜜語地信口開河,料不到他竟然敢真去尋死,倒也一下子慌了手腳,疾忙伸出玉臂,一把拉住僖宗皇帝的龍臂,拽他回來;另一只玉手輕點他的龍額,嬌聲道︰「傻瓜,荷兒只是與你開個玩笑,哪個又要你真的去死?」
唐僖宗以手輕撫著張荷的身體,長出一口氣,悵然道︰「荷兒,寡人焉能不知,荷兒今日如此欣喜,原是因為得到了將與李克用見面的喜訊兒,又哪里是真心喜歡寡人?唉,想起來,真叫寡人傷心欲絕了!」
張荷輕輕一笑,又正色道︰「皇上,天意如此,那便如何,屈屈人力又哪里能挽回?誰讓皇上未在張荷未婚時相遇張荷呢?如此說來,皇上還須釋懷為是。」話兒一轉,又道︰「皇上說荷兒將與夫君會面,到底又是怎麼回事?」
李儇面色一變,嘆息良久,終于啟龍口道︰「荷兒識得麼,黃巢反賊已然攻佔京師,建立了勞什子大齊國,寡人雖已招藩靖難,但只怕諸藩各懷異志,不肯盡力討賊,于是寡人便想,便想……」說至此,忽又住口不言。
張荷芳心一動,卻又不識得唐僖宗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便也不動聲色,只等著他再開尊口。
唐僖宗待了半日,見張荷只是不接自己的話頭,只得自己訕訕地說下去︰「荷兒,寡人識得沙陀人勇猛善戰,‘鴉兒軍’強悍無比,是以寡人便想請令夫君助寡人一助,讓令夫君替朕討伐黃巢逆賊。寡人識得令夫君實難忘昔日之隙,斷不肯出兵相助。寡人思來想去,識得只有荷兒才能打動令夫君之心,才能讓令夫君發兵南下討賊,是以寡人便想請荷兒修一封于令夫君,讓令夫君出兵討賊。荷兒,寡人之意,荷兒又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