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蕩記 第三十九回 唐帝退梁主禪直如兒戲2

作者 ︰ 北石2009

「皇上,去大梁哪有什麼不好?大梁乃是老臣的封地,皇上若去大梁,老臣作為地主,還能不盡心竭力地侍候皇上麼?」

「朱皇伯,任憑你說的天花亂墜,朕也是不去那里的!」

「不去?哼哼,皇上是想留于此處繼續設法害人麼?」「至陰子」冷笑一聲,又尖聲道︰「小兒胎毛未褪,倒學會玩邪乎的了!皇上再不啟駕,草民便要敦皇上大駕了!」

唐哀帝听「至陰子」如此說話,又見他如此模樣,直唬得魂不附體,龍口中「哇」的一聲,哭將開來,叫喊道︰「你是誰,如此怪模怪樣的,卻似個吊死鬼一般?」

「至陰子」尖聲笑道︰「嘻嘻,皇上,小人若是道出名兒來,只怕皇上便哭不出來了!皇上識得湘陰‘鄧氏雙魔’麼?」

李听得「鄧氏雙魔」四字,張開的嘴巴再也合不攏來,卻又發聲不出。良久,皇上才回過神來,聲音抖抖地道︰「你、你、你別過來,朕這便隨朱皇伯走!」龍口說話,龍體卻是一個勁兒地直往後縮。

李听得「鄧氏雙魔」的名頭,所以如此驚恐萬分,原是在李幼小之時,他若是撒潑鬧事,女乃娘便會道︰「殿下莫哭,‘鄧氏雙魔’是專吃哭孩子的!」久而久之,唐哀帝幼小的心靈之中便打上了「天下最厲害的東西是‘鄧氏雙魔’」這一烙印了。便是民間,小兒夜間啼哭,若是提起「鄧氏雙魔」的名頭,登時便會噤若寒蟬。因此故,小兒們不懼「虎外婆」,卻怕「鄧氏雙魔」勝鬼怪蛇蠍了。

「朱王爺」見得皇上雖是應允了隨了自己而行,龍體卻是戰戰兢兢的,挪動不得半步,于是笑對「至陰子」道︰「鄧前輩,皇上萬金之軀,哪里又勞動過龍足?還是煩鄧前輩負了皇上龍駕而行吧。」

「至陰子」答應一聲,負皇上龍體于背,快步如飛,向了武成殿直奔而去。「至陰子」來至武成殿,放皇上龍駕于龍座之上,卻也下殿去了。

群臣見得才下朝,便又被皇上召回殿來,各個心中大感詫異,卻又紛紛議論不休。正自嚷成一片,卻听「朱王爺」代皇上傳旨道︰「傳皇上聖旨︰柳粲刺王殺駕,皇上受驚成疾,擬避駕大梁休養龍體,諸位年兄、年弟須隨了皇上大駕同行。諸位可有異議麼?」

眾臣齊聲呼喊道︰「皇上聖明,朱王爺英明!」

一人由座上站起,走到一位紫衣老者面前,對了他跪身下去,叩頭道︰「朱皇伯,大唐氣數已盡,寡人無德無能,殃及天下蒼生遭受涂炭,寡人擬將帝位禪于朱皇伯,幸朱皇伯勿辭!」說至此,已是語聲哽咽,身子顫抖。

紫衣老者攙此人起來,又對了此人跪了下去,誠惶誠恐道︰「皇上如此,不便是將朱溫打入十八層地獄了麼?!老臣一介愚夫,受皇家浩蕩之恩,身為梁、魏二王,兼天下諸道兵馬大元帥,富貴至此,早已心滿意足了,怎敢再存非分之想!老臣既然身為李家之臣,當終生盡心盡力輔佐皇上,致死不二!老臣生為唐朝之臣,死為李家之鬼!老臣不願成為遺臭萬年的奸臣賊子,請皇上收回成命!」以頭叩地,頭破血流。

皇上除下龍體上的旒冕袞服,加于紫衣老者身上,語聲平靜地道︰「朱皇伯,兒年幼,且是無才無識,若再居帝位,只怕人神共厭了!朱皇伯忘了‘天子無福民遭難’之言了麼?朱皇伯德高望重,恩布四海,澤被天下,且是智謀超人,具經天緯地之才、安邦定國之能,若登基為帝,定可重整乾坤,中興社稷,造福于天下蒼生!」

紫衣老者眼中泣出血來,悲聲道︰「皇上正值年富力強、有為之時,卻似日近中天,生機無限,正應勵精圖治,中興唐室,怎的竟然喪失了雄心壯志,悲觀至斯?真令老臣心寒!皇上,哀莫大于心死,皇上便不能振作精神,中興大唐偉業麼?老臣願肝膽涂地輔佐皇上恢復大唐盛世!」紫衣老者抹了把面上的血水,又厲喝道︰「皇上,是誰人逼迫皇上禪位的?請皇上傳旨,將此人斬首示眾!」

「朱皇伯,人貴有自知之明,李本領高低,自己還識不得麼?李自知愚魯,再為人主,只怕便要誤國殃民了!且是人各有志,不可相強,李自幼便喜清幽之處,向往清閑安逸的日子,李若是退出帝位,身無羈絆,自由漫游,不是適得其所麼?李久存禪讓之念,又豈是他人逼迫如此?「唐哀帝面色恬靜,口中發出緩緩之聲。

紫衣老者以頭搶地,嗚咽道︰」皇上若是真想讓朱全忠成為遭千古唾罵的罪人,倒不如讓朱全忠先盡忠了以表心跡的為是!」他口中說話,一把摘下頭上龍冠,扯上袞服,拔腰間佩劍出來,便向了頸下斫去。

眾臣大驚,慌忙上前,奪下紫衣老者手中之劍,又攙紫衣老者起來。

紫衣老者顯見便是朱溫朱全忠了。

便听一臣高聲叫道︰「朱王爺休得如此!難道朱王爺千歲忘了‘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之言了麼?當今天子乃是一個怯弱孺子,胸無大志,無所事事,不求上進,且是月復無良謀,無才無識,如此庸碌之人,若是再佔帝位,只恐殃及天下,禍及蒼生,上蒼震怒,示凶兆于人間了!朱王爺人心所向,恩德並著,正應以有德代無德,繼皇帝位,以上應天意,下順民心!」

一人歡聲道︰「朱王爺若為人君,定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一臣沉聲道︰「王爺千歲再不應詔,下官等情願辭職為民,回原籍閑居!」

一人大呼道︰「眾年兄、年弟、朱王爺既然不願挽救國之命運、民之命運,咱們再保一個氣數已盡的李家小昏童何用?不如大家各自散了吧!」

一人怒聲道︰「昏君,既然退位之意已決,怎的不下《罪己詔》?再如此磨磨蹭蹭的,我等便將你趕出大梁去了!」便見此人二目圓睜,雙手十指戟張,作勢要對了李撲將過去。

李見得此人凶神惡煞之態,直唬得心膽欲裂,龍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之聲,龍體躲于朱溫身後,顫顫地抖個不住,口中連聲喚道︰「朱皇伯救命!朱皇伯救命!」李定了定神,又苦笑道︰「朱皇伯,天意、人意如此,強違不得,朱皇伯還是順應了的為是!李這便下《罪己詔》!」

李話音才落,卻听一人大叫道︰「李,不須費心了,《罪己詔》早已替你好,快宣下去便是了!」李爬起身子,接過《罪己詔》,當殿傳了下去。

李才宣罷《罪己詔》,卻听一聲驚叫聲傳了過來︰「哎啊,怎的竟然忘記寫《勸進》了?」看時,卻見一臣捶胸頓足地叫嚷著。

「哈哈,錢年兄,你忘記了寫,別人便都忘記了寫了麼?《勸進》下官早已擬好,便請錢年兄宣讀一下便是了!」一人大笑道。

便見「錢年兄」接《勸進》于手,高聲宣讀起來。

朱溫還欲再辭,卻听群臣歡呼一聲,便見眾人雀躍向前,將朱溫攙上殿來。又有人撿起地上的旒冕袞服,彈了彈上面的塵士,加于朱溫的身子上。眾人扶朱溫于御座上坐了。

眾臣各自下得殿來,跪身于地,對了朱溫大禮參拜起來。

朱溫雖是拼命掙扎,欲滾下龍座來,奈身子被幾個大力士死死按住,哪里又能動彈得分毫?只得受群臣贊賀。

朝拜畢,便听朱溫啟金口,肅聲道︰「眾愛卿,寡人蒙眾愛卿厚愛,被眾愛卿龍袍加身,擁立為帝,此非寡人本意,寡人之心實覺不安!」他瞧了眾臣一眼,又傳旨道︰「新朝既立,眾愛卿便請議上一議,看本朝當取何名為妥?」

朱溫「妥」字才出龍口,便見一臣捶胸頓足地道︰「諸年兄、年弟,咱們光忙著擁皇上登基,竟然忘了為皇上取國號了!」他怨了一時,又自我解嘲道︰「此亦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了!」

此時,卻听一臣輕笑道︰「皇上登基前便身為梁王,且是又于大梁稱帝,如此巧合,豈非天意乎?臣以為本朝應以大梁朝為名為宜。還須請皇上聖裁!」

朱溫笑道︰「孫愛卿所言甚妙,便依孫愛卿所奏,本朝便是大梁朝了,朕自然便是梁太祖了。」

眾臣齊呼「萬歲」。

梁太祖朱溫龍目瞧了殿下群臣一眼,傳旨道︰「諸愛卿,我大梁方興,百廢待舉,一切事宜須賴眾愛卿盡力處置。」

「皇上如此說話,臣等便無地自容了!」一臣愧聲道。

「請皇上傳旨,臣等赴肝腦涂地、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一臣大叫道。

「皇上,諸事須皇上聖意裁決,臣等無條件服從皇上之命!」眾臣齊聲高呼道。

梁太祖見得群臣畢恭畢敬之態,听得群臣唯唯諾諾之言,龍顏之上露出滿意的微笑,當下又傳旨道︰「我大梁朝既興,唐朝已盡,眾卿以為應如何處置唐廢帝李?」

聖音未息,便听一人叫嚷道︰「啟皇上,李罪大惡極,死有余辜,須殺之以謝天下!」

一臣大呼道︰「皇上,蔣樞密使之言似是有些欠妥……」

「孫年兄,你怎的如此說話?是想替李推月兌罪責麼?」「蔣樞密使」不待「孫年兄」說完,便憤聲打斷道。

「哈哈,蔣樞密使錯解孫某之意了!孫某是說李儇、李曄荒婬無度,草菅人命,濫殺無辜,須讓其後人百倍、千倍償還血債,僅僅殺李小兒一人,何足以平民憤,何足以謝天下?孫某之意,須將李氏皇族殺個一干二淨,人芽不留!親皇上聖裁!」

梁太祖听「蔣樞密使」、「孫年兄」二人如此說話,略一沉思,龍顏上便現出溫和的笑容來,傳旨道︰「眾愛卿,今日乃是孤家登基的大喜之日,刑罰不宜過猛,須從寬處置。」皇上斂了笑容,又傳旨道︰「當年,若非蔣去昀樞密使之兄蔣去暉大人代朕去唐宮赴宴,朕只怕早已尸骨無存了!論得唐昭宗皇帝之罪,確是大若彌天,但唐昭宗皇帝已成古人,人既死去,其罪自了,且是此事與李之亦無瓜葛,李又有悔過之意,朕便不予追究了。朕欲封李為濟陰王,領曹州之地,李氏諸人盡可隨之同往。寡人如此處置,眾卿以為那便如何?」

「皇上以德報怨,寬宏大量如此,古今一帝!」「蔣樞密使」蔣去昀大叫道︰「皇上,只是臣不能為家兄復仇了!」

「蔣愛卿能為樞密使之職,雖是朕推薦之功,但若是無李特許,也是不成的。如此說來,李之父雖是蔣愛卿殺兄仇人,但李本人卻有恩于蔣愛卿了,如此恩仇相抵,蔣愛卿便不予計較了吧。」

眾臣齊聲道︰「皇上聖明!皇上仁慈!」

李听得梁太祖皇帝封己為濟陰王,身子疾忙上前一步,跪倒于地,大聲道︰「李感謝萬歲爺皇恩浩蕩,但李性好游樂,不喜為王為尊,只想做個清新寡淡的閑散之人,終老于林泉之下,這濟陰王之封,還是請皇上收回吧!」

「李愛卿,寡人金口既開,玉音已吐,焉有收回之理?此亦算是寡人登基後正式傳的第一道聖旨,李愛卿若是不遵奉,此後,朕怎能君臨天下?」梁太祖皇帝溫言道。梁太祖皇帝龍顏一肅,又莊重地道︰「李愛卿若是如此便隱居去了,天下百姓如何看朕?不識真情者,還以為是朕逼迫李愛卿如此的呢!李愛卿還須為朕著想。」

李听皇上說得如此莊嚴,卻也不好再辭,只得叩頭謝恩道︰「臣謹遵皇上聖旨!」

梁太祖滿面春風地道︰「濟陰王,明日,朕為愛卿餞行,後日,愛卿再起程去曹州吧。」

「皇上,李負罪之身,蒙皇上不殺,便感恩不盡了,又怎敢勞動聖駕賜宴?李還是眼下便走的為是。」濟陰王口中發出誠惶誠恐之聲。

「便依李愛卿之意便了。」太祖皇帝見李去意甚決,便也點了點龍頭,傳下旨來。

濟陰王再次謝恩,爬起身子,辭了太祖皇帝,出得朝來,帶了李氏族人,淒淒慘慘地向了曹州而去。

此乃梁太祖開平元年,亦即公元九百零七年之事。

濟陰王李在曹州,過不得一載,便一命嗚呼了。據說,乃是暴病而亡。李自幼便天真純樸,胸無城府,且是向往山水林泉之趣,一心想過那清幽恬淡的日子,料不得小小年紀便喪身于曹州城中。如此心在林泉,身老塵世,豈非一件天大的憾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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