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幾個月過去了，劉才山的狀態，依然沒有恢復過來。
每天，葉吟秋一回到家門口，一股煙味，夾著淡淡的茶香，便撲鼻而來。跨進大廳門，室內煙霧彌漫。劉才山抽的煙，已大不如前了。當經理時，他指頭上夾的，不是「大中華」，就是「紅狼」。下崗後，他多抽「白狼」。可現在抽的，卻盡是「富健」。喝的茶，也從原來的「鐵觀音」，降為一般的綠茶，本地產的。現在的劉才山，身無分文，想抽煙喝茶，向自己的老媽要，這麼大的人，如何開口？到外頭向朋友要，又礙于面子。煙茶一空，他只好呆著，邊嘆氣，邊打呵欠。有時，葉吟秋給他錢，叫他自己去買，但他卻推開了。他說︰「吟秋，我一個大男人，讓你供養著，心里本來就難受，抽煙喝茶，再接受你的錢，我寢食難安呀！」最後，只好上下班時，葉吟秋順路，買些煙茶回來。
有一天，葉吟秋攜著剛買的煙茶，到辦公室，剛放下來，裘枝義見了，便說︰︰
「吟秋，這煙茶，是給才山買的嗎？」
葉吟秋點點頭。
這時，邊上一個女老師說︰「一個大男人，你養著他，已經不容易，咋還供他煙茶？葉老師，你太縱他了。」
葉吟秋說︰「才山他現在心煩，唯一能解的，只有這煙茶。這兩種再給他拿掉，我擔心，會將他憋出病來。我是想，這一道坎先熬過，別的再想辦法慢慢解。」
「吟秋，」還是這個老師說，「這天底下，你這樣的妻子，找不到第二個。你太善良了。」
這一天，葉吟秋去上課，人一走，對著辦公室里的老師，裘枝義說︰
「喂！大伙听著，日後，家里也好，外頭也好，見到煙茶，只要是多余的，你們都拿進來，交給組里。」
「頭，」有個老師說，「是積著給葉老師嗎？」
「對！你們記著，不在場的，轉告一下。記住！」
這一來，別人送的，自己買的，只要是煙茶，大伙都分出點兒，帶到學校來。自此，不花銷一分錢，或一般的，或名牌的，那煙茶，總是源源不斷地，到葉吟秋的家里。
「吟秋，」雖然葉吟秋天天忙著，但丈夫抽的喝的，還要關照，劉才山看在眼里，心里難受。終于有一天，劉才山說，「不行！我不能這麼下去。」
「是的，」葉吟秋說，「你要重新振作起來，到外頭走，透透風。」
「不！」劉才山說，「我要找份事干。」
「那你想干啥？」
「都可以。」劉才山說，「只要能掙錢，粗活細活，我都想試試。」
「粗的重的，你以前沒有干過。」葉吟秋說，「還是找些輕的活。」
「輕活掙錢少。」
「寧可少掙些，慢慢來。」葉吟秋說，「積少成多。剛干活，也得從輕開始，逐步適應。這樣，人才不會累。」
沉思片刻，劉才山說︰「現在這麼多人沒事干。能掙錢的輕活，恐怕難找。」
「這樣的事，急不來。慢慢找。」
「不行！」搖搖頭，劉才山說，「這個家，我一刻也呆不住了。」
「家咋了？」葉吟秋一驚。
「吟秋，你別誤會。」見葉吟秋那麼緊張，苦笑著，劉才山說，「這些日子，多虧你的理解，多虧你的照顧。我說過，這輩子，我劉才山能得到你這樣的妻子，就是死，我也值得了。但是，一個七尺漢子，不缺臂少腿的，在家里讓妻子養著。我劉才山，還是人不？」
「才山，你千萬別這麼想。」葉吟秋說，「我說過，我們是夫妻，有福同享，有禍同當，患難與共。我做的，只是妻子的本分。你出去找活，自己覺得好就行。如果找不到，或干不了。你回來，我葉吟秋照樣養你。」
劉才山低下頭，終于，沉吟不語了。
第二天，劉才山又起了個大早。梳刮刷洗罷，到葉吟秋面前說︰「吟秋，今天，我就出去找活。」
葉吟秋說︰「往哪兒找，心里有鐠嗎？」
「昨晚，」劉才山說，「就為這事，想了一宵。」
「有眉目嗎？」
「有個粗計劃。」
「還計劃？」葉吟秋說，「搞得這麼復雜？」
「對！」劉才山說，「先圈內，後圈外。」
「圈內？」葉吟秋疑惑了。她說，「你過去的下屬，這麼短時間，有這般出息嗎？」
「不是下屬。」劉才山說，「是曾經幫助過的人。」
「有把握嗎？」
「如果撐著臉，找上門去，應該可以。」
「打算找誰？」
「宰千道。」
想了想，葉吟秋說︰「是天道賓館的老板嗎？」
「對！」
葉吟秋說︰「這家賓館，生意挺紅火，我學校請客聚會，也常上那兒。不過，我听說這個老板挺摳門的。」
「不礙事，」劉才山說，「前些年，他賓館生意好，從我這里，不知批過多少煤，大多都是平價的。」
葉吟秋說︰「商人都很勢利。」
「應該沒有問題。反正是打工，干了活，不給工資，總該不會吧！」
「也好，到那兒試試，」葉吟秋說，「干啥活，工資多少，當面講定，劃得來就干，劃不來就走人，再找別的干。」
來到天道賓館，劉才山沒見著宰千道。巴台里的小姐，大多是新來的，認不得劉才山。
「先生，你早，有事嗎？」剛到巴台前，里頭的小姐，站起來便問道。
「我找宰老板。」劉才山說。
「宰老板還沒有起床。」
「小姐，」劉才山說，「麻煩你，通知一下宰老板，說有個姓劉的，是他的老相識，找他有事。」
「不行！」小姐說，「宰總有交代，不是要緊的事，不是重要人物，他睡覺時，不能吵他。」
無奈之下，見大堂經理的位置空著，劉才山只好上前去，想在那座上，歇下來等。但還沒有挨近座位，那邊的小姐喊過來︰
「喂，先生，那是大堂經理的座。你要等人，旁邊的沙發，你可以隨便坐。」
劉才山在那兒座上，足足等了一個鐘頭，才見宰千道從樓上下來，還睡眼惺忪的。
「宰總，」剛到大廳，一個小姐便喊道，「有個人找你。」
「誰？這麼早！」
「我！」劉才山站起來，迎上前去。
「哎呀！怎麼是你？」大吃一驚，宰千道說，「貴客呀，來來來，這邊坐！」
兩個人在沙發上，剛坐好，那邊的小姐便端上茶。宰千道說︰
「劉總，你來多久？」
「不久，才一個鐘頭。」
「哎喲喲！」佯作一愣，宰千道說，「怎麼不早叫我？」
「怕吵醒你。」劉才山說，「他們不敢。」
「怎麼會這樣，喂，」宰千道側過身子，對著巴台前幾個小姐，大聲喝道，「這位是劉經理，以後，要是他來找我，無論是什麼時候，你們都要叫醒我。」
幾個小姐，齊刷刷地躬子，說︰「劉經理好。」
「不不不！」劉才山連連搖手。他說，「那是過去！那是過去！」
「不！」宰千道說，「在我心目中，你劉經理，永遠是劉經理。」
「不敢，不敢，」宰千道的恭維，劉才山他，反而尷尬起來。
「劉經理，今天是什麼風，讓你想起我宰某來。」
「宰老板，」沉吟片刻，劉才山說，「今天我到這來，是想找份活干。」
「劉經理，」宰千道說，「你怎麼開這玩笑？」
「不是玩笑，」劉才山說，「現在我下崗，呆在家里悶，想出來干干活。」
「不會吧！」宰千道說，「我這麼小的廟，劉經理你，這麼大的菩薩，呆得下來？」
劉才山知道，這是推辭的話，于是，緊逼了一句︰「真的，宰老板，我現在是個失業者，再小的廟，我都願呆。」
「可是——」沉思一會，宰千道說，「合適的崗位，我這里暫時沒有。我看是不是等些日子——」
「不用等，」劉才山說，「前些日子，你的門口，不是還貼著紙，要招收點菜員？」
「但這要干活的。」
「我就是來干活的。」
「工資很低的。」
「低不要緊，她們多少，我也多少。」
「那好。」
「一言為定。」
但是，正式上班那天，對劉才山，宰千道則格外開恩，他拉著劉才山的手說︰
「劉經理，你是當過官的。在位時，又有恩于我，你有管理經驗，讓你當點菜員，太浪費。我想了想，點菜這一攤事，就讓你管，你來當組長。工資嘛，先按他們的，生意好了，我再加獎金。」
當天，宰千道開了個會，在大廳里，召集所有的人員，宣布說︰「從今天開始，我正式聘請這位劉經理，作我們天道賓館的總顧問，還兼點菜部主任。大家歡迎。」
會議結束，劉才山便走馬上任，到了點菜處，一清點人馬，劉才山才發現，這點菜部，加上自己，總共才兩個人。說是主任，其實，自己也是個地地道道的伙計。
就這樣，在天道賓館，劉才山暫時定下來，但他的心里，總忐忑不安。隱隱約約地，他覺得，即使在這里，自己也不會呆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