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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剛打開,門外的同學,便蜂擁而進。那些送學的家長,開車的,騎摩托的,踩自行車的,還有走路的,紛紛回頭,向校門口的四方疏散回去。
葉吟秋今天不值班,第一節又沒有課。她順便拐到市場,買了一袋子的菜,寄在門房處。
「吟秋,今天你請客嗎?」
到了辦公室,剛坐一陣子,一個老師進來,便這麼問她。這個老師今天值班,就在校門口。
葉吟秋搖搖頭,驚奇地說︰「沒有呀,你看到啥,會這麼說?」
「看到菜。」那個老師說,「好久了,沒見你買菜。買了這麼多,你不請客,那干嘛?」
「喔——」葉吟秋笑了。她說,「是我那個先生回來了。」
「回來啦?」裘枝義在對面,听了葉吟秋的話,便問道,「咋不早說?」
「我也不知道,」葉吟秋說,「是他忽然回來的。」
「待多久?」裘枝義問。
「說不準。」
「那我問你,」裘枝義說,「他這次回來,是休息,還是在外頭吃不消,不干了回來?」
「都不是。」
「哪咋了?」裘枝義疑惑地說。
「這次回來,是商量要事的。」
「商量好了嗎?」
「商量好。就是還有點兒事沒有辦妥。」
「這麼說,」裘枝義說,「這次回來,一時半會他走不了。是嗎?」
「可能是。」
「那好,」裘枝義說,「我馬上準備。」
「準備啥?」葉吟秋好奇怪。
「煙茶呀!」裘枝義說,「不是說好了。他不在家,我們就不備。現在他回來了,我們再不備,你不是又要花錢嗎?」
葉吟秋恍然大悟。她笑了笑,撲閃著眼,望著裘枝義說︰「枝義,謝謝你,謝謝你們。從今往後,這煙茶,就不用你操心了。」
「咋了?」裘枝義說,「這次回來,他發財了?」
「不是。他戒了。」
「戒了?」
「對!」
「兩項都戒了?」
「對!」葉吟秋補了一句,「兩項都戒了。」
原來,今天早上,葉吟秋煮完飯,回到臥室,見丈夫醒著,煙依然在邊上放著,便問道︰
「才山,煙在那,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
「咋不抽?」
「不抽,」劉才山說,「我戒了。」
「那茶呢?」葉吟秋說,「來!我幫你泡。」
「也戒了。」
葉吟秋驚奇地望著他,過了好一陣,才開口說︰「才山,你癮那麼大,咋說戒就戒了?」
「沒有辦法,逼出來的。」
「喔?」葉吟秋說,「誰逼你?」
「我!」劉才山說,「出去後,我回頭想想,這陣子,我泡在家里,你供我吃,供我喝。你賺那麼點兒工資,竟然還要買煙買酒,還是上好的。我越想越覺得慚愧。暗地里,我橫下心,將心里的煙蟲,還有茶蟲,統統滅掉。再加上,外頭賺的,就那麼點兒錢,好煙好茶,根本買不起,差了又不過癮。索性斷了。就這樣,上癮時,就拼命灌水。折騰了一陣子,也就過來了。」
「才山,」听了劉才山的一番話,葉吟秋高興地說,「你有這樣的決心,這樣的毅力,啥樣的坎,都能越得過。我們今後的生活,一定會好起來的。」
兩個人結婚這麼久了,在葉吟秋的印象中,劉才山最讓她欣慰的,就數這一次。因此,劉才山戒煙茶的事,在裘枝義面前談起,興奮之情,在葉吟秋的眼角眉梢,依然洋溢著。
「嘖!」左手背,往右手心,拍了拍,裘枝義忽然說,「糟糕!」
「咋了?」葉吟秋一愣,撲閃著眼,望著裘枝義。
「我慘了!」
葉吟秋越發疑惑了。她說︰「咋回事?」
「吟秋,」裘枝義說,「你丈夫這一戒,我咋辦?」
「跟你啥關系?」
「咋沒有關系,」裘枝義說,「我周周積煙,周周積茶,可你先生那一戒,這山芋燙在我手上。我可咋辦?」
「不是說好了,」葉吟秋說,「我丈夫回來,你們再拿?」
「是呀!」裘枝義說,「你是不拿,可我不能不積呀,像這次,你丈夫說回來就回來,我平時不積些,一下子,到哪兒拿煙茶?」
葉吟秋一震,說︰「照你這麼說,即使我先生不在家,你們也照常送煙茶?」
「對啦!」裘枝義說,「這可咋辦呀?」
「那東西呢?」葉吟秋說。
「都在我手上。」
「這好辦。」葉吟秋說,「哪里來的,就回到哪里去。物歸原主。」
「嗨!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哪!」嘆了一口氣,裘枝義說,「都幾個月了,這周我送這,下周他送那。貨摻雜一起,誰記得,哪一包煙是誰送的,哪一袋茶是誰給的?再說,送人的東西,都送出去了,再拿回來,你問問,他們願意嗎?」
「是呀,吟秋,」邊上一個老師說,「我們送你的,雖只一點兒,卻是誠心誠意的,你要不收下,就是不領我們的情。」
「這個——」葉吟秋猶豫不決,不知該怎麼說。
「吟秋,」裘枝義說,「你都听到了。他們都不願意退,你再不願意收,那我咋辦?」
「這個——」
葉吟秋還在猶豫,裘枝義說︰「吟秋,有件事,我想問你。行嗎?」
「當然行!」
「在你眼里,」裘枝義說,「我還是你的頭嗎?」
「當然是。」
「這些日子,我幫你干了些事,」裘枝義說,「你有意見嗎?」
「感激不盡。」
「那好,吟秋,」裘枝義說,「我是你的頭,又幫了你干了些事,讓你感激不盡。現在,我問你,假如有一天,我撞上了一件事,非常棘手,要你幫忙,你會嗎?」
「當然會。」
「痛快!吟秋,裘枝義我,為你干了點兒事,能得到你這句承諾,我值得了。可不能翻悔啦!大家說,對不對!」
「對——」大伙知道,裘枝義說了這番話,又這麼問,肯定有他的用意,于是,他們都大聲附和。
「那就好,有大伙為證,我的心就穩了。吟秋,你可不能翻悔呀!」
「枝義,我葉吟秋是那樣的人嗎?」
「痛快!」裘枝義高興了。他說,「現在,我的手上就有件事,要你幫忙,你看呢?」
「沒問題。你開口,是啥事?」
裘枝義說︰「就是這燙手的山芋,你幫我接走。這不難吧?」
這時,葉吟秋才醒悟到,裘枝義繞了一大圈,竟是要自己接受煙茶。但是,接受麼,心里真的過意不去,不接受麼,裘枝義這一關,就繞不過去。葉吟秋沉吟著,裘枝義便催促道︰
「這件事,真的有這麼難嗎?」
「可是,這——這——」
葉吟秋吱吱唔唔的,裘枝義又說︰「沒有可是,你也不用‘這’。自己承諾的,場上的人都听到了。」
無奈之下,葉吟秋想了想,便說︰「那好吧!」
「這就對啦!」裘枝義說著,便到牆角邊,摘下那貯錢罐,破開來,將里頭的錢,整的零的,一張張,一枚枚,迭好數清後,交到葉吟秋的手上。
葉吟秋雙手捧著,眼盯著手上的錢,久久呆立著,不曾說一句話,直到回家里,她的心還在沸騰。錢雖不多,但張張深情,枚枚厚意。這件事,對劉才山一說起,他也感嘆不已。葉吟秋說︰
「才山,你以後,要好好干。日後有出人頭地的一天,他們的情,他們的義,我們一定一一報答。」
「那是一定的。」劉才山說,「吟秋,天一黑,我馬上出去走走。」
「干嘛去?」
劉才山說︰「找幾戶人家,借錢去。那邊,我已約定好了,只要錢一湊足,存入銀行,給蛇頭一看,他們就安排我動身。」
「這麼急?」
「沒辦法。」劉才山說,「我擔心夜長夢多,這一輩子,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這一條了,我不想節外生枝。」
葉吟秋說︰「這趟借錢,目標要選準,面不要太大。太張揚了,會驚動法院。」
「是的。」劉才山說,「我打听過了,有兩家人,專門搞放貸生意的。他們都認得我。我在任上時,從我這里,批走不少的煤條。向他們借貸,多多少少,會給我點面子。」
「才山,」葉吟秋說,「這麼大的一筆錢,全去借袋,還起來連本帶利,很嚇人的。能不能借些沒有利息的?」
「很難!」劉才山說,「要是我爸在,興許能拿到一些。現在我媽不管,憑我開口,拿不到一兩萬。這也不管用。你那一頭,我也想過,有錢的,數不出來。還是借貸好。利雖高些,但清清白白。到了外頭,無非多干他一年半載,免得欠人家的情。」
「也說得是。」葉吟秋說完,停了片刻,又問,「才山,出國的事,你媽知道嗎?」
「不知道。」劉才山說,「我正想問你,這件事要告訴我媽嗎?」
「不要!」
「這麼大的事,遲早她都會知道的。再怎麼瞞,也瞞不住的。」
葉吟秋說︰「你現在是偷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媽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的。萬一她不同意,這一番的奔勞,竹籃打水,最後不是一場空了?」
劉才山說︰「日後,她要是責怪起來,我們咋辦?」
「寧可受責怪,也不要擔風險。」葉吟秋說,「你人到了外面,她再怎麼責怪,你也听不到。這事我來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