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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單元房,葉吟秋的心,不知何故,一下子松了下來,臉上的氣色,也日漸好看。
這天晚上,劉才山來?話,葉吟秋一抓話筒,便興沖沖地說︰
「才山,住進單元房,感覺就是好。」
「那在學校里,就好好住著。」
「才山,」葉吟秋說,「我從家里搬出來,就抱一床被。」
「那咋住的?」劉才山說,「吟秋,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你一定要保護好身子。」
「你放心。」葉吟秋說,「現在,我在這里,住的用的,應有盡有。全是組里的同事,從家里拿來的。」
劉才山說︰「吟秋,你組里的同事,太好了。我們欠他們太多了。」
「是的,」葉吟秋說,「那天,我忍不住,當著她們的面,竟哭了起來。」
劉才山說︰「吟秋,我在外頭,一定好好干,一拿到美國公民身份,我馬上回去,一是抱抱我們的寶貝,二是好好答謝你的同事。」
「才山,有些事,是急不來的,身子最要緊。錢可以慢慢賺。有身骨子,還愁賺不到錢?平時,要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我會的。」沉默片刻,劉才山說,「吟秋,有件事,我想問你。」
「啥事?」
「你說,」劉才山說,「我出國時,借了二十五萬錢,這筆債,肯定是要還的。但是銀行那里頭的三十萬,我們要還嗎?」
「那當然要。」葉吟秋說,「我不是說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欠公家也好,欠私人也好,借人家的,都是債,我們都得還。」
「可是,」劉才山說,「在外頭有很多人,都欠很行的。據我知道,這些人中,沒有一個人有打算還。不管他們手里有沒有錢。」
「但我們一定要還。」葉吟秋說,「不管哪一筆債,只要沒有還,我心就不安。」
「那好吧!」劉才山說,「就當我遲幾年出來。吟秋,我听你的。」
葉吟秋說︰「這就對了。你在外頭好好干,養好身子,干好活,家里的事,你不要牽掛。我會打點好的。」
「吟秋,」劉才山說,「還有一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
「啥事?」
劉才山說︰「就是我媽的事。」
「她挺好的。」
「她是挺好。」劉才山說,「你這一搬走,就剩下她一個人了,孤孤單單的。」
「這你多慮了,」葉吟秋說,「才山,你媽的性格,你不是不懂。她一向我行我素。她行事作風,只干自己喜歡的。她現在活的,比任何人都瀟灑。」
「但不管咋說,畢竟我是她的兒子,我會擔心的。」
葉吟秋說︰「當初,我搬出來時,也問過她。她沒有任何反對意見。我曾經也有顧慮。見她這樣,就放心地搬出來了。才山,根據我的觀察。你媽她,似乎更喜歡一個人獨往獨來。沒有我們的生活,她早已經習慣了。」
劉才山說︰「我媽這人,對啥事,表面上都冷漠,但在心里會有想法。」
「才山,我是這麼想的。」葉吟秋說,「我搬出來,是幫她解月兌。我要在家里,她要搭理,我就成了她的負擔。要不理不睬,傳開來,暗地里人們會指著她脊梁骨罵。這一來,就沒有了這些顧慮。」
「說得也是。」劉才山說,「吟秋,不管我媽待你咋樣,到底你是她的媳婦。看在我的面上,你抽空還是多回去,查問查問。」
「這個會。」葉吟秋說,「過一兩天,我就回去。以後,每周回去一次。你放心。」
「那好,」劉才山說,「這次回去,就叫我媽搬到我們這邊房間來住。我們這邊朝南,陽光足,光線強。朝北的,畢竟潮。」
「行!」葉吟秋說,「我搬出來時,東西都留在家里,她要肯過來,抱一床被就行。」
沉靜一會,葉吟秋說︰「才山,你還有啥事要交代的?」
「沒有別的,就是你要多保重,照顧好我們的孩子。沒別的事,少往外頭跑。」
「嗯!」葉吟秋說,「還有呢?」
「還有——還有——」吱唔了好一陣子,劉才山才說,「吟秋,你知道,你現在是啥身份?」
「啥身份?」愣了片段,葉吟秋才說,「我是老師,當然是教師身份。」
「不全對。」劉才山說,「在別人眼里,你還是個‘萬八嫂’。」
這「萬八嫂」的名字,在安德鎮一帶,是家喻戶曉的。在這里,前期偷渡出國的,付給蛇頭的價,就是美金一萬八千。偷渡人一到美國,或者別的西方國家,家人在國內,就得付足這個數,才能放你出去打工。後來,凡是花一萬八美金,偷渡到國外去的,人們都稱其為「萬八漢。」而其家人,前頭都會加上「萬八」兩個字。例如,爸爸,人們就稱為「萬八爹,」;媽媽,就稱「萬八女乃」。而最負盛名的,就是留守在家里的妻子「萬八嫂」了。盡管後來偷渡出去的,水漲船高,從先的一萬八,漲到後來的三萬五萬,但「萬八嫂」這個名稱,一直不變。只要丈夫人在國外,他在國內的妻子,就是「萬八嫂」。葉吟秋知道,在自己面前,時不時的,也有人這麼叫自己︰「哎,萬八嫂。」不知為何,一听到這種叫法,葉吟秋心就煩。現在這三個字,居然出自自己的丈夫,葉吟秋的心里,驟起疙瘩。但縱有滿腔的不快,葉吟秋也不敢說出來。沉吟了半晌,她才說︰
「才山,我這‘萬八嫂’,當得好冤呀!」
「這話咋說?」
葉吟秋說︰「人家‘萬八嫂’,吃的,穿的,花的,全是丈夫提供的錢。可我呢?有名無實。」
「吟秋,你放心,」劉才山說,「我在外頭,全力拼,賺回來的錢,全部寄給你。還完債後,你把老師辭了。在家里,專門管教孩子。想吃,想穿,想花,我來供。」
「謝謝!」葉吟秋說,「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還是自食其力好。你打你的工,我教我的書。你有錢寄回來,還完債,再積一筆錢,買房買店,給孩子留點兒資產。」
「這不好,」劉才山說,「丈夫在外面賺錢,妻子還要去教書受累,外頭的人會咋看我?」
「好了,這事以後再說吧!」見已過了午夜,自己也困了,葉吟秋打了個呵欠,便說︰「才山,還有別的事嗎?」
「沒有了。想說的,還是那句話。累了煩了,在家里歇息。看看電視,看看書。沒事別出去,听說外頭亂。」
這一類的話,從劉才山口里說出來,已經不止一次兩回了。盡管遠隔重洋,話又是?話里頭說的,但給葉吟秋,還是帶來不小的壓力。看來,直至今天,丈夫對自己,還是放不下心。從前住在家里,進進出出,全在婆婆的眼皮下。她對自己雖然不怎麼搭理,可婆婆畢竟是他的母親,萬一外頭有啥誤解,出現些流言蜚語,自己的身邊,也有個得力的證人。可現在,自己搬出了家門,孤身一人住著,稍有不慎,定然滿城風雨。
于是,葉吟秋開始謹言慎行了。
在辦室里,男老師就那麼幾個,而最優秀的,當數裘枝義。他又是頭,坐在自己的對面。大伙也都知道,他曾追求過自己,直至今天,因種種原因,自己與他,走得還是特別近。在學校里,要是出現自己的風流謠言,肯定與他有關。因此,要避嫌,自己跟他就得拉開距離。從前,只要見到自己,裘枝義都會攏過來,在自己的身邊守著,那雙眼,始終守著四周。她知道,裘枝義這是在守護自己。不知何故,那一陣子,每當他過來,自己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實了許多。但自住進學校後,不管何時何地,裘枝義過來,挨著自己,只要走幾步,心里就緊張,總擔心別人背後閑話。于是,她總是說︰
「裘老師,你先走,我有點兒事,還要辦一下。」
每到晚上,外頭每當有人敲門,只要听到裘枝義的聲音,不管是八點,還是十點,她總是說︰
「裘老師,我睡下了,有事情明天再說。」
可是,裘枝義一走,葉吟秋的心,竟十分內疚。她知道,裘枝義過來,是問自己有需要幫的事,這麼好的頭,這麼真誠的同事,自己竟這樣對他。想想,她常常因此掉下淚水。
裘枝義是何等精明的人。她的眼光銳利,就幾次,他就看出了端倪。為不為難她。有一天,趁葉吟秋去上課,在辦公室里,裘枝義說︰
「你們听著,從今天開始,路上也好,教室也好,只要看見葉吟秋在走,你們都要上前去,好好保護她。」
「為什麼?」
裘枝義說︰「你們不是姐妹嗎?既然是姐妹,現在她需要人護,難道不該?」
「這當然應該。不過,頭,這類事,一直不都是你在干?」
「以前是。」
「那現在呢?」
「現在不干了。」
「為什麼?」
裘枝義說︰「你們不是說,我是頭。我既然是頭,這樣的事,還要我親自上陣?」
「頭,」有一個老師笑著說,「以前你是頭,現在,你還是頭,為什麼以前可以,現在就不行了?說真的,頭,以前我們想干,但都干不成,機會都讓你搶了。」
「現在,我改主意了。想將機會,還給你們。听見沒有,別誤了。這也是工作,你們得听我頭的。」
說罷,裘枝義竟哈哈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