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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約約地,葉吟秋感覺到,丈夫劉才山在變。
夜深更靜後,葉吟秋一個人,常常在床上琢磨,自己肯嫁給劉才山,這分明是他劉家的造化。瞧他劉才山,論文憑沒文憑,論才干沒才干,論膽識沒膽識。自己肯嫁給他,分明是出于「報恩」。進門後,自己謹小慎微,處處小心,到頭來,竟遭他們的遺棄。出國前,劉才山對自己,疼愛有加,言听計從。可近來,打回家的?話隔的時間,一次比一次長,對自己的貞操,婆婆一直在猜疑,莫非劉才山他,從他母親那兒,得到外頭捕風捉影的消息,對自己的信任,也逐漸失去?不然,他那麼愛兒女,在家時,為了兒女,望眼欲穿,現在,真的有了自己的女兒,如何不理不睬?女兒會說話後,自己教她叫「爸爸」。她叫起來,那麼甜,那麼女敕,那麼動听。有好幾次,他?話回來,自己想搖醒她,讓她對著?話,叫一聲「爸爸」,可都讓他拒絕了。葉吟秋開始後悔了,自己從家里搬出來,竟將?話留下家里,還每個月的,給婆婆交?話費。婆婆的秉性,是愛搬弄是非。這一點,她在安德鎮,是名聲在外。畢竟母子連心,有親情牽著,而妻子是別人的人,隔心隔肚的。在自己兒子面前,婆婆要是老挑撥是非,劉才山那麼沒主見,時日一長,肯定奏效。其實,這劉家本來就沒有可留戀的,自己守著劉家,甘願為他受苦受累,實際上,是在承擔著一種責任,是在信守一個承諾。在安德鎮一帶,「萬八嫂」這麼多,丈夫在外頭,沾花惹草,另尋新歡,拋妻棄兒,這樣的風言,在街頭巷尾,是最熱門的話題。但在這方面,葉吟秋坦然得很,畢竟自己有職業,在業界也有一定的知名度,從某種角度講,離開他劉家,自己完全是一種解月兌。倒是那一筆債,太可恨的,借據是自己簽的,他又在千里之外,他要不寄錢回來,這麼大一筆債務,孤女寡母的,如何承擔?現在想想,葉吟秋才大徹大悟︰當初,自己就不該簽那張借據,這其實就是一個套,自己鑽進去了。萬萬沒有想到,這麼一個呆頭呆腦的人,竟還會耍這樣的陰招,真是人不可貌相。自己太善良了!但這時後悔,為時已晚,眼下唯一的辦法,就是忍氣吞聲,讓他盡早還完這筆債。
于是,每次?話回來,錢的問題,葉吟秋是一定要提的。但是,劉才山他,似乎也是有所準備。
有一次,葉吟秋問︰「外頭的工好找嗎?」
「不一定!」劉才山說,「有時好找,有時不好找。」
「你做幾班?」
「一般只作一個班。」
「別人不都是做兩個班?」
「我吃不消!」
還有一次,葉吟秋說︰「外頭的工價行情咋樣?」
劉才山回答說︰「說不準。」
「每小時多少錢?」
「不一定,白班少,夜班多。」
「那你的班,是上白天,還是上晚上?」
「一般是白天。」
「咋了,夜班不好找?」
「不是!」
「那咋了?」
「我身體吃不消。」
又一次,葉吟秋說︰「听說了嗎?現在,我們國內美元走得非常高。」
「有听說。」
葉吟秋說︰「家里很多人,都在躍躍欲試,想出國,但現在偷渡價位很高。」
「是的。」
「但美元走這麼高,他們出去,還是很劃算的。最多兩年,就可以還清債務。」
「別人可以。」劉才山說,「但我不能。」
「咋了?」
「我說過,我身體吃不消。」
因為談錢,劉才山結婚以來,在上一次的通話中,第一次質問葉吟秋︰
「你干嘛,一通話,就老扯打工賺錢的事?」
葉吟秋說︰「我們欠了人家那麼多債,不談賺錢還債,我們咋面對人家?」
劉才山說︰「就你急。你問問,出國偷渡的,哪一個不借利錢?」
「可是,」葉吟秋說,「跟你一起的,多少人,錢都還差不多了。可我們才還五萬。」
「那是人家不要命。」
葉吟秋說︰「我沒有要你去拼命,但這麼長時間,哪怕打日班,不可能不賺吧?咋不見你一分錢往家里寄。要都這樣,這一大筆的債務,何年何月,我們才還得清?」
「咳!」劉才山說,「還債的事,我會安排的。你放心,我的債,一分錢我也不會讓你還。」
「但是,」葉吟秋說,「借據單上簽的,是我的字,你在那麼遠,人家咋咒咋罵,你听不到,可我呢?人家逼債,找的是我呀。才山,你可以放心,我一個人的工資,養我自己和杉杉,綽綽有余。天地良心,我可以發誓,你寄回來的還債錢,一分一文,我也不會動用。」
這次談話,話不投機,夫妻雙方的肚里都窩著火。這是結婚以來的第一次。此後,夫妻倆一直沒有通話,直到三個月後的一天,剛過午夜,劉才山忽然來?話,急沖沖地說︰
「吟秋,你快回去一趟。」
「家里咋了?」
「我媽摔了。」
「摔了?」愣了片刻,葉吟秋說,「很重嗎?」
「左手骨折。」
「你咋知道的?」
「我打?話回去,我媽告訴我的。」
「但是,」葉吟秋說,「她並沒有告訴我。」
「所以,我才急于打?話告訴你。」
葉吟秋說︰「那你告訴我干啥?」
劉才山說︰「回去一趟,幫我看看我媽。」
「現在?」
「是的。」
葉吟秋說︰「現在是凌晨一點啦!」
「喔——我這邊現在是白天。我忘了,那就天亮後,最好你去請假幾天。」
「去服侍你媽?」
「照看照看。」
「但是,」葉吟秋說,「斷了骨頭,這麼大的年紀,沒有半年,就痊愈不了。」
「要不,你先回去,照看幾天,然後再雇個保姆。」
第二天剛一上班,葉吟秋就將這件事,告訴了裘枝義。
「吟秋,」沉思一會,裘枝義說,「你打算回去?」
「那是一定的。」
「你就不怕,你婆婆又傷了你?」
「那也沒有辦法」葉吟秋說,「我是劉家的媳婦,她現在有難,最是需要幫助的時候,我要不回去,那我們間的裂痕,將永遠彌合不了。至于她咋對待我,那是她的事,反正我的責任已經盡到了。」
「你說得也對。」裘枝義說,「你們婆媳不和,這倒是個好機會。」
「枝義,」葉吟秋說,「這次去,我打算帶杉杉回去。」
裘枝義一震,說︰「這合適嗎?」
「那你的意見呢?」
想了想,裘枝義說︰「我看時機還不成熟。」
「這咋說?」
裘枝義說︰「現在,在你的教下,在杉杉的印象中,她的爸爸,還有女乃女乃,都是可敬可親的人。倉促回去,萬一你婆婆她,對你們冷漠惡言,杉杉那麼機靈,會在她的心里留下陰影。這反而有損你婆婆的形象。」
葉吟秋听了,不住地點頭。半晌,她說︰「那杉杉就留在家里。」
「沒關系,」裘枝義說,「交給邱老師和我。」
「但是,」葉吟秋說,「這次回去,是照顧傷病,除了上課,其余的時間,可能都要在我婆婆身上。她傷了骨頭,生活家居,都要人照料。這邊的事……」
「你放心。」裘枝義說,「杉杉她,我們會帶好的。」
「這段時間,」最後,葉吟秋說,「有公開課,或者外出學習,就不要安排我。」
「那是肯定的。」
葉吟秋又說︰「我的課,盡量自己上。萬一有急事,我走不開,你就幫我安排一下。」
「這沒問題。」不等葉吟秋說完,裘枝義就說,「你要是忙,一個?話就行。課由我來頂。你的教材,反正我也熟。」
「謝謝你,枝義。」
「謝就免了。」裘枝義說,「誰叫我是你的頭?」
但是,當葉吟秋回到家里,經過婆婆的廚房時,竟發現一個女人,中年的。她正在那兒洗衣服,見了葉吟秋,大吃一驚,便問道︰
「你是從哪兒進來的?」
「當然是大門進來的。」
「門是我親手關的,你是怎麼進來的?」
「鑰匙開進來的。」
「你哪里來的鑰匙?」
葉吟秋好驚奇。她說︰「這是我的家,我咋沒有鑰匙。」
「你的家?」那個女人越發驚愕了。她說,「那劉母是你什麼人?」
「我的婆婆。」
「她怎麼沒提起,在家里還有個媳婦。」
「不用提。」葉吟秋覺得,這個女人,可能就是住在樓下,租在這里的人家,見自己婆婆傷了,便上來幫個手。于是,葉吟秋便客客氣氣地說︰「待會兒,你就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