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犢走近屋舍就看見許多人忙碌著,還聞到一股從母親身上散發出的羶味,它就不肯走了,但胡前揮動竹枝,它不得不向前邁進。當踏上場子的一旁時,攏作一堆的人群驀地散開一個缺口,母親的身子已經不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堆血凝凝的牛肉,和一張重疊著放置在地上的浸滿污血的牛皮。它非常傷感地站立片刻,胡前手里的竹枝就抽打在背上了,它有點憤懣,顛狂地一閃,只想溜走,可胡前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掌一把抓住它的一只右後腿,它不停地彈動,卻彈不開,反被胡前拖著從牛欄門口塞進去。牛犢干脆往里邊去了,掉轉頭一看,牛欄門已被胡前關上,里面的光線暗淡,顯得陰森、恐懼,母親的氣味還留在里面,牛犢聞著,就心緒不寧,在牛欄里兜圈兒走,卻走不出來,像囚徒一樣有一種無法擺月兌的壓抑感。它困倦了,就隨地躺下來蜷曲著打瞌睡。
牛犢忽然被司畜神用一只罩子罩住,它不能掙月兌出來,司畜神一把提起那罩子竟也提出了牛犢,朝天空一甩,竟落在離此很遠的一片草地,令牛犢不明白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那罩子絡狀的絲線整個兜住了它,讓它漏落不出來。這會兒,卻也奇怪了,罩子突然無影無蹤,它卻看見母親——一頭母黃牛和眾多的黃牛在放草,旁邊還有個童。它百思不得其解,母親不是被人砍傷之後死了麼?怎麼現在還活著。牛犢心里這麼問,便顛跑至母親那兒,母親並不認識它,而且又不太像母親,肚月復下有**卻不鼓脹,像沒有落生不發女乃的黃牛一樣,那女乃頭墜在肚皮上扁塌塌的。牛犢靠近它,那母黃牛卻陌生地埋下頭,聳著的兩只角作攻擊狀,牛犢嚇得跑開了,不解其故,怎麼母親不認孩子了呢?牛犢正要往別處跑,突然又被罩子罩住,司畜神,用牛語對它說︰現在我回放過去世你母親的狀況,過去世那頭黃牛不是你的母親,所以對你陌生。牛犢說︰我母親現世的魂魄在哪里?我想去找它。
機緣未到,踏破鐵鞋也是白費工夫。司畜神邊走邊說,還告訴它,它的母親被人砍死是有緣故的。牛犢央求司畜神講出緣故,他卻不講,只說你看著那頭放草的像你母親的黃牛,很快就會清楚個中緣由。
忽然,那頭像它母親的黃牛不知為什麼,與另一頭白牛發生矛盾,彼此角觸得非常厲害,草地上踏出了雜亂無章的蹄窩,看上去像兩個互不相讓的斗士,勝者的一方分明是黃牛,它的身體向前傾斜著,像有無窮的力量,牴得白牛側身一退,白牛開始也是向前傾斜著身體的,這會兒不勝牛力,退至一個有積水的地方,踩得水花四濺,逃月兌不贏,黃牛乘勝追擊。白牛逃至路邊一棵大槐樹下,一個放牛娃正坐在那兒看,聚精會神的,卻被兩牛相搏的響聲驚得發愣,然而他立刻意識到什麼︰哎,不好了,我的白牛要產仔了,怎麼辦?弄得不好就會流產或者小牛犢會被牴得胎死月復中。他非常著急,站著顧不得多想,就撿一顆石頭去追打黃牛,黃牛正在追逐白牛尚未愣過神來,驀地感覺背部被什麼擊打了一下,有些發麻,放牛娃便又沖到前頭,正要擋住黃牛,黃牛發怒了,猛地把頭一甩,它右邊一只角尖,正挑在放牛娃的肚臍眼上,竟然陷進了很深,放牛娃的整個身子斜撲在黃牛腦袋上,黃牛越發惱怒了,又乘勢把頭一甩,放牛娃被甩了個老遠,跌在一個水窞里。他的肚臍眼破了,血如泉涌,痛得昏死過去。這時,黃牛還在追趕白牛,旁邊的牛群被這情景感染,沒有心事放草,而是在草地上作顛狂狀,不知該給黃牛助陣,還是該給白牛護駕,它們麻木而激奮,而黃牛和白牛成了敵對的主角,白牛斗不贏,落荒而逃,逃至遠處一個村莊,黃牛沒有再追了,白牛被一個男人截住,解下了挽在它角上的牛繩,牽著往回走,黃牛見來了人,而且是大人,便不再戀戰,也往回趕,趕至草地的深處,與眾牛匯集在一起。那男人上了草地,不見放牛娃,便拉開嗓門大喊︰胡海子,你在哪里?連喊了許多聲,聲音在空中回蕩,卻不見那個胡海子。
驀地,他發現有個小孩倒在水窞里,走攏去看,是胡海子,身上全是血液,水窞里的水都被染紅了,男人發急地模一模他的鼻孔,沒氣了,他便大哭起來,抱起孩子的尸體,在草地上呼天搶地地悲號︰我的兒呀!你死得好慘。他不知胡海子是怎麼死的,只見肚臍眼破了,是摔了的?不像,是誰用尖刀捅了的?我與誰結了仇?竟如此坑害我的兒子,可憐這是我胡家的種嘍!男子邊號哭,邊數落,將孩子的尸體馱向遠處的村莊。
這一切牛犢看得清清楚楚,司畜神問它,現在可知道你母親被人砍死的個中緣由?
請指點,我確實不清楚。牛犢還不明白。
那好。司畜神把手指一彈,重現胡海子死時的慘狀。黃牛角觸白牛之際,胡海子的肚子被黃牛的尖角挑破了,鮮血外涌,但他還沒有死,痛苦萬分,心生怨恨無比,臉孔扭曲,嘴唇蠕動,咄咄有聲︰我要殺死你,假如能活下來,你這該千刀萬剮的畜生……牛犢忽然把蹄子跺得噠噠響,它說我明白了。臨死之前的胡海子發了惡咒,所以輪回到下一世,遇見過去世為仇人的那頭黃牛,就持刀砍死了現在世仍為黃牛的它,也就是我的母親。
司畜神一擺手,收了胡海子慘死時血腥的一幕,笑道︰世間冤冤相報,永無止息。你母親死後,也有怨懟,它輪回到下一世,一旦遇到現在世砍死它的人,又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那麼如何能夠走出世世代代恩怨相報的怪圈?牛犢正要問話,司畜神突然無影無蹤了,它退一步,後面竟是萬丈深淵,它不幸墜下去了,慌亂之際自覺小命不保,竟然倏地醒過來了,發現自己躺在陰森森的牛欄里,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宰牛的羶腥味兒,那是從牛欄外的場子里飄進來的,牛欄是人字架棚頂,蓋的是茅草,茅草與土磚牆的餃接處盡是縫隙,外面除了聲音能夠傳進來,氣味也同樣容易飄逸進來。牛犢仍然躺著,沒有站起來,它發愣,夢里的情景歷歷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