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宮道不長,兩人一前一後走著,就像第一次相遇一般的沉默。
唐冠在上官婉兒身後一言不發,上官婉兒似乎也滿月復心事。
路,走了不到一半,她終于停下腳步。
「小郎君,你能不能幫妾身做一件事情。」
她回首望向唐冠,唐冠也抬起頭來,卻沒有馬上回答,過的片刻才說道︰「你說吧。」
上官婉兒聞言一喜,從袖中取出一個物事,唐冠還沒看清,東西已經到了眼前。
原來是一方手帕,這手帕竟是燦黃顏色,唐冠不由眼皮一跳,這分明是皇家之物。
「狀元郎,你幫我把這個交還給睿宗陛下可好?」
她聲音很輕,可這話落入唐冠耳中,不由眉頭一皺。
伸手接過那方手帕,仔細分辨了一下,只見上面有絲絲血跡,而且樣式看起來也有些年頭了。
上官婉兒有些期待的望著唐冠,她知道也只有他能幫自己了。
可唐冠沉吟一會竟然直接說道︰「不行。」
上官婉兒一下愣住,他們間雖然關系不大,可兩人相處的還算融洽,沒想到唐冠竟然問都不問直接拒絕。
她也不是喜歡央求之人,見唐冠拒絕,面上不做表情,伸手道︰「那還給妾身吧。」
唐冠聞言,沖她一笑,直接說道︰「不給。」
「你」此話一出,上官婉兒終于變色。
「我正好缺個手帕,送我了吧。」
唐冠嘿嘿一笑,他當然是故意的,在他看來這張手帕和定情信物無疑,一定是極有價值的東西,想讓他做那大備胎,還幫助兩人談戀愛那是絕無可能的。
上官婉兒本來對唐冠有幾分好感,覺得他是可信之人,現在看到他這幅模樣,瞬間心中一凜,這事要是被天後知道了,自己恐怕後果堪憂。
想到這,她面色一白,唐冠見狀笑道︰「小姐姐,你想做妃子?」
上官婉兒聞言一愣,隨即斥道︰「你胡說什麼,枉我還幫你提名點姓!」
「果然是她。」此話一出,唐冠心中暗道一聲果然,他還一直納悶究竟是誰將自己的字跡仿得如此相似。
可上官婉兒畢竟是講究規矩之人,盯著唐冠手上的東西,卻不敢出手搶奪,哪怕那本來就是自己的。
唐冠也料到了此節,更加囂張起來,說道︰「姐姐是天後近侍,竟然能和陛下私交篤深,不愧是宰相之後。」
其實現在的唐冠也有三分惱火,一分是莫名其妙的醋意,兩分是事情月兌離掌握的郁悶。
他想遍諸多史料,也萬萬沒想到這兩人竟然還有關系,這可就有點復雜了,史上並沒有兩人關系的記載。
可有一段卻是睿宗再次登基後,修葺還位上官婉兒的記載,若是兩人沒有關系,在上官婉兒死後,睿宗為何要這麼做?
上官婉兒听他提起自己家世,先是一驚,而後更惱,對唐冠的好感瞬間清零。
氣氛驟然轉冷,唐冠依舊嬉皮笑臉,他就是要刨根問底,這女相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將東西交給自己,自己不好好利用那就不是唐冠了。
唐冠見她不說話,行禮道︰「多謝姐姐賞賜了,前面的路去病認識,不勞姐姐帶路了。」
說罷竟然拂袖離去,直到唐冠擦肩而過,上官婉兒才出聲道︰「那是我爹的!你還我!」
這一喊完全不是她往曰處變不驚的風範,就像是被搶奪了心愛之物的小女孩,恨恨的瞪著唐冠。
正暗暗得意的唐冠聞音猛然一個踉蹌,這事情果然復雜,怎麼又扯上了她爹。
但還是停下了腳步,兩個少年人竟然躊躇在了這宮道之上,好在四下無人,不然又要生出禍端。
唐冠又望了眼這手帕,顯然保管的較為慎重,上面還帶著絲絲香氣,看來平曰是一直隨身攜帶。
可老舊不掩,一看便是陳年舊物,唐冠仔細分辨一下,又望了望如今才十三四歲的上官婉兒,心中大搖其頭。
上官婉兒見他停下腳步,俏臉一紅,自己剛才那一喊確實不像往常作風,可還是忿忿不平的盯著唐冠。
「她家一門雙相,上官儀是老宰相不假,上官庭芝也是西台宰相,這其中肯定有變!」
唐冠猛然心中一凜,意識到這方手帕恐怕不是什麼定情信物,而是他上官一族和皇室的恩怨所在。
「哈哈,那就更有收藏價值了!」唐冠正色一閃而過,隨即又樂了起來。
當即拱手道︰「那就多謝老宰相恩賜了,去病一定好生保管。」
說罷,提步又走,這一下可大大超乎了上官婉兒預料,唐冠行事之匪夷所思堪稱世間少有。
就連上官婉兒印象中那個最不按常理出牌的狄仁杰都萬萬不及。
唐冠卻扭頭就走,還把玩著手中手帕。
上官婉兒愣了一會,回過神來,竟然小跑追上,一把拉住唐冠衣袖。
「你你無恥!」上官婉兒漲紅臉龐,憋出一句怒罵。
唐冠被她拉住,也不掙月兌,笑著回望過去道︰「姐姐,你這是舍不得我走嗎?」
「你你你怎麼能這樣。」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將這麼重要事情輕易托出,本身就是個錯誤,自己對唐冠根本就不了解,一直沉浸在他的文章詩賦之中,覺得他很親切。
可此時她卻騎虎難下,若是平時這樣被人調戲,只需要向武曌稟報,那這人不死也扒層皮,可眼前唐冠卻不一樣,別說自己去稟報,就算真參了他一本,武曌處不處理還是兩碼事。
更何況自己還有把柄抓在他手里。
唐冠見她氣急,心中惡趣味頓生,若是掌權以後的上官婉兒,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臉色不變,那時候的她倒是少了幾分生趣。
「哈哈,小姐姐,你可知道天後為何要讓陛下住在東宮?」
上官婉兒緊緊拉著唐冠衣袖,不敢在進一步動作,這已經不合禮法。
听到唐冠這話,俏臉煞白,她當然明白天後心思,自己和睿宗扯上關系便犯了大忌。
小手緩緩松開,上官婉兒有些失魂落魄的低下頭來,似乎是在隱藏情緒。
唐冠見狀微微搖頭,轉身便走,上官婉兒不知道他會怎麼處理這手帕,是交給天後,還是自己留下。
這對她來說無異于是一場背叛,史上並沒有記載掌權前的上官婉兒是一種什麼樣的女孩,只記載了她受寵後的風光。
「巾幗女相,稱量天下。」
恐怕現在的她連自己那顆小心思,在唐冠這等善變之人面前都藏不住。
上官婉兒癱軟下來,跌倒在宮道上,並沒有注意唐冠在轉角處一下消失。
她楞楞的望著宮道,視線竟然模糊起來。
「娘,天下間真的沒有一個人可信嗎?」
她一生都活的很小心,難得相信一個人,卻遇到了唐冠。
其實沒有唐冠,她也會遇到無數讓她的心逐漸堅硬之人,直到她成為那個足以稱量天下的鐵血女相!
可惜現在的她還不是,啜泣聲響起,她竟然哭了出來。
一個人影隱藏在宮道密林,與上官婉兒近在一側。
這人望著哭泣的上官婉兒微微一愣,又望了望手中那方手帕,竟然是在轉角消失掉的唐冠。
「難道是?」
唐冠眉頭緊皺,心中飛速推敲起來。
「黥面之罰?」
唐冠眼皮一跳,將一樁疑史聯系起來,上官一族在高宗年間,便主張廢除武後,而且差一點就成功。
而上官婉兒曾受武曌的黥面之罰,這黥面指的便是毀容,主流的說法是上官婉兒偷窺奏章,第二種說法是上官婉兒勾引張氏兄弟,惹武曌吃醋。
「很明顯,第一種有理,但不靠譜。」
「第二種,更加不靠譜。」
想到這,唐冠意識到極有可能是因為這張手帕導致的。
上官婉兒暗暗抹著眼淚,說實話她怕了,她怕唐冠真的將事情透露給武曌。武曌的手段,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也恨自己為什麼如此輕信唐冠。
「唐去病,我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