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急。愨鵡曉
洛念棠從洗手間出來,剛想著走回去尋找顧宸,在路過拐彎處的時候,余光不經意地一掃,竟瞥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楊夔站在角落里,由于背光而站,他的表情有些看不清。他指尖夾著香煙,放到嘴邊抽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煙圈。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他,思及在楊家時,楊夔是寡言的。他經常保持著沉默,卻不會給予人一種冷漠的感覺,只會因為不說話而被人極其容易便忽略了他。
但是,倘若當初不是他借給她手機,恐怕顧宸至今還沒找到她旄。
就輩分而言,他是她的舅舅,這樣踫見了,她不過去打聲招呼會顯得有些無理。洛念棠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洗手間旁邊,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步走了過去。
「舅舅。」
听到聲音,楊夔慢慢地轉過頭來,似是不訝然她的出現,反而淡淡地應了一聲嵫。
隨後,便是靜默。
她有些不太適應,雖說是舅舅,但兩人並無太多的交談,過分的生疏讓她產生了退意,想了想便打算開口。
但是,話還沒有出口,楊夔便率先問了一句︰「顧宸找到你了?」
聞言,洛念棠一怔,腦子里也不自覺地浮現出一個可能。
莫非,當日楊夔是特地借手機給她的?
她不得不懷有這樣的一個想法。在楊家時,楊穸是千方百計地將她留住不讓她離開,就連當初向他借手機的時候楊穸也借故說手機沒電。而她借手機時楊夔也在,事後她回房,楊夔追了上來主動把手機借她。當時,她滿心思想要離開,並沒有多想其他,但如今想想,楊夔願意把手機借她確實有些奇怪,倒是與他大兒子楊穸的舉動大相徑庭。
此刻,楊夔出現在醫院,大概是與艾虹他們一起過來听報告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听報告時他不在,但這一點她還是肯定的。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抬起頭瞄了他一眼。
楊夔似乎並不喜歡笑,在這幾天的相處里她沒有見他笑過,總是板著一張臉,讓人覺得他看上去極為嚴肅。
對于他的問題,她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是的,他已經找到我了。」
其實按道理說,那晚上她離開時動靜並不算小,就連艾虹昨天看見她身邊陪伴著顧宸時也沒有露出一絲的驚詫,他又怎麼會不知道?
楊夔的這一問,倒是讓她覺得他似乎是在確定著什麼。
或許是這幾天經歷了楊家的這一些事情,她的疑心比以往重了很多。在看見楊夔出現的這一刻,她的腦子里便一再地猜測著估模著。
「舅舅,你……是來听報告內容的嗎?」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沒想到他竟然輕微地頜首。
既然是來听報告的,那為什麼方才沒有在醫生那邊看見他,反而是在這洗手間門口看見他?
洛念棠心存疑慮,卻沒有表露在臉上。
「我的骨髓……並不適合楊樂。」
她以為他听到這麼的一個答案會像艾虹和楊穸一樣,但是,楊夔僅僅只是輕聲地「恩」了一句,態度不溫不熱,似是沒有情緒一般。
她正詫異不已,他卻張了張嘴,緩緩地開口。
「小樂出事的時候我們都去抽檢了,阿穸是小樂的親哥哥,就連他的骨髓都不合適,你的可能性只會比他還要小,他只不過是在賭那個可能性不大的可能。」
這樣的話,是她今天听到最令人吃驚的話了。
洛念棠呆愣在那里,有些反應不過來。
與艾虹他們不同,楊夔反而顯得有些鎮定,似乎是他們其中最為清醒的。或許,正是因為全家都在為楊樂的病情著急,所以才會需要一個清醒的人吧?
這個時候,她才發現楊夔的黑發里夾雜著幾根白發,畢竟已步入中年,衰老是肯定的。而楊樂的事情大概才是他真正一夜白發的原因吧?沒有幾個人是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楊夔身為楊樂的父親,自然也是如此。
一時之間,洛念棠有些埂咽。無可否認的,楊樂現在正是美好的年華,就這樣凋落難免有些可惜。她只希望,楊家人這邊雖然沒有一個人的骨髓合適楊樂,但指不定骨髓庫那邊會有。這樣一來,楊樂就能繼續活下去了。
楊夔將燃到盡頭的煙丟在旁邊的垃圾桶里,看樣子似乎是準備離開。
他的身子動了動,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洛念棠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用這種深思的眼神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微微昂起頭迎上他的雙眸。
沉默了一下,楊夔帶著幾分微乎其微的試探詢問她。
「顧宸……對你好嗎?」
他的問題實在是太過奇怪了,她蹙著眉頭不說話,帶著疑問看他。
察覺到了她臉上的戒備,他笑了笑,笑容有些淡淡的。
「不要見怪,我不過是站在舅舅的角度關心你,畢竟……你喊我一聲舅舅。」
這似是最好的一個解釋,她仍是有些疑慮,但還是選擇了相信。
「他對我很好。」
「很好嗎……」
他細細地低喃著,望著她的目光帶著幾分若有所思。
「雖然有些冒昧,但我還是想跟你說,顧宸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不要將心思都放在他那里,記得自己多留幾分心眼。對待感情也不要全部投進去,要對自己好一點。」
他的話中隱晦地指出顧宸不是一個好人,這樣的話讓她有幾分不悅。她的眉頭越皺越緊,語氣也變得有些不太好。
「我不管他到底簡單不簡單,他對我的好我無可否認。」
「只要他對你好就可以了嗎?」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目光有些追溯。
「你/媽媽以前也曾經說過這麼的一番話。我當初跟她說,洛闞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我讓她自個兒存點心眼,但是她卻反駁我說,她不管洛闞簡單不簡單,反正洛闞對她極好,她只要這些就夠了。」
洛念棠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母親的事,想著母親竟然跟她說過相似的話,她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涌上一股暖流。
「我媽媽……也說過麼?」
他「恩」了一聲。
「當年的事導使你/媽媽跟你外婆關系鬧得很僵,你外婆是一秒都不願意看見她,于是你/媽媽就打包好行李跑到了X市,成為了洛闞的情婦。那始終是我的妹妹,我沒有辦法對她置之不理,便不時地借出差的名義到X市去探望她。那時候因為洛闞已經結婚了,不能每時每刻都陪著她,有一次我過去的時候她正巧要去醫院產檢,是我陪她去的。那一次,可以說是我頭一回見你,雖然,當時你只有五個月。」
這些事情,是她從來沒有听過的。她沒有見過母親,自然也就沒人跟她講起有關于母親的事。如今听到楊夔說起,她腦子里不由得浮現出那樣的畫面來。
她的媽媽,在懷著她的時候去醫院做產檢。當她媽媽楊芸看見超音波里屬于她的圖像時,是否有過一秒的感動?
或許會有吧?她沒有懷過孩子,卻能想象出那樣的畫面來。記得她之前流產時,她總是會夢見那個無緣的孩子,那種心情是她至今仍然無法忘懷的。
「你/媽媽的性子很倔,當初說什麼都要跟著洛闞,任是旁人怎麼勸都不听。在楊家里,恐怕我是她唯一願意保持聯系的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你/媽媽就開始抱怨,抱怨洛闞不陪陪她,抱怨洛闞不肯離婚跟她結婚。直到後來,你/媽媽跟我的聯系慢慢地變少,當我再次借出差的名義過去X市找她時才發現,她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
話說到這里,楊夔便猛然打住。洛念棠從他的話中隱約可以知道,恐怕他所指的就是與她媽媽楊芸一起出事的那個男人吧?
楊夔的眼里帶著幾分哀色,就連神情也有些激動。
「我不知道你/媽媽會突然出事……那個時候我正在美國,當我回來听到消息時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這麼多年,我一直不敢去她墓前祭拜她,我怕她會怨我,怨我那段時間沒有過去找她而是忙碌著工作,怨我沒有及時趕去X市把她的骨灰帶回來安葬……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洛家。你/媽媽當年出事的時候我第一時間就想把你接回來,就算你外婆會不贊成,我想著你是我的佷女我必須對你對你/媽媽擔負起做哥哥的責任……可是,當我看見你在洛家時的模樣,我又遲疑了。你已經失去了媽媽,我沒有辦法讓你再活在沒有爸爸的世界里。即使……唉,罷了,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臨走前,楊夔所說的一句話讓她印象最為深刻。
他說︰「棠棠,倘若顧宸對你不好,那就回來楊家吧,舅舅養你。」
洛念棠道不出那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她看著楊夔離去的背影,他的身材算不上魁梧,甚至略顯有些瘦削,但是,他說的每一句話卻足以撼動了她的心。
他說,舅舅養你。
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句話,所以當她听見楊夔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她心情是復雜的。她從楊夔的眼中看出,他說這話是認真的,那種真誠是她無法忽視的。
她想,她大概知道為什麼會在洗手間門口遇見他了。
即使楊家的其他人對她抱有怎樣的利用,但起碼楊夔對她的感情是真的,她甚至從楊夔的身上看出了母親楊芸的影子。那個時候,母親應該也是跟她有著同一樣的感覺吧?
或許是她離開得太久,在楊夔離開沒多久,顧宸的身影就出現在拐彎處。
他是來找洛念棠的,見洛念棠杵在距離洗手間不遠的地方,目光甚至還一直落在某一個方向,他疑惑地蹙起了眉頭,走過去環住她的腰。
「怎麼了?你在發什麼呆?」
听見他的聲音,她倏然回過神來,輕微地搖了搖頭。
「沒什麼,我……剛才看見了舅舅。」
「楊夔?」他有些訝然,「他到醫院來了?怎麼沒見他過去听報告?」
她扯起唇角笑了笑,沒有說些什麼,小手緊緊地揪住他衣服的衣角。
「我們回去吧!」
看出她似乎不想說,他也就沒再強迫,環著她的腰緩慢地向醫院門口走去,沒再繼續逗留。
本來顧宸提議說明天就趕回X市,畢竟在這邊的事情也算是完結了,但是洛念棠卻固執地選擇繼續多留幾天。他沒有辦法,惟有答應了下來,盡量地將工作往後推。
然而,每天洛念棠醒過來後都是坐在電視機前看電視,不然就是拿著他的筆電玩玩游戲,連一步都沒有走出房間,就連吃飯也是讓服務員直接送上來。剛開始的時候顧宸有些疑惑,但幾次下來他總算是明白了這個女人在等待些什麼。
日子過得飛快,一眨眼就過去了兩天。這兩天里,洛念棠都是呆在房間里哪都不去,就連看電視劇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眼楮好幾次都不由自主地瞄向門口的方向,就連明眼人都知道她的心思了。
顧宸坐在她的旁邊,腿上放了一台筆電,正專心地處理著工作。修長的指尖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不時停下來思考一下。
電視機里正放映著廣告,她無意再看,干脆就拿起遙控器把電視機給關了。然後,扭過頭來看他。
「我們後天就回去吧!」
聞言,男人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而後繼續飛快地敲打。
「不等了?」
洛念棠的身子僵了僵,隨即,她勾起唇角扯起一記自嘲的笑。
「不等了。」
說完,她便闔上了眼,不再說出一句話來。
關于顧宸對她了如指掌這件事,她可以說是既恨又愛。恨的是,不管她有什麼秘密,他都能輕而易舉地發現;愛的是,她不需要把話說出來,他便知道她到底想要些什麼想做些什麼。
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在等待著,她在等艾虹和楊穸的出現,在等她想要的親情。然而,她什麼都等不到,只獨獨等來了她對親情的幻想破滅。
她的骨髓不合適楊樂,但這並不能否定了她與他們的血緣關系。即使彼此間相隔了那麼多年,但她始終還是他們的親人,她以為,在得知骨髓不合適以後,他們對她的愛仍然不會改變分毫。
然而,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倘若她洛念棠失去骨髓可能合適這一點後,竟是什麼都沒剩下。
親情,原來如此涼薄。
是不是如果楊樂沒有患上急性白血病,那麼他們就不會來尋找她?那些所謂的掛念,莫非都是虛假的不成?而當初艾虹與楊穸的友好親昵,當真全都建立在骨髓可能合適這上頭嗎?
洛念棠不敢想象,但卻心里有數。其實,那天在醫院里,艾虹所說的話都逼著她不得不面對現實,她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擁有的親情,到頭來只不過是一場利用。
她的存在,對楊家來說只是捐獻骨髓。
兩天,是她等待楊家上/門的時間,也是她最後允許自己再卑微一次的機會。但是,原來並非她願意舍下尊嚴別人就會同樣給予她同等的愛,那不過是乞求而來的親情,而不是出自真心。
似乎,無論是在洛家還是楊家,她的姿態都是那麼低下,用卑微來乞求親情,卻忘了,如此卑微的自己在別人看來是多麼的可笑。
她可笑了二十二年,或許,該是時候清醒了。
旁邊,顧宸淡淡地斜睨了她一眼,見到她闔著眼臉容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劍眉不由得皺成了一個「川」字。
他不喜歡她沉默時的模樣,她越是沉默,他便越有一種就快要捉不住她的感覺。
所以,他將筆電放到桌子上,伸手將她攬進了自己的懷里,見她迷惘地睜開眼,他勾起一抹淺笑,不等她開口就不由分說地用薄唇堵住了她的嘴。
這是一個來勢洶洶的吻,他吻得急切,幾乎能在一瞬間奪去她的呼吸,讓她惟有賴以他生存,再也……離不開他。
洛念棠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卻被男人悉數吞入了唇中。
熟悉的氣息將她封住,他撬開她柔軟的唇瓣,直闖而入,逮住她的粉舌,敏感的舌尖深深地糾纏在一起,甜美的感覺令人不由自主地沉溺其中,昏昏欲醉。
他死命壓住她的手,將她整個人都嵌在懷里,大掌按住她的後腦勺,讓她無法避開,只能被動地承受他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的吻。
兩具身體緊緊地貼合在一起,他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甚至還能感覺得到她胸前的柔軟不停地隔著單薄的布料摩擦著他的健碩。
只有這樣,他才能肯定她仍然還在他的身邊,沒有離他而去。
他不肯承認心底莫名的害怕,他告訴自己,他要的,僅僅只是洛念棠留在他的身邊,為了將她留在身邊,他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得出來……然而,他不願意深思,他為什麼要將她留下。
他只是私心地喜歡她呆在自己身邊的那種感覺,喜歡她如同小貓一樣窩在他的懷里,喜歡她的挑釁她的倔強……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