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國師府內。書房中。
司懿軒是連夜趕回來的,整個國師府只老管家一人得知。
老管家見到司懿軒的時候,情緒稱得上是激動的,就差沒有老淚縱橫了。
「龍叔,我沒事。」司懿軒看著這個自小照看自己長大的老管家動容的神情,說不感慨那是假的。此刻,他不再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國師大人,只是一個面對長者關懷不知該如何安慰的小輩。
這些年他卜卦,他算計,他鏟奸除惡,他讓千千萬萬的人臣服忌憚,他笑起來如沐春風溫文爾雅,所有的表象加起來都是虛無縹緲的。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也是孤獨的,也是渴望溫暖的。自從父親去世之後,那種漂浮感尤盛。
老管家看到安然無恙的司懿軒,哪里還顧得上其他,「小主子,要是你有個三場兩短,我也不活了。」
司懿軒頭冒黑線,他離開的時日並不長,龍叔就性情大轉了。看這架勢,大有返老回童的趨勢啊。司懿軒坐在一側冷靜地旁觀著,也不安慰。司懿軒再清楚不過了,這個時候若是開口,老管家的情緒只會是愈加失控。
果然,老管家那些雷霆萬千的情緒,在無人理會之後,不消一會兒就平復了。擦淨眼角淚水的老管家,眼角兒瞟過座位上的悠閑喝茶的司懿軒,內心抽搐不已——今兒個,這張老臉算是徹底被埋柴在小主子跟前了。
「洛家慘遭滅門,只留一女,前來尋求我們的幫助。我將人留了下來,已經在府上住了半個多月有余。」恢復常態的老管家,終于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司懿軒頷首,「這事倒是听灃離說過,若父親在天有靈,定是不願看到的。」
「昨日收到線報,說起因是洛的一張名單。至今對方都沒有找到洛姑娘的頭上,想必已是將名單找到。」
嗤笑聲在耳側炸開,「那張名單早已不復存在,洛家那邊不過是有心人放出的消息,想要借他人之手,毀了滕州洛家。」經商多年的洛家,已是富甲一方,對方想要的也莫過于是洛家的財富罷了。只不過,這手段確是拙劣卑鄙了一些。
老管家還掛念著他此前的丟臉的行徑,好不容易從司懿軒的這番話中理清了頭緒,「那,洛姑娘這邊?」
司懿軒目光直直地落在了老管家的眼中,「有國師府這棵大樹在,他們,還不敢妄動。」爾後話鋒一轉,「龍叔,我听灃離說,這些日子以來,有人在江湖上借我的名號四處走動。」
「犬子。」神色里面,帶著可疑的得意,「還不是防備著那些有心之人,將你受傷的消息散步出去,望月最近本就人心惶惶。」
司懿軒愣了一下,隨即才是反應過來老管家所說為何,若是不提,他還倒是忘了龍叔還有個常年不見蹤影,這麼多年兩個也只是見了一面的兒子。
「說起來,這還是小姐想出來的辦法呢。」老管家眉眼一挑,
于是,司懿軒瞬間就被愉悅到了。他的卿兒,到底是聰慧的。臨萬難而不危,也能應付自如。
「怎麼這次不見小姐跟著回來,我可是記得……」
「龍叔,我記得後院那幾棵大樹下你是埋著幾壇酒的……」司懿軒後面的話還沒有月兌口,就見老管家已經是跑出了書房去。
次日清晨。
洛青心清早打開房門,便看到站在院子里面桃花樹下的司懿軒,與她背身而立,烏發束這藍色絲帶,一身水藍綢緞,腰間一條藍綾長穗,洛青心的心率開始跳得不規則,她想著,要是此刻自己與他迎面而站,定是可以看到,那藍綾長穗上系一塊羊脂白玉外罩軟煙羅輕紗。
只是這一眼,洛青心就可以清晰地感受得到,那顆早已沉淪的心,頓時便萬劫不復了。
此前所有的準備和設想,在突然看到司懿軒的身影之後,全部不堪一擊了。
那個水藍色的身影款款而立,這世上,再也找不出任何一處景致,可以與之媲美了。心動的情愫,早就已經是繞著心髒不知道纏了幾匝了。
她每日都念著的男子,卻是如此毫無征兆的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驚喜過後,她剩下的就是恍惚了。那種不真實的感覺,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直到有人喊了一聲「大人」,洛青心這才是相信了,深吸一口氣,隨手的動作就是關上了房門。
那些娓娓敘來的想念,全數都不重要了。只要是,眼前站著的這個男子,輪廓清明地真實存在著。其他的,都不必深究。洛青心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原來也是可以距離幸福這麼近的。也不是沒有想過,會這一輩子都見不到這個男子,終于,那些假想也都是假想罷了。
洛青心整個熱依在門板上拍著心口,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如此囁嚅怯懦的時候。似乎凡事一沾染上司懿軒,她所有的情緒便就都隨著失控了。緊接著,洛青心慌忙跑到梳妝台前,看著鏡子里面自己那張紅暈顯現的臉,已經足夠好,卻仍是覺得不滿意。
明明是盛夏初至,洛青心整顆心都躁動了起來,那些伺機而動的情愫,就那樣在她的身體里面推搡不絕。洛青心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情況,如今可謂是手足無措。
卉木萋萋,黍稷方華。等到洛青心安撫好自己的緊張之後,再打開房門,院子里已經是沒有了司懿軒的身影。一雙美目四處流轉,失了分寸。洛青心揪著的那顆心懸在半空,也曾做過不少次這樣的美夢,也總是在清晨醒來時她一個人形單只影。
「洛小姐。」路過的小丫鬟點頭行禮。
洛青心叫住她,張張口,卻是不知道從何開始,「軒……國師大人,是不是回來了?」她問得小心。
小丫鬟一愣,隨即揚起明媚的笑臉來,「是呀,剛剛還在這兒前院看到大人了呢。」
洛青心緊緊攥起的雙手,這才是松了開來,只要不是夢,就好。
「洛小姐要找大人嗎?」小丫鬟忍不住湊近了洛青心兩分。十三四歲的女孩子,自小就在這國師父府長大,小孩子的心性自然也是被保護的很好。
洛青心竟然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那個「是」字卡在喉嚨的位置,怎麼也是吞吐不出來。
盯著洛青心一直看的小丫鬟也是愣了,想不明白洛青心叫住她為何又不說話。
「沒事了,你去忙吧。」洛青心余光一掃,不經意地瞥到不遠處那水藍色的衣衫一角,對著小丫鬟擺手說道。
等到不見了小丫鬟的身影之後,洛青心這才是緩步向著司懿軒的方向走去。
還沒等洛青心走到司懿軒的跟前,覺察到有人靠近的司懿軒,已經是回過身來了。
司懿軒看著眼前這個一身翠綠色衣衫的女子,想著老管家是說過洛家那個女兒有住在府上一段時間了。對著洛青心點頭,「洛小姐是吧,洛家的事情我也听過了,很抱歉司家沒有在此之前沒有幫到忙。洛小姐請放心,司家定會協力幫助洛小姐,懲辦元凶。」一番話下來謙謙有禮,倒也是帶著明顯的疏離。
那些早就已經準備好的說辭,在司懿軒話畢之後,竟是全部都排不上用場了。
她想說,軒哥哥,你回來了。
她想說,軒哥哥,這麼多年不見,你還好吧?
她想說,軒哥哥,我是青心,八歲那年在滕州我們見過的。
她想說,軒哥哥,彼時年紀小,未曾想再遇見的時候一切都變了模樣。
……
那麼多未來得及出口的話,就被他的一番疏離的話語,全數澆滅了。那一聲洛小姐,更是將洛青心所有的期望都打壓住。不是听不出來這其中的生疏。只是洛青心,並不想將兩人的距離拉遠。
「多謝軒哥哥。」洛青心負在背後的雙手,此刻卻已經是出了汗,倍加緊張。
司懿軒眼中淡淡的疏離依舊是沒有散去,尤其是在听到洛青心那句「軒哥哥」的時候,眉頭微不可微地皺了皺,還不待跟前的人發覺就已是褪去了,「洛小姐,在這府上住得還好吧?」
洛青心點頭,大家閨秀的嫻淑模樣,「承蒙管家爺爺照顧,青心在這兒住得很好。」
「那就好,」司懿軒嘴角一勾,算是笑了出來,「想起來懿軒和洛小姐小時候還見過面的。」即便是,那個時候的情景,如今他全是想不出來了。記得是只是,那一年父親彎子,拍拍他的頭,說要帶他去滕州見一位故友的模樣。那是他和父親第一次遠行,轉過年來,父親便是離世了。那段過往,他其實不願意回憶提及的。如今想起來,那些久遠的往事,倒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洛青心那顆刻意壓制著的心髒,再次沒有了章法。原來,那段回憶,並不只是在她的記憶里。原來,他,也是記得的。這麼多年以來的糾葛和苦等,在這一刻,終于是全數完滿了。這些波瀾,當然是沒有在面上流露,「那個時候年紀太小,跑得太急,還撞上了軒哥哥。」眉眼里面的笑意,此刻再也掩飾不住了。
司懿軒其實和洛青心說話的時候,目光是落在她背後的那棵桃花樹上的,听洛青心這麼一說,腦中竟也是有模糊的影像充盈上來,似乎卻是有個小女孩撞在了他的身上,只記得是頭上扎著紅頭繩的,其余的,倒是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洛小姐要是春日來府上的話,正好可以看到這桃花開得正盛。」話這樣說著,司懿軒後知後覺,其實他今年也是沒有見上著府里的桃花的。那個時候正伴著在憐卿身旁,這樣想著,司懿軒眉眼里的笑意更甚。
洛青心瞬間就被這笑意勾去了七八分的心魄,她想過無數次司懿軒言笑晏晏的模樣,卻沒有一次比這時候更真切讓她無法自拔。洛青心眼楮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一絲一毫。「軒哥哥……」呢喃出口,再也多說不了一個字了。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春日這顆桃花樹豐茂的模樣,但是那些都及不上司懿軒的半分有吸引力。
司懿軒這才是回過神兒來,目光掃過洛青心,含笑點頭,「想來今年,府里會有很多桃子吃了。」往年的時候,這些桃子,在府上可是極其受歡迎的。
「是啊,」洛青心也隨著司懿軒的目光,側身望著那棵桃花樹。那神色,就好像是即便司懿軒說現在會下雪變冷,她也是信的。愛情里盲目的女子向來都是不少的,而精明如洛青心,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日。
「洛小姐,恕懿軒還有事在身,這院子里倒是有幾處不錯的景,你可以到處瞧瞧。」言罷,身子微微地前傾一下,算是道別。
洛青心張張口,挽留的話還來不及發作,就見司懿軒已經是轉了身。染上雙眸的落寞,也終于是一發不可收拾了起來。不是沒有看出來,司懿軒那隨時做好的抽身而退的姿態,洛青心斂下雙眸,嘴角的嘲諷溢出,軒哥哥,多年未見,青心還追得上你的步伐嗎?
好在,多日以來的驚恐,終于是在見到了司懿軒之後,落了地。他在身旁,什麼都不必怕了吧?是啊,只要他在身旁,便是什麼都不需再怕了。洛青心看著這明媚的天氣,無需開口,就足以見得心情是好的。尤其是她那一身翠綠色的衣裙,和這盎然的景致,搭配的密切,讓人看一眼都覺清涼。
而在遠處將兩人談話時候的情況悉數落入眼中的老管家,搖搖頭嘆息了一句,「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年輕人的情情愛愛,我這老頭子可不想被攙和其中。」說著話轉身,老管家接著就是退後一步,「神出鬼沒的,嚇人不收錢是吧?」
「確實。」龍霄斐一板一眼的接著老管家的話答道。
「交代給你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老管家依舊是沒有擺出好臉色來。
早就習慣了父親見到他時候的乖張脾性,龍霄斐表現得規規矩矩,「自然。」
老管家的臉色這才是緩和了幾分,「去見小主子吧。」
龍霄斐眼底閃過一絲好笑,線報上說得果然沒有錯,他這個一年只見一次面的父親大人,大有返老還童的趨勢。不過話又說回來,自己這張臉總是被稱為妖孽,他自己瞧著也甚是好看,怎麼就得不到他父親大人的和顏悅色呢?都說隔代親,看來,這親切感,還只能是等到他兒子出生才得以在老爺子臉上看到啊。
國師府內。書房中。
「龍霄斐參見……國師大人,嗯,請您金安。」
司懿軒嘴角抽搐,語氣倒還是鎮定,「起來吧。」
一番寒暄之後,司懿軒和龍霄斐皆是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對方。
「隨便坐吧。」司懿軒率先開口。
龍霄斐也不客氣,果真是很隨便的歪坐在了一側的長椅上,面露滿足,坐定之後口中的話才是緩慢道出,「霄斐就真不客氣了。」桌案上的糕點,也被他隨手丟進了嘴巴里,吃得津津有味,嘴中甚至是還發出了響聲來。
司懿軒目光撇到一側,並沒有不悅。他可不記得,龍叔的兒子,是這般……率性呢。
龍霄斐也看出了司懿軒的疑惑,也念著到底是主僕關系,龍霄斐整整衣裝端坐起來,「頭一次見面不是有我爹跟著嗎。」
司懿軒何其聰明,龍霄斐只是這麼一句話,他就明白了,感情這廝是在龍叔面前假斯文啊。不過話說回來,多年未見的龍霄斐,這一身功夫倒是愈加出神入化了呢。
「我就一個山野粗人,還望……國師大人見諒。」龍霄斐努力糾正著自己的言辭。
司懿軒擺手,「龍叔是懿軒的長輩,若沒記錯,我還要長霄斐幾個月,不介意的話,叫懿軒一聲兄長便可。」那一句國師大人,出自龍霄斐的口中,他听著著實是別扭。
「自是不介意,兄長。」龍霄斐斬釘截鐵道,狹長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溢彩。
司懿軒發現,自己在旁人面前所有的威嚴和疏離,在龍霄斐面前,根本就是縛手無力。而他的身邊,也從來都是沒有出現過類似于龍霄斐這樣性子的人。好在,他對龍霄斐是不討厭的,甚至是覺得有幾分的討喜。
龍霄斐雖然性子在旁人看來惡劣了一些,卻是識趣的,將所有打探到的消息,全數講給了司懿軒來听。見司懿軒一臉嚴肅的在思考著,龍霄斐繼續往嘴巴里填著糕點。唔……這國師府的糕點,就是比外面茶樓酒館的正宗。心想著自己難得來一次,多食一點兒是十分有必要的,因此也便沒有再去看司懿軒。
等到司懿軒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走出來時候,入目的便是龍霄斐那一張饜足的臉,再看桌案上空空如也的碟子,只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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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女圭女圭今天把時間記錯了,想起來的時候就徹底的崩潰了,女圭女圭對不起你們啊55555555555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