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年過後的數日心驚膽戰之後。
唯一的柔軟處,就這樣輕易地被觸踫了。
偶爾也是听過父親提及過當年與司伯伯同朝為官的事情,更知這件事情就算是司家不幫忙于情于理她也是沒有絲毫的抱怨立場的。如今司家點頭答應了,那些原本想好的感謝和報答的話,竟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來了。
那些婉轉悱惻,最終化作了對于司懿軒歸來的期待和渴望。如若早知後來幾經周折多年未得想見,她一定會在那僅有的幾日同住的時光里面,渾身解數,讓他也是念念不忘。也不至于,在那年之後的這麼多歲月里面,痴痴念著他的名字,想象著她是不是他喜歡的女子的那般模樣。她這十年以來僅有的患得患失,也都是源自于他罷了。
更為可笑的是,他還絲毫不知曉。
除了對仇人的痛恨之外,這時候的洛青心,還是緊張的。
洛青心想起來自己躲在師父的書房里面,一遍一遍的想象著司懿軒的模樣,等到畫像躍然紙上的時候,無一次不是挫敗的。每每不滿足那紙張的時候,又一次一次的將其撕爛掩藏在盛放廢舊物品的最下端。那時候的小心翼翼,是害怕被人發現的緊張。小小的她,那時候早就學會了如何掩飾自己的心思。也無一次不成功。
「軒哥哥……」我多希望,不是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出現在你的生活里。可是,若不是這般狼狽,我又有什麼理由,來看你見你問候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也不過是我一人想象來的絕倫。而你,怕是都記不得,我們僅有的幾面之緣吧。
也只有在無人的時候,洛青心才敢掩好門窗,將自己的脆弱拿出來安撫一番。然後再將它們一一折疊好,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不被任何人看到。
人前,她依舊是那個驕傲無所忌憚的洛青心。
憐卿靠坐在窗前,翻看著手里的書,慢條斯理。醫書雖然內容枯燥,憐卿卻是讀起來津津有味。曾經紫玉也有學著憐卿的樣子翻閱,誰知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瞌睡,事後還直言這輩子都不想再看醫書。
白斬月端著糕點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般的情境——那個女子美好嫻靜,周身沐浴在溫和的陽光下,嘴角微微地上噙著,偶爾食指一動翻著書頁,讓人只是遠遠地看著就覺得滿足。下意識地,白斬月也勾起唇角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女子,將醫書看得如此欲罷不能的地步。
將糕點放在一側的桌案上,白斬月輕手輕腳地走到憐卿的身後,修長的手指落在憐卿的肩膀上,動作輕柔地按著。
「唔……」憐卿發出舒服的嘆息聲來,目光依舊是沒有書頁,說起話來像是一只饜食之後的貓咪一樣柔軟慵懶,「月,早早的就聞到了糕點的香味。」眼角偷偷地瞥過桌案上的精致糕點,唔……怎麼辦,好想吃,又不想動……被白斬月寵壞了的憐卿,惰性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的發揮到了極致。
小饞貓。某只玲瓏包又開始想念那日午後櫻花樹下憐卿紅唇的味道了。
白斬月沾一小塊兒糕點,遞到憐卿的唇邊,被她一口吞下。舌尖兒一掃,不經意地輕舌忝過白斬月的指尖兒,引來他的一陣輕顫。「闖了禍」的某人,卻是仍不自知。
憐卿莞爾。兩只眼楮自動彎成月牙兒狀,真好吃。雙眼巴巴的盯著桌案,一移不移。
白斬月長臂一伸,整個碟子就落在了他的手中,將一小塊一小塊的糕點,遞給憐卿。
看著碟子里僅剩下的糕點碎屑,憐卿終于是滿足的伸了一個懶腰,一雙明晃晃的眸子盡是笑意,小指更是細微的掃過微漲的小肚皮。
這一切,都被白斬月看得仔細。他突然傾身,雙唇落在憐卿的嘴角兒,將粘在那上面的糕點碎屑全數入了自己的嘴巴里面,起身的時候還不忘用舌面描摹了一遍雙唇,「確實很好吃。」夸得卻不是自己的廚藝。
一語雙關的話,引得憐卿拿起醫書遮住了臉。
白斬月的笑意更濃。
憐卿心底的小爪子撓啊撓,喵的,月你可是變得越來越快了。碟子里的碎屑也不見你舌忝啊……
「卿卿,我看到了,」白斬月負手立在憐卿的跟前,「你,臉紅了。」說出口的話,曖昧不已。
憐卿也顧不上平日里的淡漠了,只一心想著將這個「罪魁禍首」趕出自己的地盤去,于是手中的醫書便是向著白斬月那張臉丟了過去。
白斬月一手抓住,唔……這是惱羞成怒了吧。「陽光曬的。」白斬月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
憐卿手里沒有了遮掩面容的醫書了,只覺得雙頰發燙,心底那只小爪子撓得更厲害了,喵的,就你博學,博學到油嘴滑舌上了都,你才是被太陽曬到臉紅……爾後那雙透亮的眸子瞪了過去。
白斬月伸手揉了揉憐卿發頂的柔發,養了這麼久的小貓,如今算是終于見到了「發飆」的時候了。那種白家有媳初長成的感覺,喜滋滋地在心底快速蔓延著。甚是美好。
「天氣太悶,我煮了酸梅湯,去端來給你。」向來懂得適可而止的白斬月說道,爾後便是將那一本醫書放到憐卿的懷里,「五十七頁,卿卿剛剛看到的地方。」
原本還在心底冒泡不斷的小懊惱,這就輕易地偃旗息鼓了。
那白衣飄飛,在風中蕩啊蕩。
被投入到心湖之中的小石子,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紋。經久不息。
白斬月才不過是剛剛出門,紫玉就笑嘻嘻地進了屋。
憐卿看著紫玉那一臉偷腥成功表情也是知道的,剛剛的那番情景,是落了她的眼中的。隨手舉起手中的醫書,不去看她。
「我說卿卿啊……」紫玉一派語重深長。宛然是一個母親,在跟女兒談話的模樣。
憐卿身子一側,儼然是不予理之的架勢。
「天氣不錯是吧。」紫玉不氣不餒,試圖「撬」開憐卿的嘴巴。
憐卿的眼楮雖然是一瞬不瞬的落在了那第五十七頁,心思卻早已經是不在上面了。
白斬月回來的時候,入眼的首先是憐卿心不在焉的小臉,再接著才是紫玉那張滿是愁容的角色面容,心覺好笑,每日總會有一番這樣的情景,紫玉再怎麼絞盡腦汁,都是換不了憐卿的多言多語。
將酸梅湯遞給憐卿之前,白斬月又在唇邊吹了吹,這才是放下心來。某只玲瓏包算是被憐卿吃得死死的了,明明那酸梅湯已經是涼的差不多了呢。
憐卿朱唇輕啟,入口的酸梅湯香氣沁鼻,「玉姐姐,你也來一碗吧,你該是口渴了吧。」畢竟,你剛剛說的話挺多的。
紫玉也不含糊,擺擺手就自顧自地往廚房走去。這種恩愛的戲碼,已經看得夠多了,她這個孤家寡人可是不想眼饞。還是喂自己的胃是為大計。
皇都。十四王府。書房密室。
「爺,智曜國最近確實在暗地招兵買馬、冶煉兵器。」一身玄衣的男子立身在夜剡冥的身後。
夜剡冥冷笑,唇角勾起嗜血的笑容來,「他動作倒是快。」才剛將他們的九公主送到望月來,又開始迫不及待地準備起了下一場戰事的噱頭。那個人,就如此樂衷于血腥嗎?
「函關附近的水源,似乎是有一處出了點兒問題,」玄衣男子接著匯報,「不過屬下已經令人將其封閉,在做進一步的檢查。」
十五,他們智曜天性卑劣,就連百姓飲用的水源都不放過,你這下總該是相信了吧。
「另外一件事情,有沒有線索?」夜剡冥接著問道。
即便是夜剡冥背對著身子于那玄衣男子,他依舊是听出了夜剡冥語氣里面的殷殷期待,「听聞此前有一個人稱‘妄月大人’的人,煉制了不少蠱毒。也曾為智曜國軍隊提供。」知道這個人必是和十五王爺的死有著莫大的關系,他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夜剡冥只覺得自己身體里面所有的血液都開始沸騰奔馳起來,沿著他肢體的每一處脈絡橫沖直撞,卻不覺難受。夜剡冥的指尖兒輕輕地顫抖著,「將這個‘妄月大人’的所有資料,最快速度交到本王的手里。」
「是。」領命的玄衣男子依舊是站在原地。
見玄衣男子並沒有離去,夜剡冥回身問道︰「還有什麼事情嗎?」
「回爺,那個人有一個名叫紅衣的手下,屬下覺察,那名女子她似乎是對那個人有異心。」
「哦?紅衣?」夜剡冥頓時就來了興致,並沒有在腦中搜索到任何有關于這個名為紅衣的女子的信息,夜剡冥終于是放棄,對玄衣男子說道,「將這個人的資料也一並交給本王。」
「是」知道夜剡冥還有話沒有說完,玄衣男子站在原地依舊是沒有動。
果然,夜剡冥愣了片刻就開了口,「智曜國那邊的情況,再多派幾個人。另外,若是可以,就將那男子劫出來吧。」
玄衣男子面上一怔,倒也沒有多問,道了一句「屬下領命」,這才是離去。
夜剡冥嘴角那抹嗜血的笑意依舊是沒有卸下,十五,父皇曾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們是站在民心所向的位置上,哪里會是有不勝利的道理,你說對不對?
候在書房門外的林木,遠遠地就看到了上官青漪往這邊走來了,食指一彈,還在密室之中的夜剡冥便是得了消息,不慌不忙地出了密室。
「王爺在里面吧?」上官青漪自知林木不會率先開口,這才是自降了身份。
林木看都沒有看上官青漪一眼,單字應了一聲。
蓮荷見上官青漪遞過來一個眼色,亦是了然,「林侍衛,我家公主特意給王爺煲了湯,還望林侍衛通報一聲。」
林木瞥過蓮荷一臉謙卑的模樣,心想著,這是來探他家主子的虛實來了。開玩笑,書房這麼重要的地方,哪能是敵國分子隨便進出的。這種借煲湯為由的招數,還真是老套。林木的面上一片冷峻,「王爺說過今日不讓任何人打擾他。」
上官青漪面上掛不住了,「本王妃見自家王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哪里算得上是打擾。」
林木就差沒有將鄙夷摔在上官青漪的臉上了,哎吆喂,您這面兒還真是夠大的呀,想我林木在十四王府馳騁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見這麼不識抬舉的人,一個敵國公主,還真拿自己是十四王妃啊。心底就差沒有罵上官青漪全家的林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說起話來更是隱晦有深意,「您還是請回吧。」
上官青漪冷笑,「本王妃倒還真是不知道,這十四王府,什麼時候是一個奴才做主了。」
蓮荷斂下的雙眸里面,有不耐閃過,最終還是被壓制住了。
「十四王府的規矩,您才來兩日,自是不清楚。」林木的臉上倒也沒有出現什麼波瀾,眯著的雙眼之中閃過一絲戲謔。這女人,夠找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的呀。
此時,書房之內響起夜剡冥的聲音,「林木,既然有人不懂十四王府的規矩,那就教到她會為止!」一個冒牌貨,還指望這十四王府個個對她恭敬,做夢!
也不過是短短的時間里面,這個所謂的上官青漪就被這權勢沖昏了頭腦,如今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在眾人眼中也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的模樣罷了。眾人有興致的時候,還可以看兩眼這戲,沒有興致的時候剩下的就只是厭惡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上官青漪所不知的。
反觀蓮荷「乖巧」的樣子,倒是比之更招喜。
林木瞬間覺得自己的頭頂上有光暈產生,整個人也跟著神清氣爽了起來,他就說吧,他家主子眼明心亮著呢。「您這兒,請回吧。」因為知道夜剡冥有心儀的女子,林木也自是從不喚上官青漪一句「王妃」。
上官青漪雖然心有憤憤然,甩了把自己手里的絲帕,唇齒扭曲,還是不甘心的轉了身。
「等等,」林木的聲音在上官青漪轉身的那一瞬間響起來,「那個丫頭是叫蓮荷是吧,爺說瞧著眉清目秀的,倒是招人兒,性子也好,不溫不火的,讓人學著點兒。」
怔住的不僅僅是上官青漪和蓮荷,就連說出這話的林木也是覺得匪夷所思。瞧著那小丫頭唯唯諾諾的,到底是哪里招人了,招的也是她的身份吧。
果然,上官青漪那一記忿然的目光在蓮荷身上狠狠地剮了一下,仍不覺解氣,又順便將蓮荷手中的湯罐丟在地上,濺出來的滾燙湯汁落在蓮荷的手背上,生疼生疼的。而蓮荷就好像是沒有知覺一樣,抿著嘴站在原地不說話。
雖說對方敵國細作,見到這番情景的林木,還是心軟了。唉,人心都是肉長的啊,真想不明白這智曜國怎麼人人都是鐵石心腸。
回到房內的上官青漪,已是迫不及待地教訓起來蓮荷了,「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本宮才是智曜國的九公主,望月王朝十四王爺的王妃!」
蓮荷盯著自己的腳尖兒默不作聲,這人來望月之前,莫不是被毒傻了,以前見著挺精明的啊,不然也不會被派來望月了。看來劑量,是下重看吧。
上官青漪哪里知道蓮荷的一番月復誹,「還不滾出去。」
蓮荷怯懦的應了聲,便就出了房間,替上官青漪掩好門。
到底,都是可憐人,遭了這世事的捉弄。
萬里無雲的天空朗朗,望一眼就覺得心曠神怡。若是沒有這世上沒有智曜望月之分,就不會有這難熬的境遇。
蓮荷找了一個沒人的角落,順著石柱慢慢地蹲子來,那些困頓的疲倦,如惡鬼一般撲倒她的心上。也不管地上是干淨與否了,蓮荷坐下來,雙手抱膝,將整張臉都埋在膝蓋里,像是一個無助的孩子一般。她是真的累了,身心俱乏。
母後,你當年嫁于父皇,也是心甘情願的吧?那後宮的傳言,小九也是听了不少,卻一個字都不想信,也一個字都不相信。
母後,您不是說小九天生惠心,會遇上一個謙謙君子,爾後沒有煩惱嗎?為何這世間的災禍,還是找上了小九。母後,小九寧願這一生沒有千般寵愛萬種景仰,只要不遠故土。母後,深宮里的富貴榮華,人人都想要,小九卻是棄之如敝屣。
想要的,也不過是那一身青衫的男子,對著她溫柔地笑,念好听的詩句給她來听。那麼簡單,卻是成為了奢望。
母後,小九回去以後,要是再也見不到他,該如何是好?母後,其實你,也是騙了小九的吧?
太過于壓抑的情緒,終于是在此刻崩潰了,蓮荷再也控制不住,啜泣起來,「母後……」
「九公主就這麼相信你的母後?」男子醇厚的聲音,異常清晰。
蓮荷猛然抬起頭來,入目的便是黑衣長身玉立的夜剡冥。慌忙用衣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起身對夜剡冥行禮,「奴婢見過王爺。」
「九公主難道就不想知道,你一向親近的父皇母後,究竟是為何同意將你和親至望月?」
蓮荷的心底頓時就空了一個洞,有一個聲音在頭頂不停地盤旋著,叫著「不要听他的話,千萬不要听,他是個騙子」,卻依舊是沒有辦法抵消心底的驚悸。蓮荷強壓住自己的惶恐,讓自己鎮定下來,「奴婢不知王爺所言為何。」
夜剡冥面上的表情不變,「九公主嘴上這般抵抗,心里怕早就是松懈懷疑了。你這番維護的智曜,還不是負了你,九公主何必是自欺欺人呢。」
蓮荷渾身又是一顫,沒錯,她的心事被夜剡冥一語中的,她所堅持的意念松懈了,她所堅信的人事也讓她懷疑了。可是這些,依舊是不能成為她叛國的理由。她,生在智曜,身體里的血液自也是智曜的。
「王爺,公主正在房中歇息,奴婢,是蓮荷。」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鎮定無常,可是指甲,已經是掐進了肉里。自小對血跡就很敏感的蓮荷,甚至是都嗅到了那血腥氣。
「本王向來都不願強人所難,既然九公主不想听,也只能是作罷。」夜剡冥長袖一揮,便是在蓮荷的眼前消失了,只留下一陣風。
蓮荷整個人虛月兌一般的癱軟在地,她長舒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心底正有著什麼在不停地流逝著。那一雙仍是不滿余驚的眸子,四下打量著,這是一場夢吧?這世上會有這麼真切的夢吧?蓮荷心想著,卻也知這是在自欺欺人。使勁的搖了幾下她混沌的腦袋,她怎麼能夠就這麼輕易地,被這望月的十四王爺迷惑了呢。
蓮荷,你不過就是智曜國九公主身側的陪嫁丫頭,他所說的那些與你沒有絲毫的關系。主子之間的事情,自不是你這個奴才可以妄自揣測的。
蓮荷,你不要忘了,他的十五弟死在智曜的手中,他這樣做,就是為了讓你露出馬腳,就是為了讓你——中他的圈套,他不過是想要借你的手——毀了智曜。
你,莫要信了。
蓮荷,你是蓮荷,你,莫要信了。
自古以來最是無情帝王家,智曜國自然也是一樣。
不遠處的夜剡冥,置身于隱蔽的角落里,看著蓮荷,眼中閃過一絲同情。那同情,也不過是一絲而已。稍逝即縱。十五,他們都說我是這望月最冷酷無情的人,你是知道的,十四哥,也是有悲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