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月輕手將蓋在憐卿臉上的醫書拿開,並十分貼心的用一只手遮在她的眼上,然後才是慢慢地挪開來,以此來避免憐卿一時不適應強光。
憐卿的小手拍在白斬月那只手背上,嘀咕一聲,「還要曬太陽。」語氣里面的困倦明顯。
白斬月心疼不已,開始暗罵起來自己的「不識抬舉」,擾了憐卿的好覺。
憐卿將自己的身子向白斬月那一側挪了挪,這是憐卿下意識的依賴對方的動作,對方是讓自己十足信任的白斬月。嘴巴里還忍不住繼續嘀咕了一聲,「月,人心何必這麼復雜。」
白斬月心下一震,抬起欲為憐卿遮擋日光的那一支臂膀,在半空之中一頓,隨即轉了一個彎兒,就將憐卿半環在了自己的胸前,他不說話,目光全數溫柔地落在了憐卿的臉上。那些冰冷和戾氣,在憐卿面前,就一絲一毫都剩不下了。
「有我在,你就負責單純快樂就好,復雜的人和事,都交給我來應對。」
憐卿還記得,司懿軒也跟她說過如此類似的話。溫暖,也莫過于此吧。不管前途怎樣,身邊總是會有可以依靠的肩膀。這依靠,並不是因為她脆弱,而是這溫暖人心的力量。胸腔之中,有某種莫名的情愫轟炸開來,這種感覺,令她覺得美好。
突然,憐卿一下子想起來,昨天夜闖那伙兒人是沖著洛青心來的。洛青心這樣明目張膽的出府,不會有事吧?爾後轉念一想,自己真是想太多了,也太操心了,司大哥肯定派了暗影保護洛青心的啊。憐卿想著,自己這身體的年紀也不過是十七歲,卻一點兒都沒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有的朝氣和活力。再轉念,反正身邊有月守著,她大可以放心的睡去。
午後的日光正盛,豐盛蓊郁的桃花樹下有一大片陰影,星星點點的斑駁落在地上、人身上,那個一身白衣猶如謫仙的男子,整個身子半弓著前傾,雙臂半打開著,將躺在長椅之上的女子整張臉都環在胸前。那睡著的女子唇角隱隱地勾起來,男子眼楮一眨不眨,生怕錯過女子的任一表情。
讓人看了,就覺美好。
等到憐卿醒過來之後,白斬月千叮嚀萬囑咐之後,才是出了國師府。
憐卿令人搬長椅的時候,恰是又踫上了回府的洛青心。之前受了冷落的某只,正思忖著要不要打招呼,洛青心已經是行至了她的跟前。
「月姑娘。」洛青心目光清冷,說起話來更是听不出來半分的情感。
憐卿將手里的醫書舉起晃了晃,人家都以「月姑娘」來稱呼她了,與昨日不同,很明顯這是要故意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身份距離,她總不能再喊一聲「洛姐姐」吧,雖然她也是極其不願意這樣的假熟絡,于是點頭示意,「洛姑娘回來了。」憐卿的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見洛青心的身影越行越遠了。
唔……絕對是怨氣轉移!
受了委屈的憐卿,故意抖落了兩下手中的醫書,發出沉悶的聲響來。
誰知,走在前面的洛青心腳步竟是因此停了下來,「月姑娘若是對我不滿,請直言。」語氣冰冷,分明就是未帶絲毫的感情。
喵的,純屬惡人先言!不滿在先的人,正在開口誣陷人!
「憐卿倒是還想問一句洛姑娘,可有得罪姑娘之處?」無緣無故遭了某人的冷處理,她可以不去計較。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要一聲不吭地接受旁人的怨念和指責。
洛青心冷笑卻未出聲,「我倒是要問月姑娘一句,這是在羞辱青心遭國師大人拒絕,一並炫耀你與國師大人的關系親密嗎?」
莫名其妙!
「月姑娘是不是還要問青心,如今這樣還要賴在國師府不走,有何企圖?」
不可理喻!
「月姑娘是想說,青心不知廉恥嗎?」
神經病!
憐卿輕笑,「洛姑娘,憐卿學了幾年的醫術,若你不介意,憐卿或許會幫上忙。」她本就不願與陌生的人來往交談,更不喜沖突矛盾。只是有人故意為之,她將莫須有的罪名死命地往她頭上扣,討點利息,還是十分有必要的。
洛青心回身繼續冷笑,那冷笑僅僅是一瞬,接下來的動作令憐卿都吃了一驚。只見洛青心抬起衣袖,在自己的眼角拂過,甕聲甕氣地開口說道︰「月姑娘何必這樣步步逼人,是欺負青心孤身一人嗎?」
掀桌,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憐卿笑起來眸光璀璨,「洛姑娘在憐卿面前有意貶低自己,是不甘心,還是……妒忌?」這個她昨日才見過的女子,一心以為就算性子冷然,心起碼還是善良的。被司大哥拒絕,然後因愛生恨,殃及旁人。這其實不是愛,是一種妄想。
原本掌控好的情緒,在憐卿點出來這句話之後,竟是變得不堪一擊。洛青心承認,她不甘心、她妒忌,這些絕對不會成為她在憐卿面前服輸的理由。她會反擊,但,卻不是現在。「月姑娘,青心並沒說一直待在國師府不走,你放心,青心是會搬出國師府的……」
憐卿側身,果然,她身後走過幾個奴僕,「洛姑娘,我本來是欣賞你的,如今看來是憐卿看走眼了。既然洛姑娘喜歡演戲,那就請便,恕憐卿不奉陪。還有,既然洛姑娘要搬出國師府,麻煩盡快。」洛青心,你真是悲哀。才不過是短短的一天時間,就顛覆了我對你的所有印象。我還從未見過一個人,做起惡人來,如此憐憐可人。不過既然你這樣說了,若是不成全你,豈不是對不起你的一番做戲。
洛青心怒火攻心,緊隨著恢復冷漠的神情,月憐卿,就連我最後的一絲溫暖,你都要剝奪,現在還擺出一副純真的模樣來,我偏偏就讓你,成為一個眾人眼中的惡人。月憐卿,憑什麼你什麼都不做,就可以如此輕易地得到他的愛惜。而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邁出來的這一步,想要的全部都被你奪了去。
女人的妒忌心,是足以毀天滅地的,千萬不可小覷。
戀情園內。
憐卿慢步走著,完全沒有因為之前洛青心的緣故而心情不好。對憐卿而言,洛青心連配角都算不上,也不過是在她的生命里面匆匆而去的過客,她完全沒有必要為了這樣一個女子,去糟蹋自己的好心情。若無其事,便是對洛青心最好的報復。憐卿可不會傻到,因為洛青心的幾句話就上當。
兩扇紫檀色的門大敞著,順著日光傾瀉的方向,恰巧可以看清楚室內的裝設和擺列。憐卿只是微微地側目,便再也移不開眼,正沖門口的桌案上,擺著一通體火紅色的鸞鳳。腳下像是生了意識,憐卿不受控制的走了進去。觸上那玉器的時候,那玉偏涼,然而她的指尖兒卻是發燙,還帶著某些難言的情愫。
也曾有過一個人,帶著天真的她,去看過一只類似的鸞鳳。那個男孩子當時站在背光處,稜角分明。也是到了後來,她才清楚,一切都不過是個騙局。而她,也確實是在陷進了那樣溫柔的陷阱里面。那場景,憐卿無論過去多久都是沒有辦法忘記。
緊接著,那些溫潤的柔軟的脾性和感觸,就被釋放出來了。那是她年少時候愛過的人,那是她年少時候最難以忘懷的撕心裂肺。如今,剩下的除了感慨,竟是什麼也沒有了。
憐卿坐在一旁,雙臂疊加在一起,下巴枕在上面,一瞬不瞬的看著那個通體火紅色的鸞鳳。開始思索著,這個東西是從哪里來的,又是誰放在這里的。
「玉姐姐,你知道這個是誰放這兒的嗎?」憐卿偏頭看著正走進來的紫玉問道。
紫玉一下子就撲了上來,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愫,然後盯著那鸞鳳眼中直冒光,「真漂亮啊……看著就開心……」
憐卿見一個勁兒贊嘆的紫玉,就知道了對方根本就不知道這鸞鳳的事情。
「卿卿你剛剛問了我什麼?」眼楮依舊沒有從鸞鳳上移開的紫玉分心問道。
「你現在愛不釋手的這只鸞鳳,不知道是誰的。」憐卿一手托著下巴,看著紫玉說道。
紫玉倒是毫不在乎,「沒關系,肯定是有人送給卿卿的,收著就好,不要白不要。關鍵是,這東西太漂亮了。」
「唔……」憐卿撫額。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若是玉姐姐生在現代,絕對是有潛質做一個貪官的。
問過了一圈府里的人,表示都沒有見到有人進出戀情園,憐卿的疑惑更甚。
等到司懿軒、夜剡冥、白斬月回來,鸞鳳的事情被憐卿提起來,三人皆是不知情。隨即大家就陷入了沉思之中,即便是白天的時候司懿軒、夜剡冥、白斬月三個人都不在,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地出入國師府戀情園,也絕非易事。好在對方只是來送東西的,要是另有企圖,後果不堪設想。
司懿軒、夜剡冥、白斬月三人對視一眼,能夠有如此功夫的人,也只能是那人了。雖然猜不出對方的意圖,但也可看出對方是不會傷害的憐卿的。
「卿兒,既然有人送東西來,你就負責收著,看著成色,可以賣個好價錢。」
「我認識幾個行家,還可以多賣些銀兩。」
「確實不錯。」
三個人,難得意見統一了一次。各個心思一致,既然內憂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就先將外患清理干淨吧。
憐卿將那鸞鳳往自己跟前又帶了帶,雖然來路不明,但也不能就這麼輕易地賣掉吧,豈不是什麼線索都沒有了,「這樣不好吧?」
「怎麼可以賣掉,留著解悶兒也是好的啊。」紫玉的話剛說完,就有三道目光齊刷刷的射了過來。紫玉慌忙低頭,做無辜狀,她表示自己什麼也沒說。
「回頭再好好研究一下,說不定會有新的線索發現呢。」只顧著低頭檢查鸞鳳四處的憐卿,並沒有發現其他四個人的異樣。
司懿軒、夜剡冥、白斬月三個人雖然並不贊同這東西留下來,不過見憐卿很是喜歡,也只得是選擇沉默了。
——
十七公主似錦這一次是一個人偷偷跑出皇宮的,沒有了那個老嬤嬤懂得跟隨,行事更為自由放肆了一些,似錦公主一進國師府就開始大聲地叫嚷著,「軒哥哥,軒哥哥,錦兒來看你了,軒哥哥……」
正在樹下乘涼的憐卿一听到這聲音,就不覺頭大,這才是剛過了兩天的清閑日子,麻煩就來了。憐卿開動腦筋,怎麼能避開這個小麻煩精。反正早晚都要撞上的,憐卿索性繼續躺在長椅上不動,本就淡雅的性子,在多人的寵愛之下,變得愈加懶散了一些。一邊還暗自祈禱著,莫讓似錦公主看到自己。
院子里只有三三兩兩幾個打掃的僕役,司懿軒、夜剡冥和白斬月三個人再次全體出府去了,就連紫玉也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麼。整個府上的人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自然是除了憐卿以外。
早先時候司懿軒就交代過府上的人,似錦公主來了,讓她自由活動,無需招待。所以現在額狀況就是,院子里打掃的僕役依舊是各忙各的,在听到似錦公主的叫嚷之後,幾個人連頭都沒有抬一下。淡定至極。
似錦公主皺皺眉頭,四下掃視看到了憐卿,爾後直沖著憐卿走過去,「軒哥哥的師妹,你又來了啊。」雖然上一次見憐卿的時候,憐卿是始終都是戴著面紗的,但是似錦公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憐卿。
正在假寐的憐卿,看著裝不下去了,于是便優雅地起身,對著似錦公主不卑不亢地行禮,「民女見過十七公主,公主金安。」
「起來吧。」似錦公主右手輕抬,平日里面雖然她性子頑劣了一些,但是畢竟是宮里面長大的,這一動作做起來端莊大方,還帶有威嚴。
起身之後的憐卿還是有點兒恍惚,這古代的跪拜制度,她說什麼也習慣不了。
見憐卿站在一側神游不說話,似錦公主頓覺不爽,趾高氣揚道︰「你,軒哥哥的師妹,叫什麼名字來著?」
憐卿淡然地看著似錦公主,說起話來也是不緊不慢,「回公主,月憐卿。」
似錦公主的眉頭微微的蹙起,做出思索狀,「本宮記得,夙沙丞相府上也有個叫憐卿的女兒來著,不過幾年前就已經不幸身亡了。」
憐卿心頭一顫,面上無異,「民女是一山野女子,定然比不上丞相府千金尊貴。」謙卑有禮,讓似錦公主挑不出半分的不得體。
「倒是識抬舉。」似錦公主想起很久之前,夙沙寧千方百計令自己厭惡憐卿的額場景。似錦雖然也不喜歡憐卿,更不喜歡有別的女子奪去司懿軒的目光,但卻不是那種不辨是非的人,皇宮那個染缸出來的女孩子,心思卻是單純的。這其實也是,憐卿對似錦公主討厭不起來的原因。
憐卿站在一側繼續神游。今晚上月說要做神仙鴨子給她吃,還真是有點兒餓了呢。
見憐卿根本無意理會自己,被忽視的不悅再次席卷心頭,「你手里拿的是什麼?」
「啊?醫書啊。」
似錦公主撇嘴,她對醫書不感興趣。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談話僵局。
似錦公主想到自己要問司懿軒的消息,再加上她有意緩和與憐卿的關系,于是語氣也隨著溫和了起來,「那個,你知道軒哥哥在哪嗎?」
「出去了。」眼角的余光落在微打開的醫書的內頁上,心不在焉。
似錦公主見憐卿一直盯著那本醫書,近乎于討好的說道︰「可以給本……給我看看嗎?」似錦其實是別有所圖的,她想司懿軒那樣重視的師妹,她們只要搞好關系,司懿軒也會對她更要好上幾分吧。
憐卿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似錦公主為什麼前後轉變如此之快,好在她的反應一直是靈敏的,「哦,可以啊。」
「算了,反正我也看不懂。」似錦公主撓了撓發頂擺手說道。
憐卿舉到一半的那只手又落下,疑惑的看著似錦公主。
似錦公主頓時就被憐卿的那一雙眸子吸引住了,也明白了夜剡冥和司懿軒為何會如此寶貝憐卿了,「軒哥哥什麼時候回來啊?」
憐卿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軒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的?」似錦公主繼續發問。
憐卿愣了愣,才發現這個問題和前面不屬一個,「就這幾天。」含糊不清的答案,這不能怪憐卿,她對日期向來是不怎麼敏感的。
似錦公主的整張小臉都垮了下來,這幾天她的母妃一直逼著她學宮廷禮儀,說她實在是太沒有規矩了,結果好不容易偷跑出來一趟,還踫上軒哥哥不在府上。
「應該很快就回來了。」憐卿看著眼前這個悶悶不樂的女孩子,實在是不忍心,出口安慰道。憐卿認為,似錦只是將司懿軒視作偶像,類似于現代的追星。
不善交流的憐卿,最終還是將似錦公主請到了前廳,找了個借口出去尋找招待似錦公主的救兵。
小丫鬟在給似錦公主遞茶水的時候,不小心灑在了似錦公主的身上。還沒有等似錦公主開口,小丫鬟就已經嚇得跪倒在地了。
「國師府上的僕役,要是都像你這樣,臉面都要不起了。」似錦公主本就因未見到司懿軒的面而不愉悅的心情,在此刻變得更加惡劣,疾言厲色。就算是她在憐卿面前扮演的再怎麼乖巧和氣,依舊是沒有辦法遮掩盡她性子里面的跋扈囂張的。
小丫鬟已經是全身顫抖著跪在地上哽咽起來了,語無倫次地說著話,「公主……公主……奴婢罪該萬死……罪該萬死……公主恕罪……」
「你確實是罪該萬死。」似錦公主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這是本宮最喜歡的衣服,今日被你這麼一弄,你倒說該如何是好?」即便是很生氣,但是好在似錦公主是沒有打人的習慣的。
「奴婢……奴婢賠給公主……賠……」十三四歲小丫鬟,雖然在國師府多年,卻是從來沒有見過這陣仗的。
「就算是賠光你一年的佣金,也抵不了本宮的這一件衣服。本宮倒是來問問你,你如何賠?」小丫鬟恰巧撞在似錦的怨氣上,「再者說了,本宮像是缺銀兩的人嗎?」
嚇壞了的小丫鬟一听似錦公主這話,更是恐懼了,「公主……公主饒命……」小丫鬟開始拼命地磕起頭來。
「行了,別磕了。」似錦也是念著這里到底是國師府,若是司懿軒的下人出現什麼意外,她也是逃月兌不了責任的。而且她的本意也並非如此,只是趁機發泄自己的不快罷了。
憐卿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情境——小丫鬟唯唯諾諾的跪在地上泣不成聲,似錦公主叨念著各種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