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後的某一日,他為她上完課,破天荒地將她在眾多姐妹中留了下來。他說,他以後便再也不是她的琴師了,也不會再來皇宮。上官青漪難過,原來天堂到地獄的距離,竟是這麼近。前一秒還在為他們有單獨相處的機會而雀躍不已,後一秒就從雲端墜落在地。
上官青漪輕輕地咬著嘴唇問他為什麼。
他的回答再一次將她的渴望勾起,他說這皇宮太過于復雜,要時時提防處處小心,這樣的生活實在是太累。幼年時候隨著師父學琴,當時心高氣傲,想著一定要成為智曜國的第一琴師。等到真的做到了之後,名滿天下,被招募到這皇宮,為王孫貴族的後裔教琴,才發現這樣的生活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困了三年之久,他實在是厭倦了這種生活。
上官青漪不知如何開口,萌發的情愫還沒有來得及表露,而他就要離開。以前總以為喜歡著就是好的,那天終于是領悟到,光有歡喜是真的不夠的。她啞著嗓子問他,可不可以不走。溫軟的聲線里帶著些許的請求,他卻說後會有期。
可是山高水長,上官青漪再清楚不過了,要是放他走,就只能夠是後會無期了。
他說,公主的琴藝已經很好了,他自認也沒有教下去的必要了。他的心里面,其實是有一些喜歡她的,甚至是也覺察到了她對他是有好感的。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要在彼此都沒有深陷下去的時候,斬斷情絲,斷絕他們之間的所有。
她是智曜國高高在上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九公主,而他無功名在身也沒萬貫家財。自小嬌生慣養的公主,哪里跟他吃得下粗茶淡飯。
上官青漪張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挽留他的立場。他這樣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定然是不喜歡自己的。如此,即便是她放下所有的驕傲和尊嚴去乞求他,也是得不到滿意的答案吧。即然這樣,那就看著他走好了。
那一夜,向來滴酒不沾的上官青漪,將自己關在寢宮之內,打發掉所有的宮女太監,大醉了一場。
那天過後,三皇兄見她情緒低落,問了許久,才將上官青漪心中的秘密挖出來。她說,皇兄你不要將這事告訴父皇和母後。他們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不想為此再讓父皇母後擔心,她的三皇兄低低的笑。若是她當時留心了,便會發現那笑有多詭異。只是她沒有。
日子依舊是不緊不慢地過著,住在她心上的依舊是那一身青衣。總是幻想著,此刻的他會在哪里、做著什麼事情、哪一片雲是他看過的然後飄到了她這里、有沒有遇上一個令他歡喜的女子並牽了那女子的手……
上官青漪模著早已經空空的心口,喃喃自語,不能給我的,就加倍給她好了。
當母後問起朝中大臣府中喜歡哪家公子的時候,上官青漪才剛成年,她羞赧地笑著搖搖頭,腦中閃過的影子是那一身青衫的他。她已經錯過了最好最喜歡的他,那麼日後就算是嫁給不願意的男子,也是沒有關系的吧。他們,只要相敬如賓的,過盡這一生就好了。至于她心里面住著的那一身青衫,就永遠住在這里好了。
智曜國敗給望月國的那一日,她正隨著幾個臣子府中的小姐們在御花園嬉戲玩耍。一身紅衣,撞在三皇兄的身邊,那是上官青漪第一次見三皇兄發火。她恍然,原來每一個人的心里面,都住著一個旁人不知道的個性。她如此,三皇兄是這樣,更多更多的人也是這般。
三皇兄是上官青漪在諸多兄弟姐妹之中,最為親近的。很小的時候,她就喜歡黏在三皇兄的身後四處跑著,她的三皇兄也最是寵愛著她,讓別的姐妹羨慕不已。
晚膳過後上官青漪去給父皇請晚安,她捶著父皇的脊背安慰著父皇,戰場上的事情,哪里會有常勝的道理。而且,上官青漪從心底認為,這一次是他們智曜國挑事在先,她從來都不喜歡戰爭的發生,可是她也知道,她的父皇多年以來處心積慮,就是為了等統一天下的這一天。上官青漪認為,各國之間就這樣和睦相處,不是更好嗎?可是偏偏,她的父皇想要用千萬人的生死,去換取他想要的。她無力,也勸不了。
次日上官青漪就被她的三皇兄叫了去,三皇兄說智曜敗了,想要通過和親的方式與望月國緩和關系。當時上官青漪的心里面「咯 」一下,不祥的預感隨之涌上了心頭。頓時就明了,為何她的三皇兄單單叫她來談和親的事情。只是上官青漪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她的三皇兄竟是用他的性命作為要挾。
曾經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再也不會听到任何與他有關的消息。她痴痴傻傻的仰著頭,問皇兄他在哪里。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幼寵她愛她的皇兄啊,如今竟是拿著她最喜歡的男子的姓名來要挾她。上官青漪哭著問三皇子,她說皇兄,這麼多年以來我們之兄妹之間的所有情意,都是假的嗎?
原來都是假的啊。她多可笑。
三皇子的手指撫上上官青漪的臉頰,替她溫柔的將眼淚擦去,雖然這麼多年以來的疼愛都是出于利用,可是寵著寵著,也是有感情的。然而這感情,比起他想要的來說,根本就是不值一提。三皇子說,青兒,你看,犧牲你一個人,換來的是整個智曜國的輝煌榮耀,這樣的付出,多值得的。
上官青漪拍開三皇子的手,皇兄,青漪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大的價值。
那些恨意,開始綿延不絕的翻涌上來,要她怎麼相信。
三皇子說,只要她乖乖的去了望月,然後助其奪了望月的天下。只要她听話,那麼他就會平安無事。
上官青漪將所有的眼淚都咽下去,她還是害了他是不是。就算是她放他走了,到頭來,卻還是因為她這身份,將無辜的他牽扯進來了。他行走江湖的夢想,還是被打破了,又被囚禁在了這牢籠之中。如今她終于是明白了,為什麼他當初不願意留下來,她也厭惡了,對這皇宮。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那麼她當初絕對是不會告訴三皇兄她喜歡他,將所有的秘密埋在心里面,打死她也不會講出來。
她最終還是害了他,那麼好的一個男子。
在出發往望月國之前,上官青漪去見了他,他依舊是一身青衫,整個人看上去瘦了很多,脊背卻依舊是挺得很直,他看著她依舊是喚她為公主,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上官青漪站在牢獄之外,想要問他,江湖上有什麼好玩的事情發生,張張口卻依舊是什麼都沒有問出來。如今被困在這里都是因了她的緣故,那麼,她還有什麼資格和面目,問他此前的生活過得好不好。外面的生活就算是再不好,也總比住在這牢籠之中要好上不知道千倍百倍。
上官青漪在眼淚掉下來之前轉身,而身後的他卻是將她叫住。上官青漪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了。
他說,當初走得急,忘了告訴她,他其實是喜歡她的。正是因為喜歡,才想到要趁早逃離。不想因為這喜歡,就成為了她的束縛。
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上官青漪掐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不要發出聲音來。她情願他是不喜歡她的,這樣她就可以走得干脆一些,這樣她就不會再有不應該的奢望。上官青漪用盡了力氣,才是沒有將那句「你會等我回來嗎」講出口。她甚至是不知道她能不能回來,憑什麼讓這麼好的他來等自己,等一個沒有確切歸期,或者是沒有歸期的自己。她,不可以如此自私下去。
他說,不要去望月。他這條命丟了就丟了,不想再讓她成為那棋子,一個人跑去那麼遠的地方承受那些危險。
忍不住的眼淚更加洶涌了起來,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懂。他不怪她害了他,還一心想著讓她安全。而她,又是怎麼會舍得,賠上他的自由和性命呢。她這樣喜歡著的他,是一定要過得好才對。你看,她遇上了這麼好的他,卻是不能在一起。多遺憾。
他說,早知道事情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當初就應該帶著她一起走。至少兩人之間,還會有著彼此的美好的回憶。就算是逃亡再辛苦。那些機會錯過了,就真的是永遠都錯過了。有多可惜,就有多麼的心痛。
可是,他從來都沒有問過她願不願意、可不可以,又怎麼會是知道她不想跟他走呢。
後來上官青漪不止一次的想過,要是當初他開口問她,她便就毫不猶豫的牽著他的手與他走,管它去哪里呢。只要是,牽著她的手的人,是他就好啊。
于是上官青漪就以蓮荷的身份做了和親公主的陪嫁丫頭,而三皇子派的暗線就坐上了她原本的位置。上官青漪其實是贊同這樣做,至少,她還可以留一個干淨的身子。哪怕是不能夠活著回去。
只是令上官青漪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不止她的三皇兄,就連她的父皇和母後,也是這場和親的策劃參與者。原來,她並不是她的父皇母後所生,她的親生父母被她日日叫著「父皇」的那個人殺害,然後才滿月的她,便被抱到了皇宮,成了智曜國的九公主。原來,這麼對年以來,他們所有的寵愛,其實都是假象。
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依舊是沒有辦法讓自己完全恨上他們,哪怕是知道了他們是殺害自己親生父母的凶手,哪怕是知道了她被養大是為了有朝一日將她被利用的價值發揮得淋灕盡致。上官青漪總以為,就算是事實如此,但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們不會無情至此。
然而,他們就是這樣無情。
表面上單純善良的智曜國九公主上官青漪,其實在智曜國也是有自己的暗線的,她得到消息,不管事成與否,他們下達的命令都是讓她死。還存有那麼一絲一毫的期望和信任,終于是轟然傾頹了。原來,這麼多年以來,動了真情的人,也只有她一個人而已。是她痴傻,是她天真,是她一個人做了多年的美夢還不願意醒。
之前夜剡冥找上她的時候,她不想成為背叛國家的罪人。即便是那人他們殺了她的父母,抓了她最愛的人,她也不想。
當事情的真相一點一點的被揭開來的時候,上官青漪才知道,自己究竟是錯得有多離譜、有多荒唐,她的血液里面,根本就沒有流過智曜國的血。她的親生父母,生在望月長在望月,她,是望月的子民。當年的戰爭,智曜國屠殺了望月國邊境的一個小村子,率兵的人正是後來的智曜國的王上,也就是她叫了這麼多年父皇的那個男人。她本來也應該成為那場戰爭的犧牲者,誰知道,那個男人一時興起,就將她抱回了皇宮去養著。
她唯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了。這輩子無緣,下輩子無論如何遇上了也要牢牢地抓住不放。
那麼,從今日起,她就是真正的蓮荷,再也不是上官青漪。她,本來就不是上官青漪呀。
「王爺放心,從今日起,奴婢只是蓮荷。」和那智曜國,再也沒有分分毫毫的關系。
夜剡冥看著渾身顫抖的蓮荷,「已經將他救出來,雙腿殘廢了。」自從他愛上憐卿之後,心竟是軟了幾分,見到可憐的人也再也不是冷眼旁觀了。他會想,若是他的卿卿踫上了傷心事,也是會希望有人安慰有人依靠的。他身上的,幾乎所有的慈悲和憐憫,說起來都是憐卿賦予給他的。
蓮荷的眼淚一下子掉出來,她死命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到血腥充滿整個口腔,都不肯松開。原來,三皇子是騙她的。即便是她乖乖的為三皇子辦事,她喜歡著的他,還是會難逃厄運,還是會被他們給毀掉。她怎麼就忘記了呢,他們是沒有心的啊,他們都是惡魔。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被他們廢了雙腿,應該是如何接受這現實才好啊。
「多謝王爺。」蓮荷磕頭,那麼欠下他的這份人情,就用整個智曜國來作陪吧。他們拋她、棄她,並且毀了她最為珍貴的。那麼,她就還之以禮好了。父皇、母後、皇兄,你們將青漪養到現在,其實也是為了等和親的那一天吧。你們這麼多年以來的處心積慮,就從來沒有做過一次的噩夢嗎?這是青兒最後一次如此喚你們,此後,你們便都是我蓮荷的仇人,殺父殺母奪我國土的仇人。
夜剡冥看得出來,只是這麼短短的時間里面,蓮荷就經歷了蛻變,疼痛是在所難免的,卻總好過這一輩子都被蒙在鼓里,將殺害親生父母的仇人當做恩人來供養得好。
「王爺,他們想要用蠱來控制你。」蓮荷快速地將所有的情緒遮掩起來,她要將他們的計劃全部打亂,然後將他們最在乎的也毀之。
夜剡冥並不驚訝,智曜國想要用蠱來控制他,他其實早就知道了,「那就對我下蠱吧。」他說「我」,而不是「本王」,這個時候的夜剡冥,只是十五的兄長。
蓮荷不免驚訝,隨即便反應過來,夜剡冥這是將計就計,「萬一……」萬一真的被對方控制了,智曜國可就真的有縫可鑽了,蓮荷依舊是有些擔心,這種做法,實在是太冒險了。
「無礙。」夜剡冥雲淡風輕,他相信他的卿卿,一定不會讓他被蠱完全控制了。更何況,若是不這樣,他們哪里會是相信,哪里會是松懈呢。而且,他想盡快結束這一切,如此一來,他的十五,就會少受一些苦難。
見夜剡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蓮荷只道自己是多心了,他既然敢于提出以身試蠱,就一定是有對應的辦法的,「不知道王爺是否已經得知,他們要用的,是雙生蠱。」
夜剡冥挑眉,「雙生蠱?」
「將原蠱引人一人月復中,以副蠱下在另一人身上,控制原蠱之軀,便可以將另一人為其所用。一生皆生,一死皆死。兩個人的命運,就此被綁定在一起。」蓮荷說道。
夜剡冥只覺得此刻自己的心跳尤其的快,「被下蠱的這兩個人,是否還有特殊的關系?」
「王爺明鑒。」蓮荷不得不佩服起來夜剡冥,也難怪三皇子在她來望月之前,反反復復的叮囑著要千萬小心,「原則上是這樣,越是血緣親近,此蠱的威力越大。」話說到這兒,蓮荷也是心跳漏了一拍,血緣親近,威力越大,難怪原蠱之人是……
「只要是我不死,原蠱之人也必然是活著的,是這樣嗎?」夜剡冥壓抑住身體里面的亢奮因子,聲音听上去有點兒沙啞。
蓮荷怔怔的點頭,情緒波動如此之大的夜剡冥,她還是第一次見。
「依照你對他的了解,必定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讓你來下蠱吧?」雖然早就知道了這種可能性,如今被證實之後,夜剡冥依舊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是。」依照她對三皇子那人的了解,他勢必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會有如此對策。蓮荷瞬間領悟,早前听聞望月十五王爺夜祁冥戰死沙場,看來這也是三皇子布得一個局了。蓮荷只覺得渾身發冷,早就知道那個人心狠手辣,如今看透了一切,真慶幸遠離了那個人。
「原蠱之人,一旦被培養成蠱人,就完全喪失了自己的意志,也就是通常所說的——活死人。」蓮荷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成為蠱人,這過程極其殘忍。而且,就算是被救回來,能夠恢復神智、恢復健康的機會,也是少之又少的。
夜剡冥壓低自己的聲音,「施蠱之人,你可否知道人在何處?」他的手下幾乎是將整個智曜國都走遍了,都沒有發現其蹤跡。
「蓮荷不知,皇……那個人從來都沒有提及過。」到底是多年相處,一時之間竟然還是忘了改稱呼,竟然是還想叫那個人一次皇兄。她也曾經納悶兒,那個人的秘密基地究竟是在哪里,她手下的暗線也探查過多次,卻無一次不是無功而返的。「蓮荷也曾經派人跟蹤過他的手下多次,卻沒有一次得手過。」
「可否將跟蹤時候具體的情況說一下,尤其是細節的部分。」夜剡冥從來不相信那個人會將他的整個組織都憑空消失,但是每每都是找不到突破口。夜剡冥想要听蓮荷講一下他們踫到的情況,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蓮荷意會,然後將暗線交代的情況一一講給夜剡冥听。
不長的時間過去,將所有的情況都交代完畢的蓮荷,看著夜剡冥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一直注視著夜剡冥的蓮荷,然後就發現夜剡冥的眼楮亮了一下,知道他已經想到了那個突破口,也跟著松了一口氣。看來他們兩個人,到底是不在一個級別上啊。她反反復復想了無數次,卻被夜剡冥如此一會兒的時間就偵破了。
「也就是說,不管是在何地,對方都是在臨近水源的地方消失的。」夜剡冥總結道出。
蓮荷也是眼前一亮,她以前怎麼就是沒有想到,然後對夜剡冥的崇拜之意又增加了幾分。蓮荷甚至是開始慶幸起來,幸好自己棄暗投明了,誰要是夜剡冥的對方,肯定會輸得很慘的。好在,她不是。對于那個人會受過的下場,蓮荷也是隱隱地期待了起來呢。
夜剡冥嘴角噙著嗜血的笑意,那個人,一定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慘痛的代價來。他的十五,受過的苦和疼,他一定要,千倍百倍的,在那個人的身上討回來。他要讓那個人知道,傷了他的十五會有什麼樣的代價。
「蠱毒的事情,夜某在此就麻煩蓮荷姑娘了。」夜剡冥抱拳,目光坦誠,說起話來更是客氣並且有禮。
蓮荷連忙搖頭,她並不是麻煩,但是真正受苦的人就是夜剡冥了。「那邊來了消息,蓮荷一定會及時稟告給王爺。」前幾日听著那個假上官青漪的意思,蠱毒的事情,已經是有了很大的進展了。看來那邊,也很快就要給她下達命令了。
「這幾日風頭正緊,等他被送來皇都,便交于你照顧吧。」因為知道愛著一個人是有多麼的不易,夜剡冥因此也能夠明白蓮荷的心情。
蓮荷濕了眼角,想要感謝的話,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不回智曜國,她和他也是可以相見的。他被廢了雙腿,那麼從今以後,她就來做他的雙腿替他行走好了。曾經做過的夢,終于還是圓滿了,雖然過程有些曲折。雖然,他們都為此,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但是好在,她,是可以擁有他的。他們,還是可以共盡此生的。
錯過的那些路,去過的那江湖,日後就讓她陪著他,一遍一遍的走過。若是他不願意,那麼他們就擇一處喜歡的地方,就此終老。
然後示意蓮荷可以下去了,現在,他極需要好好地平復一下情緒。他的十五,還活著,這種感覺如此清晰,再也不是恍惚了。只要是他的十五還活著,他就有辦法有信心,將十五救回來,然後還是那個原來的十五。
十五,你要等著十四哥。等著十四哥,接你回來。縱然是有千難萬險,你,也一定要撐住。
「蓮荷先行告退。」蓮荷單膝跪地行禮。
在蓮荷即將要走出書房密室的時候,夜剡冥突然開口說了聲「謝謝」,讓蓮荷有幾分的受寵若驚。她清楚,夜剡冥的這一聲「謝謝」,是作為一個兄長,為她告知了弟弟還活在人世的消息而說出口來的。蓮荷甚至是有點兒嫉妒起來那個十五王爺夜祁冥,他們也是生在皇家,兄長甘願冒著自身性命喪失的危險,就為了救弟弟。而她,活了十幾年,卻都是在騙局和利用里面。多可悲啊。
人心不都是肉長的嗎?為何,偏偏就是有的人,心硬如鐵,做起歹毒的事情來,絲毫都不會覺得心驚膽戰,更不用說愧疚了?
蓮荷背對著夜剡冥,手指在距離機關一寸的地方停住,「王爺,蓮荷有一句話想要問您?」
夜剡冥點點頭。
雖然是背對著夜剡冥,但是蓮荷就是知道,夜剡冥是同意了的,「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王爺甘願以賠上自己的性命,認為值得嗎?」你怎麼就如此篤信,日後的夜祁冥,不會成為背叛你的那個人。你怎麼就如此篤信,你和夜祁冥情深義重的今天,不是假的。
夜剡冥理解蓮荷的疑問,也知道她真正想要問的是什麼,「十五是我的弟弟,假如有一天十五發現自己想要這天下,我和七哥都會毫不猶豫的給他。若是十五想要利用我們,不再需要我們的兄弟情義,那麼我和七哥也會由著他。然而,若今日成為原蠱的那個人是我,十五也會像我這般做。」他的十五,從來不知道什麼是背叛。
蓮荷按下機關出了密室。曾經她也信誓旦旦的以為,不會得到那些人的背叛和拋棄,事實卻是相反。她想起夜剡冥的最後一句話,他說,並不能夠因為一次失敗,就懷疑自己再也得不到成功。是啊,她怎麼可以因為他們的背叛和拋棄,就否決了所有的真情呢。這世上,從來都不缺美好,她也不過只是踫上了一樁不如意,哪里可以這麼輕易地就絕望。
在蓮荷走後片刻的時間都不過,夜剡冥便飛身去了國師府。
「夜,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正準備上床睡覺的憐卿,看著正被白斬月架著的夜剡冥。
夜剡冥只是傻兮兮的沖著憐卿笑。
憐卿見狀,心想夜剡冥這是受了什麼刺激了,讓白斬月去休息,然後拉著夜剡冥進了房間。「說吧,什麼事?」
夜剡冥猛地抱住憐卿,聲音有著些許的顫抖,「卿卿,卿卿,十五還活著,十五真的還活著……」
憐卿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此前在竹谷的時候,她便對夜剡冥說過,十五可能還活著。當初中了蠱毒而亡,也不過是智曜國騙人耳目的伎倆罷了。如今這一消息被證實,她也是心有感慨,「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只要是十五還活著,他們就會重聚。而她,屆時一定要見一見那個少年。
「卿卿,我真高興。」我真高興,十五活著。我真高興,是你最先告訴我的。
「夜,你準備好了嗎?」以身試蠱。
夜剡冥不停地點頭,能夠救十五,就算是再危險,他也不惜。
憐卿抱抱夜剡冥,「你們都會好好的。」她,絕對不會讓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有閃失。
「那個人,他想要用雙生蠱。」抱著憐卿,夜剡冥十分的安心。
憐卿一怔,隨即譏笑道,「那個人,野心倒是不小。」雙生蠱的要求以及限制條件格外的多,但凡是有個不小心,施蠱之人,就會被反噬。靈光一閃,憐卿緊張了起來,「萬一他們以十五為脅迫,你也不能月兌身。」要是對方想來一個魚死網破,將十五殺害,那夜剡冥也是躲不過去的。
「不怕,卿卿一定是會有辦法的對不對?」夜剡冥反過來安慰起來憐卿。
憐卿機械的點頭,是,她會想辦法,想盡一切辦法。可是,她擔心的,是有萬一的發生。那萬一,是他們蘇鵬不能夠掌控的。畢竟他們只知道十五現在還活著,在智曜國,具體在哪里身邊有什麼人他們全部都是不清楚的。夜剡冥這樣做,是確實太冒險了。
夜剡冥抱著憐卿又是緊了緊,「所以卿卿,我和十五的性命,就都托付在你手上了。卿卿,你要對我負責。」仔細听起來,這話語里面,竟是帶著些許的撒嬌意味。
憐卿生氣,這個人怎麼就不知道輕重緩急呢,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在這里開玩笑。緊隨著她的額頭有黑線閃過,這話听著,怎麼就是這麼的別扭呢。
「卿卿,你要對我負責。」夜剡冥繼續嘀咕。只有將自己的性命和十五的關聯起來,這樣,他的心里才是有底氣的。那種虛空的感覺,他再也不想經歷一次。他相信,憐卿一定是有辦法的,讓他和十五都平安的活下來。
憐卿拗不過如此反常的夜剡冥,只能是順著她的意思說下去,「好,我負責。」話一落地,憐卿也被自己給雷到了。這話的意思,怎麼這麼像自己將夜剡冥吃干抹盡之後,被夜剡冥指責一番,然後自己迫于無奈答應了下來呢。更何況,就算是夜剡冥不這般,她也是會想盡一切辦法的。她,怎麼會是讓他陷入那重重的危險之中呢。
得了憐卿答案的夜剡冥,嘴角上揚,繼續蹭著憐卿的衣領,「卿卿真好,」想了想,又忙改口說道,「卿卿最好,卿卿最好……」心里面樂得早就找不到北的夜剡冥想著,等到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他就可以牽著憐卿的手,說她早前就已經答應他了。忍不住佩服起來自己的聰明,這樣一語雙關的句子,都能夠讓他運用自如。
憐卿忍不住惡寒了起來,她身邊這三個男子,怎麼性子都變成這般了啊。撒嬌這種事情,不應該是女孩子才做的嗎?
「要下蠱的時候,我必須陪在你身邊。」憐卿從自己的思緒之中走出來,對夜剡冥鄭重其事地說道。
夜剡冥依舊是不停地點頭,「我和十五的身家性命都托付給卿卿了,自然是要卿卿陪著在身邊的。」他和十五身上的蠱,還要仰仗憐卿的幫助才行。
憐卿眼角抽動,喵的,夜剡冥你可真是越來越傲嬌了啊!
「抱著卿卿真暖和。」夜剡冥繼續傲嬌。
憐卿的眼角再抽動,喵的,夜剡冥你當姑女乃女乃我是棉被啊!
「卿卿怎麼不說話?」夜剡冥晃了晃憐卿的雙肩。
憐卿這次連嘴角都是跟著抽動了,喵的,夜剡冥你還得瑟上癮了不是!
夜剡冥拍拍憐卿的頭頂,然後快速地在憐卿的臉頰上親了一口,再然後就飛身離去了。
憐卿瞪大眼楮坐在原處不動,喵的,夜剡冥你別太過分,該提負責條件的人是她才對吧,虧得你今天跑得快。一個兩個三個的,說抱就抱,說親就親。憐卿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然後爬上床去,將整個棉被蓋過頭頂,喵的,一個兩個三個的,都不讓省心。
深夜。望月皇宮,御書房。
夜剡冥和夜臨冥兩個人背靠背坐在地上,各自的腳下都有幾個大酒壇子。
「十四,今晚我們,不醉不休。」手中的酒壇子往後一伸,就與夜剡冥的踫在一起。
「不醉不休。」夜剡冥回答。
夜臨冥猛灌了一口烈酒,「我從來都不敢想,原來我們的十五,還活著。」
「七哥又要將那些桃花樹重新栽回來了。」夜剡冥接著說道。
夜臨冥笑起來,「不種了,讓那小子自己回來種。」
酒過三巡之後。
夜剡冥突然落寞了起來,「七哥,十五回來,三哥卻是沒了。」而且,還是他親手將三哥殺死的。如今得了十五沒死的消息,他竟是有點兒後悔起來自己的手快,到底是手足兄弟啊。
「這是三哥應該承受的,若是父皇還活著,也絕對是會像我們這樣做的。」他們的三哥,所犯下的罪過,除了賣國,還是差一點兒讓他們失去十五。雖然如今發現一切都還在他們的掌控之中,但是這些並不能夠成為他們原諒他的理由。
犯了錯,就應該負責,這是最基本的法則,任何人都是要遵守的。
我們並不能夠因為結果不嚴重,就原諒對方所犯下的罪責。有些過錯,你一旦犯了,就應該清楚日後要承受的後果,就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十四,你有十分的把握嗎?」夜臨冥突然就低下聲音來。
夜剡冥回踫了一下夜臨冥手中的酒壇子,「七哥放心,我夜剡冥的命,閻王還不敢收。」
沉默了片刻之後,夜臨冥方才是開口,「十四,七哥不想,就剩下我一人。」他不想,再因此失去夜剡冥。如此的話,他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在不勝寒的高處,本來就孤寂。
夜剡冥一拳打在夜臨冥的後肩上,「七哥你再這樣磨磨唧唧,我真會懷疑你要成娘們兒了。」夜剡冥開玩笑說道,以前怎麼沒發現他這個七哥還有著毛病。
「怎麼跟兄長說話呢……」夜臨冥將手指的酒壇子隨意地往地上一丟,掙扎著起身,準備和夜剡冥好好地理論一番。為什麼不是打上一架呢,因為夜臨冥打不過夜剡冥,所以只能夠是試圖以口才來制服夜剡冥。
一番折騰之後,夜剡冥和夜臨冥兩個人仰躺在地上,大笑起來。
「七哥,我們兩個人,有多長時間沒有這樣開懷了?」
「自從你小子十歲以後,就開始拽起來了,整天冷著一張臉,見誰都一樣。那時候父皇還指著練劍時候的你對我們兄弟說,以後千萬不能學你。」
夜剡冥想起來那個時候,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了啊原來,「那時候母妃剛去世,總覺得這世界處處都是陷阱和陰謀,哪里還笑得出來。」
夜臨冥踹了夜剡冥一腳,「少來,也不是見你對十五笑得歡快著呢。有一次我實在是看不慣你那副樣子,索性就想,你要是不對我笑,我也絕對不主動理你。」
「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我們兩個人有整整一個月沒有說話吧。」夜剡冥回想起來說道。
夜臨冥冷哼一聲,「到最後還不是我先妥了協,還悄悄跟母後說,十四小子的心真是狠。」
「我和十五落水被救起來,听宮女說,是七哥守在我們床前一晚上都麼看有合眼。」那個時候夜剡冥便想,他的七哥對他是好的,他也絕對不能再像以前一樣。
「雖然那天之後你還是整日面無表情,但是我明顯感覺得到,你整個人說話時候的語氣都緩和了幾分。」夜臨冥也是在那個時候得知的,他和十四弟的感情,好了起來。雖然不熱烈,但卻是溫暖的。
夜剡冥被夜臨冥勾起了回憶,也來了興致,「七哥還記不記得有一次,十五爬上宮牆,非說……」
「……」
……
那些過往再次被重新展現在他們的面前的時候,竟然也是說不出來的溫馨和明媚。當時年幼不懂事,幸好身邊的人一直偏袒並愛護著。即便是路途之中有免不了的曲折和迂回,他們,從來都沒有放棄過彼此的兄弟情義。世人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是對于他們來說,雖偶有不如意不順利,卻始終也是美好的。
是夜,月色無限好,時有蟲鳴不斷。夜風在各處飄蕩著,樹葉沙沙作響,就像是有人在私語一般。靜謐,而且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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