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初來望月之時,是盛春。愛睍蓴璩桃花開遍十里而不絕。她來望月,帶來的是,必死的決心。以及,愛他的心。
這麼多年的故事,講起來費口費心。若是不講,又委屈了自己。她也希望,能夠有一個,可以讓自己將心事娓娓道來的對象。多可惜,除卻孤燈,便是真的再也沒有人了。而隨著自己從輝剎國來這望月的素娘,後來她偶然發現,不過是他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罷了。為的便是,在她心軟的時候,再將她往深淵前面推一把。
人心,是多麼的可怕啊。她與素娘,明明是相依了多年的依靠。一轉眼才發現,痴傻的人只有她自己而已啊。總以為自己其實是精明的,卻不曾想,依舊是愚笨的,活在別人的各種算計里面。
青蓮,為何母親當年要給你取一個如此干淨的名字?又承受命運的捉弄,走上這麼一條不干淨的道路?
支持她走上這條道路的人,是她背後的整個家族,卻不包括自己的母親。她表露自己心思的時候,母親苦苦哀求,她當時卻是怨恨母親對她的不理解。她擺臉色,她冷眼相待,她話語帶刺,這些全部都給了,這世上最愛她,且唯一愛她的人——她的母親。
這條情路,她走得有多艱辛啊。在她啟程來望月王朝的那一天,母親用一條白綾,結束了自己的性命,而她呢,卻依舊是一心想著他,義無返顧的走了。後來的無數個夜里,都有做過噩夢,是她害死了自己的母親,這是折磨了她多年的痛。
那個生她、養她、護她、愛她的美婦人,用結束自己性命的方式來警告她,萬萬不可去望月,萬萬不可愛上他。是她執迷不悟,是她鬼迷心竅,是她害了娘親。
青蓮,多可笑,因為臥薪嘗膽,因為潛心蟄伏,就對你的族人放棄,眾叛親離。那個你一心一意念著男子呢,在你受盡苦難的這些年里面,他在哪里呢,他問過你一句苦不苦嗎?
青蓮,這塵世怎麼會有你這樣痴心妄想的女子,怎麼會有你這樣厚顏無恥的女子,怎麼會有你這樣不知死活的女子啊!
青蓮,你這個害母的,十足十的大惡人,憑什麼去要別人的憐憫和愛護。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部都是你咎由自取,全部都是你活該!
望月的皇宮,一待就是多年。因為名字里面帶有一個「蓮」字,她的性子不喜笑不喜歡鬧,就被賜為蓮妃。後來更是有了似錦,深得聖上喜愛。在這皇宮之內,伴了多年的男人,卻不是住在心底的那一個,她,望穿秋水。
她隔著這九重宮闈,坐穿了蓮妃的位置。一心想要與共的男子,卻是從來都不管她是否身陷重圍。即便是,她在早已無法抽身。繁蕪糾葛,都被她給撞上了。
那一年,十六歲的她,驚鴻一瞥,便是被他驚艷到。那些細致柔軟的脾氣緊纏著不放,原來,男子也可以美到驚心動魄。
他說,他想要君臨天下,做這世上最強大的千古帝王。
那個時候她正站在他的身側,看著他側臉的輪廓,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比他還要動人了。于是她緩緩開口,她說好,她說她願意冒險,她說她也想要一睹那個時候他的風采——成為這世上,誰都不能匹及的王。
他轉過身子來擁住她,聲音好听又不失渾厚,他說,蓮兒,我的蓮兒,我怎麼舍得委屈你,我的蓮兒……
深陷情海的她,早就已經是失去了理智,為了那一句話,上刀山下火海,也情願心甘。她當然也不會看到,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他深深愛著的男子,嘴角兒勾起輕蔑的笑意來。笑她是個傻子,笑她根本就不懂男人心,笑她願意下地獄。
燈火明滅,自那一日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他。
即便是,她穿著大紅的鳳服,坐上去望月和親的馬車。
她在臨行之前,讓人捎話給他——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見,只願君心有我,即便不伴君旁。
一語成讖,次年他就娶了妻。
這一消息傳來望月的時候,她終于還是忍不住哭了一夜。也不停地安慰著自己,他定是迫不得已,他不過是逢場作戲,就如同她一般,身在曹營心在漢。
可見,這世上再也沒有比她還要痴心妄想的傻子了。
他娶那個女子,完全是出于己願。他笑著對眾人說過,這麼美的美人兒,怎麼也不能便宜了別人才好。
也只有她,惦著那心中的執念,口口聲聲,說要相信他。
再後來,她誕下了似錦,為這望月王朝的聖上。而他,娶了一個又一個。她甚至是詛咒,詛咒那麼多的女子陪伴著的他,得不到任何人的心。這樣的詛咒,卻是忘了算進去自己。她的心,早在初見他時候的那一刻,就許給了他呀。
這是有多麼的可惜,他府里住進去那麼多的女子,卻沒有一個是她。
于是她在佛祖面前跪了一次又一次,她問佛祖,怎麼樣才可以做到心如止水,怎麼樣才可以做到抽刀斷水愁。
滾滾紅塵,她也就只是一個女子而已,何必要來承受這江山的沉重。
來時路,早已荒蕪不見痕。
歸去時,兒郎左右沒人常伴。
人人都說江山如畫,江山如畫。英雄冢、美人鄉,費盡了多少千機,哪怕是曾經擁著山盟海誓說要至死不渝的他。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悲風秋畫扇。她說,如今,我已經是老了。倘若時光還要重新來一回,那就千萬千萬不要遇見你才好。
不思量,自難忘。
這紅塵之中,為何偏偏要遇見他,她無數次的緊抓著心口問自己。
今夕何夕,吾愛可好?然而,她卻是不好。
光景太殘忍,她也沒有淡然到,可以將這數十年的悲苦,付之一笑。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行、愛別離、求不得、怨憎會。而她,卻是硬生生地經歷了其中的七種。這塵世,還有比她更為悲哀的女子嗎?
不曾有吧。
可是她要怎麼開口,即便是如此,她依舊是做不到無欲無求。
榮華富貴,也抵不過一句心灰意冷。那些她依賴著的,捱過一日一日的所謂愛情,終于也開始要干涸枯竭了。她死死掙扎,多麼不希望就此分崩離析。甚至是在無眠的夜里,狠狠地掌摑自己,青蓮,你這個狠毒的女子,明明說要等他來接你,卻率先泄了氣。
可是,漫漫長路,他從來也沒有給過承諾啊。
無法預測的變故和分離,走過了諸多考驗,卻是得不到成全。她,心有戚戚然。如今終于是想通了,于千萬人之中,當年看了他的那一眼,著實是太早了。等到她將所有的情感都理順,又是太遲太晚了。
是啊,太遲了,太晚了,這個泥沼,已經是將她的周身彌漫了,她擺月兌不了。也,不想擺月兌。就此沉淪,就此墮落,就此萬劫不復,是她唯一的選擇,更是她唯一的結局。
執念如深淵,早在那麼多年以前,她就已經是粉身碎骨了。如今自然也是不再懼怕,這毀滅再深刻一些。又何妨呢。
古來情深皆不壽,人間鮮少見白頭。她從來都不期待會在未來有這麼的一天,自己就這樣撞上了如此不吉利的詩句。
美人已遲暮,往事如煙雲過眼。他依舊是夢著坐擁天下,而她也是歷盡了磨難才明白,除卻坐擁天下之外,他還放不下的就是——美人無數。參透了又如何,她還是要助他一臂之力。這一臂,究竟是有多大多小,她清楚。
他奢望。
這命運早就已經是注定了,這一生愛上他實在是太苦。而這一生他言而無信,負了她一次又是一次。若時光逆轉,她不知道,重回十五歲那一年的自己,是不是還有勇氣,再如此選擇一次。怎麼會有,這麼傻的自己呢?
蓮妃一遍一遍的模著藤椅的邊邊角角,這江山,你既然這麼想要,那我就舍命為你拼一場。然後,就真的是兩不相欠了。這麼多年以來的兩兩相望,我是真的累了、倦了。你想權傾天下、萬人景仰,到如今我終于是明白,那年我坐著步攆來這望月,就足以證明你我無緣無分。只如今,半生都已過,不管是深宮,還是朝堂,你我即使再見,也無非陌路了。
那麼,就此訣別吧。
我欠你的,此戰之後,就再也無其他。
茶靡花事早已開遍,塵緣盡了。
可是,為你做的這些,是否可以換取,讓你多記住我一些呢?
念頭一出,她就開始慌不擇口地罵起來自己,青蓮,你這個傻子,當年他不阻止你來這望月,多年之後人老珠黃的你,難道就能夠抓得住他的心嗎?
那就做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子吧。為了他,將這惡人做到底吧就。
再清楚不過了,到頭來,是真的不過一場帝王夢罷了。是非轉頭空。
她明明知道後來的結果是何,卻依舊是這樣奮不顧身下去,也不過是看不破而已。她念,今生未能相伴,來世可否與他相惜?
這世間有多麼痴情的女子,為了負心人,耗盡了春華,耗盡了這一生。
有人說,離佛一尺即是魔。那麼誰來告訴她,她究竟是欠了多少尺,才沒有得到他的愛?
你再不來接我,恐怕這一生,就真的這樣過去了。恐怕,就真的再也見不上你,最後一面了。為了你的帝王夢,我不僅僅是賠上了自己,還有我的似錦,還是孩子的似錦。當年欠下的債,這樣還起來,總歸是可以兩清了吧。
再也不願求之不得,而又執念不忘了。
如此我便來許願——天上人間,碧落黃泉,與君誓不見。
母親,若當年蓮兒听了您的勸告,便就不會這樣了吧。
時光,不止改變了她的容顏,還有——心。
萬幸的是,她是她家族的英雄,一個弱女子走上不復路的英雄。她的家族,都是他的支持者。如此宿命,她怎麼又是可能逃月兌的掉的呢。
倘若有來生,她只願做佛祖打坐前的那一朵青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听遍世人的祈求。如此一生。
而不是,做這青蓮。
母親曾說,蓮兒,你要是真的要走,就再也不要回來。這輝剎,處處是狼豺虎豹。蓮兒,听話。走了,就再也不要回來。
可是母親,你最疼蓮兒了,蓮兒做錯事也會得了你的諒解的是吧。我也有了女兒,叫似錦,多可笑,這是她父皇為了紀念另外一個女人所給的名字。母親,請你原諒蓮兒這一生的不孝,那個男子的誘惑實在是太大,我只回去躲起來,偷偷地看他一眼,然後就去陪你,你說這樣好不好?
我也帶似錦,去見您。母親,你說這樣好不好?
「小姐,智曜國九公主來府上了,說要見你。」
舒服得躺在長椅之上的憐卿,側一子,「不見。」智曜國的九公主,她又不認識,以為她是菜市場賣魚的小販啊,說見就見。憐卿猛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從長椅上坐起來問道,「這個智曜國的九公主,就是和親的那位?」
門役彎腰,「是。」
憐卿一下子從長椅上翻身站起來,眼中雖帶著困意,卻仍是堅決,「把人帶到前廳吧。」這個人,她非見不可。
上官青漪一身牡丹紅,趾高氣揚,看向憐卿的目光里面滿滿的都是不屑和妒恨,「你就是月憐卿?」
蓮荷恭敬地立在上官青漪的一側,三哥,你再精明,也沒有想到會成這般情況吧,你千挑萬選的人,被權勢和男色所迷惑,早就是將你的吩咐和任務,給忘得七七八八了。三個,你費盡心力去訓練的這些手下,也不過爾爾。在遠離你的逼迫之後,迅速成了「俘虜」。
紫玉端在手里的茶水,就差沒有反手潑在上官青漪的臉上了。午後這麼好的時光,怎麼就迎來了這麼一姑女乃女乃。智曜國的野還沒有撒夠麼,又來望月國折騰。真想不明白,攝政王緣何要娶這麼沒腦子的,怎麼瞧著都不像是有利用價值的啊。
憐卿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因為被上官青漪擾了午休的壞心情還沒有過去,壓根兒不想搭理上官青漪,管她是智曜國九公主,還是望月國十四王妃。
「本王妃在和你說話。」首先沉不住氣的上官青漪,將茶杯一推,里面有茶水溢出來。
憐卿淡淡地答了一句「哦」,繼續盯著沒有換頁的醫書。本就煩躁的心情,又被注入不爽,上官青漪,你的十四王妃的頭餃,究竟是有幾個人是承認的呢?
上官青漪怒火再次被勾起來,有時候她也會百般嘲諷自己,來之時信誓旦旦,到之後卻是只顧著爭風吃醋了。沒錯,在初見夜剡冥的時候,她就喜歡上了他。這顆心隨著時間的推移迷離沉淪,再加上與這十四王府過得天堂一般的日子,早就將自己主子的交代忘卻了。幼年時候就各種水深火熱的女子,也渴望被人愛被人寵。尤其是這些沒有觸踫到的東西,遇到了,就根本不想松手了,即便是沒有一樣是屬于她的。
尤其是在听說了夜剡冥這幾天一直往國師府跑,各種旁敲側擊之後,總算是揪出了月憐卿這個線索來,于是就迫不及待地來了這國師府,看看月憐卿究竟是什麼角色。
「月憐卿,別以為你住在國師府,就成這兒的女主人了。」上官青漪將手中的絲帕丟在一側的長桌上,「你別忘了,你再囂張也不過是個平民。」言下之意莫過于是,她的身份地位尊貴,是憐卿得罪不起了。她之所以會這麼虛張聲勢,其實也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自卑罷了。
憐卿抬眼好笑的看著正在賣力表演囂張的上官青漪,這就是智曜國派來的狠角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罷了。「民女倒是不知,九公主是來國師府上興師問罪的呢。」目光滑過站在上官青漪一側的蓮荷身上,心下了然。
上官青漪微怔,笑起來倒也是明艷如花,「本王妃也倒是不知,一個民女,竟是膽大包天到勾引十四王爺了,難不成,你是想要讓王爺收你為妾不是?」
蓮荷暗下里嘆息了幾聲,這個女人,還真是不怕死啊。關于憐卿的事情,蓮荷其實是知曉一些的,她也深知整個望月其實最招惹不起的便是憐卿。
紫玉氣得直哆嗦,要不是因為憐卿提前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這下她早就一個大嘴巴子扇過去了。憐卿捏了捏紫玉的手背,對著她微笑,
「接著說。」憐卿沖著上官青漪頷首。
上官青漪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淡然的女子,被旁人戳著脊梁骨,都是微微笑著沒有動怒。這女子又沒有傾國傾城之貌,憑什麼伴在身邊的男子一個比之一個優秀。上官青漪看不出來她究竟是哪里好,可以值得夜剡冥對自己不屑一顧。據上官青漪所知,她月憐卿,也不過就是一個平民而已呀。那些嫉妒,就像是猝了毒一般,開始瘋狂地滋長急流起來。
「月憐卿,你住在這國師府不算,還要霸上十四王爺。」憐卿越是不動聲色,上官青漪的怒火就躥得越是旺盛。
憐卿依舊是淡笑著不說話,這是要來污蔑她水性楊花嗎?
「哦?」上官青漪接著一副諱莫高深的模樣,「看來你還是不知道吧,夜剡冥看著翩翩瀟灑,實則凶殘無情……」那些對夜剡冥詆毀的話語,在上官青漪的口中不斷吐著,她越說越有快意,似乎是靠著詆毀夜剡冥,就能夠將憐卿打擊的狠狠的一般。失了心智的上官青漪,哪里還知道自己現在所說的是什麼啊。
憐卿看著上官青漪的那一雙眸子倏地變冷,她有自己的偏執和驕傲,有誰都不能觸踫的底線,並且一直堅持著,誰都不能踫,一下都不行!正是因為經歷過孤獨、熱愛,才有了後來的豐盛和放空。那顆心最激烈也最平靜,她在最初的時候將它封閉起來,然後再一點一點的打開來,讓它逐漸變得明朗起來。這些都歸功于,守在她身邊的人。她身邊的這些人,究竟是有多好,她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是他們有什麼不好,那也輪不到旁人來指手畫腳、搬弄是非。她性子清冷不擅長發火,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她沒有脾氣。如今上官青漪觸上她的底線,那些平日里面的忍耐和克制,就全數都摒棄不要了。
誰都沒有看清憐卿是怎麼出手的,等到大家反應過來之後,兩聲清脆的聲音已經響過去了,只見憐卿安然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而上官青漪則是雙手捂著自己的臉頰,淚眼連連。
「九公主,憐卿今日念在你是智曜國九公主的份上,就只給你長點兒記性。夜剡冥就算是再不好,也不是你能說得了的。尤其是,在我面前。」憐卿極其護短,凡是與她接觸過一段時日的人,都是再清楚不過這件事情的。
上官青漪終于從震驚之中回過神兒來,雙頰上的指印明顯,起身指著憐卿,「月憐卿,你別忘了,我上官青漪還有一個身份,是十四王府的王妃!你敢打本王妃,看來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啊……」一雙美目瞪得通圓,最後一句話剛喊出口,才發現這里是國師府,根本不是十四王府。
「如此的話,憐卿再奉勸你一句,這里,是國師府。別說賞你幾個耳光,就算是卸了你的手腳,也是隨了我的心意而為之的。」上官青漪這副丑惡的嘴臉,還真是髒了她的雙眼。本以為可以從中套出智曜國的一些秘事來,沒曾想,卻是來了一只瘋狗。
「你……」上官青漪氣急,剛欲施展武功,就被身後的蓮荷拉住了衣袖。上官青漪反水一甩,蓮荷就被她給推搡在地了,「你一個奴才,也來看本王妃的笑話不是?」嘴上依舊是咄咄逼人,心中卻是驚惶無措,反應過來自己身份的上官青漪,早就是分寸大亂了。
跌倒在地的蓮荷只是微微地愣了愣,然後唯唯諾諾的道了句「不敢」。面上恐慌,心中早就是已經將上官青漪罵了千遍萬遍了,三哥怎麼就會派了這麼一個蠢貨來。她如今越來越懷疑了,這女人究竟是有本事在哪一點兒,派來望月的難道不應該是三個手下的精英嗎?
「上官青漪,你信不信,你十四王妃的身份,我不點頭,絕對是被承認不了的。」憐卿冷下聲音來,就算是夜剡冥喜歡的人不是她憐卿,要娶的女子也絕非是這樣的。
上官青漪瞠目結舌。而此時起身的蓮荷,也是小心地打量著憐卿。
紫玉冷笑,「再奉勸你一句,最好是相信。」在紫玉看來,眼前的上官青漪不過是一個被嫉妒沖昏頭腦的女瘋子,要是比起來,她比上官青漪其實是更適合做細作的。
憐卿接著紫玉的話往下說,「今日來國師府,你應該慶幸給你喝的是茶水,要是下一次,我不保證會是其他!」若不是上官青漪有智曜國九公主這個身份做保護,她敢保證,今日自己下手就絕不會只是兩個耳光這麼簡單了。國師府容不得她上官青漪撒野,夜剡冥的名聲更由不得她上官青漪去詆毀,更何況還是一個冒牌貨呢。
憐卿從來都沒有對她遇上的這些男子,說過他們有多好多優秀,也正是因為她懂得他們的好,所以哪怕旁人說半句他們的不是,她都是會捍衛的。這是憐卿對他們的信任,也是對她用以表達自己心意的保護方式。他們經過歲月的打磨,仍然留在她的身邊,自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深情。
「月憐卿,我們走著瞧!」上官青漪面部扭曲,咬牙切齒的說道。
「慢走,不送。」憐卿不甚為意。
有些人不自量力,那麼她就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認清楚現實。
「小姐,丞相府大小姐求見。」
剛坐下的憐卿偏頭趴在一側的桌案上,「今天是什麼日子,桃花運也不帶這樣交的啊。」剛剛送走一個上官青漪,又來了一個夙沙寧,這是成心折騰她心煩意亂吧。想著該來的,怎麼也是逃不掉,她已經決定回那丞相府了,夙沙寧倒是一個很好的擋箭牌,「先在院子里晾上半個時辰,然後再領進來。」
門役本就不喜歡夙沙寧,得了憐卿的指令,于是便歡歡快快的出去候著了。
夙沙寧的前腳才是剛剛踏進前廳,雙目便落在了憐卿的臉上。雖然是時隔近六年的光景,憐卿如今的小臉也長開了,很多地方也變了,但是夙沙寧還是一臉就認出來了這是夙沙憐卿。夙沙寧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擰了一下,然後就是沖著憐卿撲過去了。
憐卿因為沒有躲,這才是被夙沙寧抱了一個滿懷。夙沙寧整個人幾乎都是要吊在憐卿的身上了,要不是紫玉及時將夙沙寧拉開,都要擔心她將眼淚鼻涕擦在憐卿的衣服上。
一邊哭著,夙沙寧還不忘記一邊說著話,「妹妹啊,你可回來了,你這一走,就是近六年啊,當年爹爹和母親不知道派了多少人,找了多少日月,都沒有你的消息,還以為,以為……」夙沙寧前面哭著的時候,是因為自己剛剛下手太狠,疼的;但是哭到後面,夙沙寧卻是真真切切的悲傷,原因無非是,她才過了幾年的好日子,想要進攻另一個「山頭」的時候,夙沙憐卿卻是回來了。
而跟在夙沙寧身後的綠竹雖然沒有表現得像夙沙寧那樣夸張,卻也是立在夙沙寧的身後垂頭啜泣著。眼前的是她原來的主子,跟在夙沙憐卿身邊的時候,夙沙憐卿一直對她很好。如今再見到夙沙憐卿,倒是勾起了她最純粹的那段時日來。
憐卿和紫玉在一旁,冷靜旁觀著,就差沒有擺點兒瓜果糕點來吃著看了。
哭了不短時間的夙沙寧,見憐卿始終沒有要來安慰自己的意思,于是這才是慢吞吞的掏出絲帕來,將眼淚擦淨,端莊大方地對著憐卿問︰「妹妹,你這幾年都跑去哪里了,回來了,怎麼也不回去府上呢?」雖說夙沙寧要比憐卿大,但是身份地位卻是懸殊,一個是庶女,一個是嫡女,差距哪能夠是不大呢。
憐卿悠悠的問道︰「听姐姐的意思,我是丞相府的千金?」為了配合這句話,還故意做出驚訝的表情來。
夙沙寧一怔,「妹妹,你可不要嚇姐姐,你這意思是,以前的事情,你記不得了?」夙沙寧問得小心翼翼,說話的時候更是仔細地瞧著憐卿的表情,生怕錯過任何。
「姐姐剛剛說妹妹失蹤了近六年,我的記憶里面,除了這近六年的,其他的確實都是記不得的。」
夙沙寧沒有從憐卿的臉上看出任何的一點兒破綻來,心想著,難不成這夙沙憐卿真是失憶了?然後夙沙寧就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夙沙憐卿忘記了以前的事情,如今被自己這樣一提醒,豈不是得了身份,看來自己這一招還真是走錯了。轉念一想,如此夙沙憐卿也是忘記了她和母親對其做過的種種,要是這樣想的話,倒也是一件好事。畢竟,夙沙憐卿要是不戴面紗出門上街的話,踫上以前見過其容顏的人,也是可以認出來的。
憐卿裝作淒淒艾艾了一番,抿抿嘴唇,「以前的事情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此前見到姐姐的時候,如有得罪,還請姐姐不要和憐卿一般見識。」
「無妨,無妨,都是自家姐妹,」夙沙寧看到憐卿的表情自然真實,心想,看來還真是撞壞腦子了,「妹妹在外流落了這麼多年,定是受了不少委屈吧。」
「委屈倒談不上,如今見到姐姐,終于是有了家的歸屬感了。」憐卿繼續扮乖巧可憐狀。
夙沙寧又拿出絲帕,裝模作樣地擦了擦眼角,「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停頓一下,又轉了話題,「只是,妹妹怎麼住在這國師府呢?」
「當年被爺爺救起,爺爺正是司大哥的師父,這便是有了聯系。」憐卿自己都要惡寒這種捏著嗓子說話的自己了,喵的,夙沙寧你不是早就查清楚了嗎,問問問,你怎麼不問我是不是當年被你推下去之後才撞到腦子丟了記憶的?
「真是萬幸,萬幸。」夙沙寧輕輕地拍了拍心口,「改日我們家倒是要登門謝過的。」
憐卿差點兒就翻了白眼,「爺爺向來喜清淨,倒是不用了。」
「也好。」夙沙寧目光極其虔誠的看著憐卿,「對了,以後莫要司大哥司大哥叫著了,要記得喊表哥。」
「倒是听人說過幾句,沒想到,我們和司大哥,哦,表哥還是親戚。」憐卿自己都覺得這話說得別扭,這表哥都叫上了,再說不是親戚,誰信啊。想想自己見到司大哥的時候,學著夙沙寧的樣子叫上一聲「表哥」,唔……作死的節奏啊這是。
夙沙寧身子往憐卿這邊側了側,「妹妹,這幾年你受苦了,都怪姐姐,沒有早點兒找到你,要是當年姐姐拉緊你的手,你也就不會……」話說到這兒,夙沙寧又嚶嚶做戲了起來。
「憐卿讓姐姐記掛了,如今我們姐妹兩個不是團聚了,妹妹剛進這皇都的時候就听到不少人在說,說姐姐是望月第一才女,真是讓妹妹好生佩服。」後面的一句話是,尤其是姐姐這做戲的天分,著實讓妹妹佩服。
「倒也都是些江湖傳聞,不作數的。」夙沙寧推辭一番。
憐卿笑笑,並不打算接這一句。喵的,本來就是江湖傳聞,作數個毛球啊。望月第一才女,蠢材廢材爛材的「才」吧。
于是,在接下來的時間里面,夙沙寧將自己塑造成了望月王朝第一好姐姐的形象。
憐卿和紫玉,在這一過程之中,均是沒有打斷。
夙沙寧拉過自己身後的綠竹,「妹妹還記得這丫頭吧,哎,瞧我這記性,這是綠竹,以前就是她伺候妹妹的。後來母親見我身邊的丫頭不怎麼利落,于是這才讓綠竹跟了我。」
憐卿上下打量了一番綠竹,然後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原來是這樣啊,我倒是一點兒都記不起來了。」
綠竹上前一步,對憐卿行禮。
夙沙寧靈機一動,「既然妹妹已經回來了,那麼,姐姐今日就將這綠竹歸還于你。」如此一來,憐卿的所有動作,她便是都能夠及時掌握了。
憐卿又怎麼是不知道夙沙寧打得什麼算盤呢,「不了,既然綠竹已經跟了姐姐,妹妹我也不能夠奪愛,再者說,這幾年下來,我以前的習慣也肯定是都變了,對綠竹也不方便。」
夙沙寧繼續游說。
好在憐卿技高一籌,到最後都沒有讓夙沙寧如願。開玩笑,她又不是傻子。
「是姐姐考慮不周到,不過妹妹,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府?」見說服不了憐卿,夙沙寧只得是放棄。
憐卿扭著手里的絲帕,一臉的緊張不安,「姐姐,我,還沒有準備好。憐卿可不可以懇請姐姐一件事情?」
「妹妹你說便是。」
「還請姐姐先不要將憐卿回來的時候,告訴爹爹?」
夙沙寧假裝很是為難,實則是巴不得這樣,她還要回去和母親商量下一步的計劃,當然不能先讓爹爹知道就這樣接回丞相府,她巴不得越少人知道越少呢。
「姐姐……」憐卿可憐兮兮的瞧著夙沙寧,一雙明眸濕漉漉的。
「好吧,」夙沙寧極其「勉強」地答應了下來,「可是你要答應姐姐,有什麼需要,一定要跟姐姐說。等到你準備好了,第一時間告訴姐姐,姐姐到時候來接你回府。」
憐卿「感激」地點頭,「謝謝姐姐,憐卿就知道,姐姐一定會答應的。」
「你呀,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夙沙寧笑言。若不是有衣服遮著,都能夠看得到她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要是單單听兩個人的對話的話,沒有一個人會不相信,她們兩姐妹感情深厚。但是了解內幕的人,才清楚兩個貌合神離,非要感慨上一句的話,無疑是——女然啊,天生就會做戲啊真是。
紫玉在一旁看著這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暗嘆一聲,女人啊,太可怕了。
待夙沙寧帶著綠竹走後,憐卿幾乎是整個人都癱軟在了椅子上。逢場作戲啊,逢場作戲啊,真是要了人命了。
「玉姐姐,我剛剛捏著嗓子說話的時候,沒有嚇到你吧。」憐卿無力地仰著頭問道紫玉。
紫玉細心地為憐卿捏著肩膀,「嚇倒是沒有嚇到,驚訝還是有的,想不到卿卿,還有外交能了著實了得。」
「玉姐姐,你就不要拿我開涮了。」憐卿繼續無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個夙沙寧,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紫玉憤憤然。
憐卿點頭,「這一點兒無須懷疑,我這破身體,她也是有‘功勞’的。」她這一次回去丞相府,勢必要將自己身上的毒查清楚,另外她受的苦難,也絕不會如此便宜他們。時隔近六年的時光,她回到丞相府,就絕不會是再讓他們有任何傷害她的機會。
「卿卿,你做好準備回去了嗎?」紫玉繼續為憐卿捏著雙肩,以緩解她的疲勞。
憐卿目光堅定。是,她一定要回去丞相府,很多事情,都需要她去證實。
紫玉雙手伸前,抱著憐卿的脖頸,「卿卿決定好的事情,我便會陪你去做。」不管那個地方,是龍潭,還是虎穴。只要是憐卿想要去的地方,她都會奉陪的。
憐卿握住紫玉的雙臂,「玉姐姐,謝謝你。」謝謝她明知道後來的路危險勞苦,卻依舊是無怨無悔的跟隨在她的身邊。這樣的情分,讓她怎麼能夠不感動,怎麼能夠不安心呢。
司懿軒回府之後,听了府上的人將白日的事情匯報,急忙去看憐卿。
「卿兒,這幾天都沒有好好地陪在你身邊。」司懿軒一臉歉意。
「我人就在國師府,府上這麼多人陪著呢,司大哥有事要忙卿兒是知道的。」憐卿表示理解。
司懿軒將憐卿的手背貼了貼自己的臉頰,因為這幾天奔波太久的緣故,微微長出的胡茬有點兒扎手,卻絲毫是不影響司懿軒的英俊。
「听說,今日府上可是熱鬧了。」司懿軒拉著憐卿的手說道。
憐卿嘆了一口氣,「熱鬧倒算不上,應該稱為聒噪才對。」難怪孔夫子他老人家說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她今個兒算是真正領悟到了這句話的真諦了。要是每日有這麼幾個人在她耳邊吵啊吵,她不瘋了才怪呢。
「既然這麼聒噪,就不要放進來,擾了卿兒的午睡,這罪過她們怎麼擔。」
「不過,偶爾斗斗,心情也是不錯的。」憐卿眉目飛揚。
司懿軒輕笑,「是不是,也包括這樣捏著嗓子說話?」司懿軒學著憐卿見夙沙寧時候的模樣,逗弄著憐卿。
憐卿臉一紅,推了司懿軒一把,「司大哥,連你也來開卿兒的玩笑。我那個樣子,肯定是很討厭吧?」那樣假惺惺逢場作戲的自己,就倆她自己都是不適應的。
司懿軒抓著憐卿的手不放,「傻丫頭,不管是什麼樣的你,只會是讓我更喜歡。」因為他知道,不管是什麼樣的她,都是他喜歡的那個憐卿。而他,又是怎麼會舍得討厭她呢,寵愛都還做不夠呢。
憐卿目光流轉,全數落在司懿軒的臉上,就算是他什麼都不說,只是這樣一瞬不瞬的看著自己,她都是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情意的。這樣的男子,若不是一心一意的女子,決然是配不上的。
——
「想清楚了?」夜剡冥食指敲在木椅上,眉眼通透的對著蓮荷問道。
蓮荷雙膝跪地,脊背卻是听得筆直,「懇請王爺將那些……蓮荷不知道的事情……」蓮荷痛苦地閉上了雙眼,要她怎麼開口問,這場陰謀劇里面,策劃者不僅僅是有她的皇兄,還有她可敬可愛的父皇母後。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有這麼一天,被自幼愛著的至親背叛、拋棄。原來她這麼多年以來的美滿幸福,其實都是生活在騙局里。
夜剡冥看了蓮荷一眼,這才是開口,「公主應該知道……」生在皇家的殘忍,從來都是這樣。表面上的和顏悅色、寵愛有加,背地里不知道是想著什麼樣的陰謀詭計。
蓮荷是真正的上官青漪,智曜國的九公主,從出生就活在寵愛之中,未受過分毫的委屈。
十多歲的時候,上官青漪的母後為她請了一個琴師,比上官青漪大不了幾歲。他總是喜歡穿著一身青衫,面目也只是稱得上為中等偏上,整個人的氣質儒雅。不管是宮廷,還是民間其實都少不了這樣的故事,日久生情,郎情妾意。
上官青漪一直將自己的心意埋藏在心里面,生怕自己先開口,會被他看清。每日練琴的那幾個時辰,是她最快樂的時候。他守在她的身邊,偶爾也會有不經意的指尖兒觸踫,那個時候他的臉比她紅得還要厲害。她便想,這麼純情的男子,誰要是嫁給了他,一定會幸福的。她想過的所有關于未來的美好,其實都是有他的。
甚至是有幾次想要開口,說讓他等著她,等她成年之後,便去求父皇,要父皇賜婚給他們。每每看著他束手落寞的樣子,她啞口最終什麼都沒有說出。
這樣的陪伴,一直過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