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又過了十日光景,伊洛正在隨手翻看一些書籍之時,杜鵑捧著一束花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雨簾接了她手中的花輕斥道︰「什麼事這麼急急忙忙的?」杜鵑喘了口氣道︰「是和夫人有關的事。」伺候伊洛以來,她也斷斷續續地知道了伊洛的事。
伊洛本來也只是在一旁淺笑著,听得杜鵑如此說便抬頭望向她。杜鵑喝了一杯茶才道︰「夫人,奴婢剛剛在御花摘花時听到在前面伺候的小竹子說,皇上今日早朝時又封了一位將軍。這是咱們王朝的第十位將軍了,好像還有個神箭大將軍的封號。據說是今晨下過早朝皇上帶了滿朝文武去校場,讓神箭大將軍和石將軍比試看誰的箭法更好。結果神箭大將軍高佔一籌,那些文官就說什麼兩位將軍箭法均精,再給石將軍一個神箭小將軍的稱號傳到民間也是一樁美談。」
伊洛听她唇舌不停地說了許多,見她停下才笑道︰「這同我有什麼關系?」杜鵑也笑道︰「夫人難道不好奇這位神箭大將軍是誰嗎?您忘了前幾日皇上說過的……」沒有等她說完伊洛便慌張地站起身來,有些急道︰「是他?」
杜鵑點了點頭,脆聲道︰「奴婢還听說初時羅將軍不要任何封賞,只求皇上答應他一件事情。不過皇上堅持,再加上眾官相勸羅將軍不得已才接受了的。」伊洛听了她的話眼淚便止不住的冒了出來,心里一直重復道︰他來了,他說過不管哪里都會找到我的。
雨簾听了卻有些神情凝重,拿了帕子給伊洛擦了眼淚才回頭對還想說些什麼的杜鵑道︰「你去把這花插了。」伊洛卻叫住杜鵑道︰「他們如今在哪里?」
雨簾出聲道︰「夫人,皇上說過到時候會安排您和羅將軍見面的。」伊洛看了她一眼,明白了她的意思,又問杜鵑道︰「你有沒有問一下皇上何時回來?」
杜鵑搖了搖頭道︰「小竹子說皇上下了朝就去御書房接待北狄使者了,想來要到中午才會回來了。」隨後又安慰伊洛道︰「夫人您別心急,皇上既然都說了自然會讓您和羅將軍相見的。」雨簾接道︰「夫人杜鵑說得對,胡太醫也常囑咐您不要太激動了。況且您如今也快臨盆了,就算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要總是掉淚了。」
聞言伊洛才拿起帕子胡亂地擦了幾下,鼻音濃重道︰「我只是太高興了而已,這幾天常常會夢到相公。」雨簾遲疑了一下才笑道︰「夫人這不是就要和羅將軍團聚了嗎?」伊洛點了點頭卻是有些坐立難安,後來便直接去了里間將已經做好的小兒衣物打包起來。
中午時鐘離彥卻是沒有回來,倒是辛子過來傳了話。他一進永守宮看到等在門口的伊洛有些吃驚,卻也只是稍愣便低身對伊洛道︰「夫人,皇上要陪北狄太子用膳,中午就不回來了。」伊洛有些失望卻又問辛子道︰「他什麼時候回來?」辛子回道︰「想著要到很晚了,夫人不用在外面等的。皇上忙完了,自然就會回來。」
辛子說完這句話便要告退,伊洛急忙喊住他問道︰「辛子,我相公,羅將軍他怎麼樣?」辛子低頭道︰「羅將軍很好」,隨後又施了一禮道︰「奴才告退了,皇上那里還等著奴才回話呢。」伊洛便點了點頭,看著辛子走遠了才和雨簾回了屋里。
卻是直到晚上掌燈時分也不見鐘離彥過來,伊洛心中便有些不安︰她總會莫名的害怕鐘離彥突然間就反悔了。雖然他對于自己堅持要走也再不說什麼,可是伊洛在心底卻止不住的擔心。
雨簾擺好了膳來到伊洛身邊道︰「夫人你先去用膳吧」。伊洛還沒有起身時,她剛剛派去打听消息的杜鵑便進了門來,徑直對伊洛施了一禮道︰「夫人皇上已在乾禮殿設宴宴請北狄太子,可能要到很晚才會回來了。」
伊洛起身道︰「我知道了」,隨後便到了餐桌開始用飯。如今她不是一個人,所以不管怎麼樣都會強迫自己吃些東西。
乾禮殿內,笙簫聲起,一片和樂融融。鐘離彥在此宴請呼延灼烈,文武百官作陪。
宴中呼延灼烈舉起酒杯對鐘離彥道︰「本太子一路上多聞皇上尊駕對一個民間女子極盡寵愛,而這名女子也更是非凡之人。不知是怎樣的國色天香,本太子可否有幸一睹芳容?」
鐘離彥听了他絲毫不顯卑微的自稱,冷冷的扯了扯嘴角。呼延灼烈又道︰「我妹妹香兒受父皇之命前來和親,您不接受,總也得讓我看看您不接受的理由吧。」他話音才落,旁邊的青山就握緊了手中的杯子,桌下的大手也早握的沒有絲毫血色。
他們這些從北境歸來武將都是和北狄來受降的人坐在一起的,呼延芬香正和青山坐在一處。察覺到他的異樣,呼延芬香便挨近了他低聲問道︰「羅大哥你怎麼了?」青山卻似沒有听到她的話,越過中間的歌姬直望向對面的楊謙。楊謙此時也看向了他,對著他緩緩搖了搖頭。
而鐘離彥听了呼延灼烈的話,只稍稍遲疑了下便回頭對辛子道︰「去看看夫人歇下了沒有,如果沒有請夫人過來一趟。」辛子應了聲「是」便從旁邊的側門退了出去。
下面的呼延灼烈听到了鐘離彥不太小聲的話語,便笑著向鐘離彥點了點頭。隨後看了眼席上的文武百官又對鐘離彥道︰「龍昱王朝果然是泱泱大朝,我呼延氏也不得不說聲佩服。」端起酒杯朝著鐘離彥遙敬了下。
伊洛用過膳沒有去休息也沒有做針線,只是干坐在外間的榻上。雨簾和杜鵑也只是靜靜地陪在一邊,屋里靜的能听見爆燈花的聲音。
這時辛子進來對著伊洛一禮道︰「夫人,皇上請您到乾禮殿去一下。」伊洛起身道︰「可有說什麼事?」辛子低頭回道︰「北狄太子想要見您一面。」
伊洛听了便問道︰「席間都有何人作陪?」辛子遲疑了下道︰「朝中三品以上的大人們都在。」伊洛盡量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稍停了下便道︰「你前面帶路吧。」
辛子又是一個彎腰道︰「夫人要不要梳妝一下再去?」伊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黃羅裙道︰「這樣就很好了,走吧。」辛子也不再說話,轉身讓伊洛走了前面自己和雨簾並排走在後面。
到了乾禮殿辛子領著伊洛走了側門,他一進門就在伊洛前面大聲道︰「洛夫人到。」他這一聲喊起,有些亂糟糟的大殿便靜了下來。眾百官多都沒有見過自家皇上極其寵愛的洛夫人,當下也都停了酒杯、住了話語朝這邊看過來。
伊洛沒有料到辛子會來這麼一嗓子,于是便停了腳步不再上前。此時鐘離彥卻已走了下來牽住了伊洛輕聲道︰「跟我來」。雖然鐘離彥擋在她的外面,可被那麼多人注視著伊洛還是覺得如芒在背。她掙了掙被鐘離彥緊握的左手,鐘離彥卻握得更緊,攬了她的肩膀低聲道︰「洛兒,不要讓我下不來台。」
二人如此的情景在台下眾人看來就是恩愛非常,青山再也忍不住收回視線只顧一杯又一杯地灌酒。下午時鐘離彥的話也不停地在腦海里翻騰,她果然變了。呼延芬香奪過青山手中的杯子,瞪了他一眼道︰「你不能再喝了。」青山沒有去奪杯子,提起矮機上的酒壺拔掉蓋子就仰頭喝了起來。
另一旁的賀徠卻又奪過他手中的酒壺暗聲道︰「你這樣無禮,不要命了?」被鐘離彥帶著坐定的伊洛,此時也看見了坐殿里左側的青山,當下便要站起身來。鐘離彥卻又按住她的手低聲道︰「洛兒」。伊洛回頭看了他一眼,當看到他眼底隱忍的怒氣時有些頹喪的坐了下來。
此時左側首位的呼延灼烈笑道︰「果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民間也能有如此優秀的女子。看來我歸國時也要娶走一位,此生有如此佳人相伴夫復何求?」伊洛听著下面的人有些夸張的話語渾身不舒服,過濾了下面官員的應和聲又望向了青山。然而他卻並沒有抬頭,旁邊坐著一個女子,兩人看著是在說話的樣子。
伊洛的心被這樣的場景蜇了一下,旋即又看了看旁邊的鐘離彥。以己度人,如今的他會怎麼想自己?
伊洛看著下面的青山有片刻的愣怔,卻不知在她收回目光時他也看向了她。呼延芬香看著有些痴迷地望著台上的青山低聲問道︰「羅大哥你怎麼了?」不見他回應,呼延芬香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上面的伊洛。她突然就想到了之前她照顧受傷的他時,他在昏迷中握著她的手聲聲喊著「娘子」的情景。
略坐了會伊洛便低頭對鐘離彥道︰「我想回去了」。鐘離彥傾身听了她的話,對一旁的辛子道︰「送夫人回去。」轉過頭又對準備起身的伊洛道︰「我一會就回」。伊洛沒有回他的話,起身由雨簾扶著便一步步下了台階。走時又遠遠地望了青山一眼,他也正向她看來。伊洛有些邁不動步子,听了雨簾的提醒她才收回目光走開了。
呼延芬香看著有些黯然的青山,不禁開口問道︰「羅大哥,你認識她嗎?」青山沒有說話,拿過了賀徠桌上的酒只管喝了起來。
卻說出了乾禮殿的伊洛並沒有回去,踱到殿外的一棵開滿了鮮花的樹下停住。雨簾有些擔心地問道︰「夫人我們不回去嗎?皇上……」伊洛打斷她道︰「雨簾,我想見他,想和他說話。」雨簾看到她眼中閃爍的光芒,不忍拒絕便低下頭不再說話。
二人在外面站了約有半個時辰,里面才散了筵席。看著從殿里陸續走出的大臣,伊洛不禁上前幾步。雨簾也連忙跟過去扶住伊洛道︰「夫人,奴婢去把羅將軍叫來」。卻是沒等雨簾走出幾步鐘離彥壓印著怒火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雨簾不是讓你帶夫人去休息嗎?」
雨簾停下步子,對著另一側走了過來的鐘離彥跪了下來。伊洛上前道︰「是我自己不要回去的。」鐘離彥過來握住伊洛的手道︰「我說過,會讓你和他見面的。」伊洛道︰「既然這樣,為什麼現在不可以?」
鐘離彥簡單道︰「因為現在在他們眼里你是我的女人」。隨後便要帶伊洛離開,伊洛轉頭看了一眼,月光下卻只見他和剛才的那個女子並肩站在一起。
青山在殿門口站了很長時間,看著那個是自己娘子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他心中涌起了苦澀、痛楚。最讓他心痛的卻是今日鐘離彥在御書房里的一番話︰
「真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如今她已經是我的女人,有了我的孩子」
「可她仍是末將的妻子,我要帶我娘子回家。」
「放肆,你這是想讓朕的孩子流落民間嗎?況且她如今對你所剩的也僅僅是愧疚而已,明日御花園賞芳亭,朕希望你把和離書親手交給她。朕也好早日立她為後,給我們的孩子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末將只想問問她願不願意。」
「朕會和她商量把北狄公主許配給你,許你一世顯耀。」
……
呼延芬香拉了拉愣在當下的青山道︰「羅大哥,你在想什麼?」青山回神道︰「我沒事」。語畢便大步走向宮門,呼延芬香追在他後面道︰「你從一回來就不正常?你的娘子呢?皇上在殿上賜婚時你為什麼不說?我的意思是——我願意居她之下。」
青山沒有回話,一路出了宮門,接過外面候著的小廝遞過的馬韁駕上馬便飛奔而去。呼延芬香也沒有停留,駕上馬追著他一路到了內城設下的驛站。
呼延芬香趕到時青山正舉起一壇酒朝自己頭頂淋下,她連忙跑過去踮起腳打掉他手中的壇子。呼延芬香有些心痛地大聲道︰「羅大哥你到底怎麼了?你和那個洛夫人究竟是什麼關系?」青山低喃道︰「她是我的娘子」。雖然他的聲音很低,可呼延芬香還是听清楚了他的話。
頓了會兒她才道︰「你如今為了她在這里折磨自己,她知道了也不會怎麼樣的。這樣貪慕富貴的女人,你又何必這樣留戀?」青山低笑了一聲,隨後嘶吼道︰「是的,她不要我了,是我沒本事,我沒本事。」說著便把拳頭毫不留情地朝自己身上砸下。
呼延芬香上前抱住他,止住他這種自虐的行為也激動道︰「沒有,沒有,是她看不到你的好。以後的路,我來陪你一起走,我會一直陪著你在你身邊。」
青山此時似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听了呼延芬香的話拉開她,捧起她的雙頰就深深地吻了上去。只是這樣的行為卻更讓他想起了她,初成婚時她的話「相公你吻過多少女人啊?」,深愛時她的話「我就是喜歡叫他相公,相公,相公,多好听。」一時間青山滿耳都回蕩著她喊他「相公」時的聲音,眼前也都是她以往嬌笑的神色。
青山有些粗魯地拉開了呼延芬香,沉聲道︰「你走吧,我不想傷害你。」呼延芬香道︰「我不走,用不了幾日我就要嫁給你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青山背對著她道︰「我不會娶你的。」
呼延芬香听了他的話傷心道︰「為了那樣一個女人,你要違抗聖命嗎?」
青山猛然回頭道︰「我不準你那樣說她,請你出去。」呼延芬香卻身形絲毫不動道︰「你難道不為你的家人想想?你不知道抗旨不遵的代價是什麼嗎?」
青山似自語道︰「他會答應的,你走吧。」語畢便頹然地越過屏風進了里間。听著里面傳出的砸東西的聲音以及壓抑了的低吼聲,呼延芬香朝里面望了一眼便轉身關門離去。
第二日伊洛一早就起身了,昨夜一宿混亂的夢境攪得她睡不安穩,夜里不止一次被驚醒。鐘離彥下朝之後看見伊洛有些憔悴的神色上前問道︰「洛兒,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傳胡摶來?」
伊洛搖了搖頭道︰「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鐘離彥看著她道︰「你只為了孩子也要保重身體,不要讓我擔心好嗎?」伊洛笑了笑道︰「我知道」。鐘離彥有些不敢看她的笑臉,轉身道︰「過來用膳吧。」
早膳過後鐘離彥和伊洛說過便去了御書房,伊洛在他走後無聊之際便又拿起了之前縫好的小兒衣物,一件又一件地展開看了。
當她將那些衣物又一件件收起之時,杜鵑進了里間有些興奮道︰「夫人,羅將軍要見您。」伊洛听了她的話立即站起身問道︰「在哪里?」杜鵑回道︰「御花園賞芳亭。」
杜娟才說完伊洛就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到了門口又回頭問跟上來的杜鵑、雨簾道︰「我如今的樣子會不會很難看?」杜鵑嘴快的接道︰「沒有沒有,夫人如今漂亮極了。」
伊洛笑了笑,不顧雨簾在後面要她小心的聲音直向御花園快步而去。遠遠地就看見亭子里他的身影,與昨日身著鎧甲不同,今日他只著了一件灰色長衫。伊洛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下心情未到亭子就歡快地喊了聲︰「相公」。此時正滿心喜悅的她沒有注意到他周身的凝重氣息。
亭子里青山的身影頓了頓,隨後他轉過身單膝跪下道︰「末將參見夫人」。聞言伊洛腳步有些不穩,雨簾立即上前扶了她。
伊洛進了亭子來到青山面前道︰「相公你是不是故意捉弄我?明知道我如今這個樣子彎不的。」青山抬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悲痛︰你如今這樣的話,又是什麼意思?
伊洛見他仍是保持身姿不動,掩了心底的不安道︰「你再這樣我就要生氣了。」青山緩緩起身,垂在身側的雙拳緊握。見他不說話伊洛又道︰「相公,你怎麼不說話?」
青山咬了咬牙隨後道︰「請夫人不要再這樣稱呼末將,末將惶恐。」隨後便從懷里掏出和離書遞給伊洛道︰「這是已經蓋了官印的和離書,末將已經按下手印,請夫人收下。」
伊洛有些不可置信的接過看了一眼便抬頭問道︰「相公你如今這是什麼意思?」眼里的淚水也慢慢聚集。青山看了眼她有些蒼白的嘴唇淡淡道︰「皇上已為末將賜婚,如今一紙和離,你我各奔富貴。」
聞言伊洛不禁後退一步,眼中的淚水再也壓制不住,她能听見自己有些沙啞的聲音︰「她是誰?」沒有等到青山回答,呼延芬香便從亭子外面大聲道︰「是我,北狄公主,呼延芬香。」
伊洛看了一眼走進亭子的呼延芬香,隨後便轉向青山痛聲道︰「為什麼?我等了你這麼久就等來你的一紙和離嗎?你說過的,不管我在哪里你都會找到我,那又算什麼?你說啊?」她逐漸提高音量終至怒喊。
呼延芬香擋在青山面前道︰「你如今又有什麼資格質問羅大哥?你怎麼不想想你在這宮殿里錦衣玉食,他在外面過的些什麼生活?你怎麼不問問羅大哥為了你受了多少苦,身上添了多少傷疤?你怎麼不問問他在傷重之時是怎麼樣熬過來的?你安居在宮殿中,享受著另一個男人的呵護,如今還有臉來問為什麼嗎?」
听著她的話伊洛眼中的淚珠一顆顆滾下,呼延芬香停下來時伊洛才道︰「我被困在這里又能做什麼?難道我只有自盡才算是對得起相公嗎?」呼延芬香冷聲道︰「不錯,我真好奇你被另一個男人佔據這麼久怎麼還能想著回到羅大哥身邊。如果我是你,羞也要羞死了,你還有臉在這里質問。」
伊洛越過她看向青山緩聲道︰「相公你是不是也在這樣怪我?認為我應該自盡以表對你的忠誠嗎?」呼延芬香氣呼呼地拉開伊洛道︰「你還問什麼問啊?」
伊洛強自忍住不停滑下的淚珠堅持道︰「你不說話——是不是?」青山不敢看她滿面淚水的面龐,沉聲道︰「末將與香兒朝夕相對,早已互生情愫。」
他只這一句話便將她的心打到地獄,聞言伊洛也只覺得一陣眩暈,腦子里卻是異常清晰地交替著「我這一輩子只要娘子一個」、「末將與香兒朝夕相對,早已互生情愫」兩句話。旁邊的雨簾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伊洛,青山此時再也顧不得什麼上前擔憂地喊了一聲︰「娘子」。
她想她早該知道的,就算在現代社會里也沒有哪個男人還能再接受這樣的妻子。自己為什要這樣自我欺騙,已經和鐘離彥上過床了為什麼還要再在這里苛求他?可是一直以來她就是相信他不會不要她的,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紙和離。
伊洛緩緩睜開眼卻是狠絕道︰「你閉嘴,你不配這樣叫我。」她真的沒有資格責備他嗎?還欲上前的青山愣在當地,隨後才一拱拳道︰「末將告退。」呼延芬香看著伊洛道︰「羅大哥以後的路我會陪他走過,你就在這里安心地過你的富貴生活吧。」
伊洛吃力地抬起手捂住耳朵靠在雨簾懷里,見青山和呼延芬香走遠了雨簾才輕聲道︰「夫人,我們回去吧。」伊洛點了點頭,隨著雨簾站起身來,杜鵑也有些氣憤地握著雙拳默默地跟上了雨簾和伊洛。
伊洛被雨簾扶著下了亭子,卻是越發地感覺頭腦中的眩暈。來到這里以來的事情都不停地在腦子里晃蕩,初見的情淺後來時的情深,他的一言一語她都記得。伊洛又想到了近來常常會做的一個夢,在夢里她只能看到他離去的背影。或許從一到鐘離彥府里時,她就該預料到二人如今的結局。
抬手模了模臉頰上又滑下的淚珠,伊洛有些恨這樣的自己︰自己這是在做什麼?不就是離婚嗎?為什麼要這樣哭哭啼啼的?最後她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慢慢想道︰「我自己也照樣可以讓孩子幸福地長大的。」
出了亭子卻是沒走幾步伊洛就月兌離了雨簾地攙扶,緩緩地躺到了地上。意識消失前她只想到一句話︰長痛真的不如短痛。隨著伊洛的暈倒,一股若隱若現的彩色氣流從她唇畔緩緩溢出。雨簾見伊洛倒地便也慌忙地跪了下去,待看到了那一縷從伊洛唇邊緩緩向上溢出的彩色氣流時她驚慌地喊了一聲︰「夫人?」,卻也只是眨眼間那股氣流便消失無蹤。
杜鵑也跪在一旁帶了哭音問雨簾道︰「雨簾姐姐,剛才那是什麼?夫人到底怎麼了?」雨簾看了眼伊洛沒有一絲血色的面龐對杜鵑大聲道︰「快去叫人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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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駕馬快馳在宮外大道上的青山想起她蒼白的淚顏心底一陣疼痛︰娘子為什麼?你都不要我了還做出這樣的悲傷讓我看?非要讓我走也走得不安心嗎?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青山心底又是一陣疼痛,他听見空中清晰地想起了她的聲音——「相公」。隨之而來的心口又是一陣猛烈的絞痛,那痛幾乎使他從馬下跌下。青山抽緊馬鞭,壓抑著痛楚朝著天空喊了一聲「娘子」。此時一直跟在他後面的呼延芬香暗暗發誓︰我一定用我的愛,讓你忘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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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將軍府正在練習槍法的石伯遙,不禁收了槍抬手捂住一陣陣發緊的胸口,額頭上也有虛汗滲出。旁邊侍立著的小廝見此立即上前道︰「將軍,您怎麼來了。」停了好長時間,石伯遙才將鐵槍仍給小廝一邊自語道︰「我去敬天司去找師傅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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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正在和呼延灼烈議事的鐘離彥也是一陣恍惚,胸口發緊。察覺他的異樣一旁的盧河月連忙上前擔憂道︰「皇上,可是身體不舒服?」鐘離彥搖了搖頭道︰「朕沒事」。呼延灼烈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熱氣道︰「皇上若是不舒服,咱們可以改日再談」。
鐘離彥正要道︰「無事」,外面卻是傳來了一陣吵嚷聲。鐘離彥以眼神示意旁邊的辛子出去看看,轉而又繼續了剛才的話。沒等他說了兩句,辛子便有些慌張地跑了進來。鐘離彥沉聲道︰「什麼事這樣慌慌張張的?」辛子咽了口唾沫艱難道︰「回皇上,是永守宮的川子,他說——他說夫人不好了。」
聞言鐘離彥驚慌地站了起來,撞倒了手邊的茶杯,他卻什麼都不顧上大聲吼道︰「什麼叫不好了?朕不準你這麼詛咒她。」語畢心頭的恐懼卻是越來越盛,眨眼間就出了書房門。
楊謙離了座位問立在一旁的辛子道︰「怎麼回事?」辛子為難道︰「奴才也不清楚,川子一見奴才就是這句話。」盧河月卻上前對呼延灼烈道︰「請呼延太子回驛館稍歇」。呼延灼烈也只是看他一眼,沒有說什麼便大步走了。
卻說鐘離彥一出門看到跪在不遠處的川子幾步上前道︰「到底怎麼回事?你給朕說清楚。」川子低下頭道︰「夫人出門時還好好的,回來時卻是被人用攆抬回來的。雨簾姐姐一進門就吩咐阿古去叫胡太醫,然後就讓奴才來通知皇上了,只讓奴才說——說夫人不好了。」
听了此話鐘離彥險些站不穩,推開了一旁扶住他的雷相邁開步子就朝著永守宮奔去。鐘離彥挾著一陣風進了門,看見早已跪在地上的婢女心中寒氣上升。看著過來行禮的胡摶鐘離彥停住了腳步,壓抑了心中恐懼沉聲問︰「她是哪里不舒服?」胡摶見問有些沉悶的回道︰「皇上節哀,夫人精力已竭,怕是撐不到明天了。」
聞言鐘離彥不禁連連後退兩步,隨後才一步上前拽起胡摶的衣領寒聲道︰「你這個庸醫,什麼叫做精力已竭?今天早上她還好好地陪朕一起吃飯。」語畢便放開了胡摶幾步來到床前,看到伊洛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鐘離彥又痛喊出聲︰「你快起來了啊,又要嚇唬朕嗎?你不是要離開嗎?你起來,我什麼都答應你。」
見床上的人任他怎麼搖晃都沒有反應,鐘離彥接著喊道︰「你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嗎?你不是說為了他什麼都願意做嗎?朕不許你死,你听見沒有?」這幾句話到了後來已成了歇斯底里的大喊。
鐘離彥又回頭怒瞪著跪在旁邊的雨簾寒聲道︰「快去把太醫院的人全給朕叫來,她活不成你們全都要陪葬。」
太醫院的人全部到來會診時,鐘離彥也只是愣愣的站在一旁。十幾位太醫診治過後,看了眼跪在一旁的胡摶又瞧了瞧有些反常的鐘離彥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回話。鐘離彥眼光不離床上的人兒,冰冷地開口道︰「怎麼不去開方子?」
太醫們呼呼啦啦地全跪了下來,異口同聲道︰「請皇上節哀。」這響亮的聲音使鐘離言回神,他狂笑了一聲重復道︰「節哀、節哀。」隨即朝著門口怒吼道︰「來人,把這群庸醫全部給我關到天牢,明日午時問斬。」
話音落也不管四處響起的求饒聲,緩步來到床邊坐下抱起伊洛喃喃自語︰「你就是死了也不留在我的身邊,是嗎?」說著一滴淚滑了下來,滴到她蒼白透明的臉上。
雨簾不忍,紅著眼眶跪著上前道︰「皇上,奴婢在夫人暈倒時看到了——有一縷氣流從夫人唇邊溢出。要不要宣來敬天司的尹得大師過來看看?」
鐘離彥即刻回頭,聲音沙啞道︰「快宣。」沙啞中透著急切和一絲希望。
石伯遙是和他師父一起從敬天司來的永守宮,路上太監宮女們的小聲嘀咕更加重了他的不安。他和尹得一進去時,鐘離彥就接住尹得道︰「你來看看有沒有辦法救她。」石伯遙這才遠遠地看見了床上幾乎沒有呼吸的人,不自覺地向前跨了兩步。
尹得眼疾手快地拉住了石伯遙,隨後對鐘離彥鞠了一躬才道︰「老臣從師所學盡是些觀天文察地理的學問,對于治病救人卻從無涉獵。」鐘離彥道︰「不是讓你治病,只是讓你救人。」
尹得這才幾步到床前看了一眼,轉身對鐘離彥道︰「請恕老臣直言,夫人離魂已久,怕是撐不到明天」。鐘離彥堅持道︰「你既然能看出她是離魂,就一定能救她。」
尹得仍是緩緩道︰「老臣真的無能為力,不過若我師兄在或許還有些辦法可想。」
鐘離彥有些激動道︰「他住在哪里,朕馬上派人去請。」尹得搖了搖頭道︰「就算皇上把老臣下到天牢,老臣也要向皇上說一句節哀。師兄尹舍出師以後就改入佛門,常常四海為家。他若不想見你,你就是翻遍大江南北也難找得到他。」
鐘離彥寒聲道︰「沒有朕辦不到的事,你去和畫工說了他的樣貌,朕馬上下發全國。」尹得笑了笑不怕死道︰「希望夫人能等得及。」
尹得說完沒有行禮就拉著石伯遙出了門,到了殿外石伯遙掙開手臂急道︰「師父,你為什麼要把我拉出來,我要去看她。」尹得平靜道︰「遙兒我之前跟你講的道你全都忘了嗎?怎麼如今的執著一點沒有消減。」
石伯遙卻低下頭似自問道︰「她真的要死了嗎?」尹得卻道︰「我雖然不習道法,但從師二十余年還是能夠看出來夫人本主已離魂四年有余,寄主卻是今日才離開。沒有她的靈魂,即使你的師伯到來也無計可施。」
石伯遙驚問道︰「師父這是什麼意思,你剛才不是向皇上說?」尹得道︰「我也只是說或許,我看皇上眼中戾氣太盛所以才那樣說。」
石伯遙顧不得想他師父的欺君行為,追上走遠的尹得又道︰「她真的要死了嗎?」尹得腳步不停地向司畫監走去,一邊回道︰「是的,遙兒你的執著心太強了。」
石伯遙卻停下腳步道︰「師父你不是師伯,怎麼知道她沒救?我要去找師伯。」尹得回頭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之所以收你為徒是欣賞你這一點,可這也是我要幫你抹掉的一點。為師明確告訴你,你走不到另一個州她就不行了。」
石伯遙上前一步跪下道︰「師父我不能看著她就這樣死去。」尹得扶起他道︰「去司畫監,著畫工繪了畫像下發到各州各處。只要你師伯能看到,他瞬間就能趕到宮里,希望他能有辦法。」
石伯遙出宮時天色已經黑透,大半天里司畫監繪出的上千份畫影圖形都已經派快馬送去了各州府。而他也從永守宮宮女口中問出了緣由,出了宮門接過小廝遞過的馬韁不顧尹得在後面的喊聲,響響地抽了一鞭就向驛站駛去。
到驛站下了馬隨手扔下馬韁就向青山的住處走去,石伯遙幾步跨進大開的房門。滿屋子的酒氣撲面而來,看到了那個正和呼延芬香吻得熱烈的青山。石伯遙雙眼怒瞪,一把拽開抱在一起的二人,抬起拳照著青山臉上就是狠狠地一下怒吼道︰「你要娶誰我管不著,可是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
青山嘲諷一笑雙眼迷離道︰「我不過是讓她放心地去過她的富貴生活而已。」石伯遙推開了跟他拳腳相向的呼延芬香,拉著青山到了外面又是一拳狠狠落下︰「你怎麼不說是你自己要拋棄她,你不知道她一直都在等你嗎?」
青山也不甘示弱的扯了石伯遙,怒吼道︰「等我?那孩子又是哪里來的?你為什麼不問問是誰要給我賜的婚?」這一來石伯遙更是怒火中燒對著他狠狠道︰「你還敢提孩子?現在一尸兩命,你滿意了?那可是你的親生骨肉。」
石伯遙這一句話說出,青山像被人抽去所有的力氣似地癱軟在地。伸出手狂躁的揉搓著頭發,良久才抬起猩紅的眼楮向石伯遙吼道︰「什麼一尸兩命?你給我說清楚。」
石伯遙蹲看著他的眼楮緩緩道︰「我說她要死了」,隨後又怒吼道︰「師父說撐不到明天了。」
聞言青山卻笑了一下,也輕聲說道︰「阿遙我知道你心里有她,你這是來幫她打抱不平故意來嚇我的對不對?」石伯遙煩躁的起身道︰「你沒有听說他把太醫院的人全都收監的事嗎?我就是詛咒我自己下地獄也不會去詛咒她分毫。」
青山也起身拉住了轉身要走的石伯遙怒聲道︰「我見她時她還好好的,你不說清楚休想離開。」石伯遙回頭道︰「我在宮里看過她了,所有人都說沒救了。」
青山無力地放開石伯遙,未幾又一個箭步沖了出去。石伯遙明白他要去哪里,追上他道︰「你不要命了?」青山推開他道︰「是,今天見了她之後我就不再想要這條命了。」
呼延芬香看著走遠的二人,苦笑了一下愣愣地站在當地未動。
到了宮門時二人被守門侍衛攔了下來︰「還不是早朝時間,兩位將軍請回。」石伯遙上前道︰「本將要去敬天司找我師父。」侍衛執槍回道︰「尹得大師早已出宮。」
青山卻不欲再听他嗦,上前奪了他手中的槍就動起手來。只是片刻二人便被成群的侍衛包圍在一個圈內,侍衛長大聲道︰「屬下也只當二位將軍是喝多了酒,若再不回去,屬下們也只好不客氣了。」
卻是未等幾人動手,圈外就想起了一個聲音︰「喂,你們皇宮里到底讓不讓人進啊?」一時所有人都朝發聲處望了過去,只見一個披著絳紅袈裟蓄滿白胡須的僧人豎著手掌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剛才說話的人此時又道︰「沿路只見你們張貼榜文找我家師父,此時又怎麼都不說話了?」
尹舍和尚對自己的弟子念一聲道︰「越空,不得無禮。」石伯遙見他快步走出圈子,激動道︰「您是尹舍大師,師伯?」尹舍微笑頷首︰「所有的事情我早已知曉」。隨後又對石伯遙和青山道︰「你們二人與我同去吧。」
旁邊的侍衛早也被特別交代過關于尹舍大師的事,因此並不敢上前阻攔。永守宮燈火通明,鐘離彥坐在床邊緊緊地握著伊洛越來越冰涼的手不停地在心中重復︰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依你。
辛子跑了進來興奮道︰「皇上,尹舍大師來了。」聞此鐘離彥精神一振,起身道︰「快請」。隨即鐘離彥出了里間,尹舍一進門他也施了一個佛禮︰「請大師一定要救救她。」
尹舍彎腰還禮道︰「皇上不必如此,老僧自然盡力。」尹舍笑望了三人一眼道︰「你們等在這里吧。」青山想要進去的步子也停了下來,幾人只看著尹舍進了里間。
不過一刻鐘尹舍便從里面出來,然而這一刻對于外面等待的三人卻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尹舍一出來,三人也都連忙走了過去。尹舍仍是笑眯眯的,對著幾人點了點頭︰「李姑娘已經回來了。」
听了他的話幾人都是一副想進去看看的樣子,尹舍聲音平靜道︰「你們可以進去看看,李姑娘片刻就醒。」鐘離彥對尹舍道︰「朕馬上就給大師安排住處」。尹舍笑了笑︰「皇上不必麻煩,老僧也有將近二十年不見師弟,住在他府中即可。」
鐘離彥看著進了里間的青山,似乎沒有听到尹舍的話。尹舍笑笑也不在意,轉身對一旁的石伯遙道︰「遙兒可否送師伯出宮。」石伯遙收回目光點了點頭,一旁的越空拍了拍石伯遙︰「你什麼時候做了師叔的徒弟,我是該叫你師兄還是師弟?」
尹舍在一旁道︰「你自然是他的師兄了。」石伯遙也只笑了笑就要側身請尹舍回府,卻是沒有出門就听到里面傳出的聲音︰「羅青山?你怎麼在我這里?我爹娘呢?」
接下來是青山有些心痛的聲音︰「娘子,我來這里就是要帶你回家的」。
她有些惱怒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誰是你的娘子?我明天就讓爹去你們家退了親去。」
隨後又是惶惑無比的驚叫聲︰「我的肚子?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伴隨著青山有些焦急的聲音︰「娘子,你怎麼了?」聞此石伯遙和鐘離彥也都沖了進去。看到床上伊洛的目光,二人心底都涌起一陣陌生感。
鐘離彥上前輕喚了聲︰「洛兒」,李伊洛看著他先是紅了面頰隨後柔聲問道︰「請問這位公子是?」
她此言一出,三人身軀具皆震了震。鐘離彥揮掉心中的陌生感上前道︰「我是鐘大哥,你不記得了?」
看著她輕搖了搖頭,青山眼中的疑惑越來越盛,她又變成那時的模樣了。以前她問過他的話此時竟然無比清晰地在腦中回響。「相公,若果說我也和那個白娘子一樣,不是,正常人。你會不會和那里面的許仙一樣?」
青山看了一眼在鐘離彥的安慰下低著頭的她,有些黯然地起身走開了。石伯遙此時上前道︰「洛兒,你還記得我嗎?」李伊洛抬頭看他一眼搖了搖頭,隨後又問鐘離彥道︰「我怎麼會在你家里,爹娘他們呢?」鐘離彥安撫道︰「我已經派人去接他們了,過不了幾日就到。」隨後幾人又听見李伊洛問道︰「我的肚子?」鐘離彥輕聲道︰「是我們的孩子。」
旁邊的青山听了二人這樣的對話,心痛得縮緊︰石伯遙明明說那是他的親生骨肉。鐘離彥又安撫了一會兒,吩咐了雨簾過去伺候便出了里間。青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石伯遙拋下一個疑惑的眼神也跟著出去了。
到了外面三人不約而同的開口︰「洛兒(娘子)她怎麼了?」沒有走的尹舍笑了笑答道︰「有些東西本不該有,李姑娘只是回來了而已。」
石伯遙想起了白天時自家師父的話,便上前一步問道︰「她呢?」尹舍看了石伯遙一眼道︰「沒有她。」隨後又道︰「好了你陪師伯去你師父那里。」
鐘離彥盡管感覺心中怪怪的,卻仍上前道︰「大師想要什麼封賞?」尹舍道︰「老僧此來並不是為了封賞,萬事皆是虛幻,更遑論那如雲煙的富貴了。」語畢便念了一聲「阿彌陀佛」轉身出去了。
青山向里間看了一眼,沒有給鐘離彥行禮便轉身出去了。
晨起五更時分,尹舍便在越空的陪同下去了驛站。越空一邊捂了嘴打著呵欠一邊道︰「師父,我們要去哪里啊?」尹舍回頭看了他一眼道︰「你雖有慧根,心卻太雜,不若遙兒。」越空不明白好好的,師父怎麼又念起自己來。當下抱怨道︰「師父你不會要搶師叔的徒弟吧?」尹舍呵呵笑出聲來,卻並沒有說話。
到了驛站時,那里的大門也才開啟,守門侍衛攔了二人道︰「大師何往?」尹舍笑道︰「應羅施主之邀前來。」侍衛道︰「容我們去通稟。」
尹舍卻笑道︰「不用了」。那侍衛雖然並不認識他,可是他的話語里有一種讓人不能拒絕的力量,于是便退身立在一旁。
尹舍帶著越空七拐八繞一會就來到了一個小院門口,此時里面正傳出練劍聲。尹舍笑著走了進去高喊一聲︰「羅施主這麼用功,日後定會成為一代名將享祀豐契。」
青山收了劍上前拜道︰「大師,青山不在乎那些虛名。」尹舍扶起他道︰「從昨夜回來練劍到此時,羅施主心中定有許多疑惑之處。」
青山道︰「希望大師給青山解惑,我家娘子怎麼會變的完全不認識我了?」尹舍回道︰「她本來就是如此。」青山又遲疑道︰「她對我怎麼像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尹舍也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本來就並非一人。」青山又想起了她的那句話,吃驚地重復道︰「不是一個人?那我家娘子哪里去了?」
尹舍緩緩道︰「二十一年前李姑娘出生時,我就算到會有今天。她與你命里並無緣分,和當今聖上倒有幾絲情緣。我算到了今日的波折,便特意和那李家夫婦說了他們的女兒以後必會至大富大貴,卻並沒有料到李家夫婦卻並沒有放在心上。這才有了後來的伊姑娘,你二人之間的情緣本來不必如此開始的。」
青山壓抑了心中的激動道︰「那她現在在哪里?她叫什麼?」尹舍繼續平靜道︰「她姓伊名洛,和我給李姑娘的名字一樣。」
在青山听來他後面的一句純是廢話,大腦沒有接受又再次問道︰「我家娘子在哪里?」尹舍笑了笑道︰「我去見了伊姑娘,她說不願回來了。」看了眼失神撂了劍的青山才又道︰「老僧可是為你解釋了好久,伊姑娘才同意回來。不過……」尹舍當下又慢悠悠地交待了許多伊洛的生活背景。
青山絲毫沒有察覺這個已看破生死的大師是在故意整他,當下十分認真地記了。耐心地听他說完青山才有些激動地問︰「我家娘子現在在何處?」尹舍滿意地笑了笑,出言道︰「三日後落日前趕到你家的落青山,西北一處山澗自可見到你家娘子。」
青山听了就要奔出去牽馬,尹舍道︰「你如今身為將軍能這樣擅自離朝嗎?」聞言青山回頭又拜了一下道︰「多謝大師提醒。」隨後便奔到屋子里匆匆忙忙地用自己有些蹩腳的字寫了一封請辭奏折,出了門時尹舍早已離開。青山默默地在心里道了一聲謝,便去把寫好的奏折交給賀徠讓他轉遞。面對賀徠的疑問他也只簡單的道了聲︰「我去找我家娘子」,便駕馬奔出了驛站。
卻說在回尹府的路上,越空猶豫再三才走到自己師父前頭問道︰「師父您給皇上留了一個調了包的夫人,皇上會不會發現?」尹舍笑道︰「自然會,連這點識人本領都沒有的話他就枉為明君。不過為師留下的可不是調了包的。」
越空想了想道︰「可如今對皇上來說,李姑娘就是被調了包的。」尹舍看著他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越空如今長進不少。」越空卻憂道︰「師父咱們還是快些走吧,民間一直流傳皇上如何寵愛這位夫人,被皇上發現了你老等不到坐化就要提前去見佛祖了。」尹舍聞言又是一陣大笑︰「為師卻是定要等皇上來找了我再走的。」
不過一日半光景,鐘離彥就微服到了尹得的府邸。一見尹舍就拽起他的衣領寒聲問︰「你把她藏到哪里去了?」尹舍平靜地拉開了鐘離彥的手道︰「吾皇不是在伊姑娘昏倒時就決定放開她嗎?」
鐘離彥一時無言,稍後又怒道︰「朕那時決定讓她和羅青山回去,卻並沒有讓你把她變了一個人。」尹舍淡定道︰「皇上息怒,老僧並沒有把她變成另外一個人,只不過是把居在老僧佛珠內的李姑娘放了回去而已。」
鐘離彥被他李姑娘、伊姑娘弄得不清不楚,當下沉聲道︰「你最好給朕解釋清楚。」尹舍一點沒有被他的怒火鎮住,不慌不忙的把之前的事說了。最後尹舍道︰「所以皇上您和伊姑娘此生並無情緣,只是因為她借居在李姑娘的身體中你們才有了相識的機會。」
鐘離彥一揮袖道︰「朕不相信,若說無緣她又怎麼會靈魂寄居在她的身體里和朕相見。」尹舍勸導道︰「三生石上聖上也只和李姑娘有一段情緣,本來救您的也應該是李姑娘。」鐘離彥吼道︰「朕不管什麼三生石,我只知道我愛她,不要什麼李姑娘。」
尹舍似有預料般,嘆了一口氣道︰「皇上莫要太執著,情深不壽。」鐘離彥怒瞪著他道︰「你說,我的洛兒如今在哪里,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尹舍道︰「皇上難道還要再逼她一次,弄得玉石俱焚嗎?」
鐘離彥失了話語,許久才堅定道︰「朕要見她,就算你不說,上天入地朕也要把她找出來。」尹舍對著揮袖而去的鐘離彥道︰「皇上若要見伊姑娘,只去羅將軍家中便可。」遠走的鐘離彥聞言頓了頓腳步,未幾便大步離去了。
旁邊的越空道︰「師父您到底是向著羅將軍還是向著皇上啊?你剛才還說玉石俱焚這會兒又說……」尹舍抬起手臂擋在越空面前緩緩道︰「我見過多情的君王,卻從未見過如此深情的君王。正因為他深情,所以不會再有什麼玉石俱焚。」
稍停沒有回頭道︰「阿遙,你出來吧。」未幾石伯遙便從一旁的柱子後走了過來,來到尹舍面前他遲疑了道︰「師伯,我和洛兒她也是此生無緣嗎?」
尹舍卻問道︰「你愛她?」石伯遙神色堅定的點了點頭,尹舍笑了笑卻把他引到屋里的禪床上道︰「躺下吧。」石伯遙疑惑地看著尹舍,尹舍道︰「夢中自然給你想要的答案。」
語畢便轉身帶著越空去到外間敲起了木魚,一個時辰之後石伯遙臉色灰暗的走了出來。尹舍仍舊閉著眼道︰「知道了嗎?」石伯遙有些痛苦的問道︰「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尹舍回道︰「她欠你的愛用自己的骨血還,欠皇上的愛用靈肉分離的痛苦來還。你給了一分,她就要被命運要求著還上一分。」
石伯遙跪在尹舍身旁沉聲道︰「我要怎麼做才能讓她不再受那一份失去孩子的痛苦?」尹舍淡淡道︰「什麼也不做,把她忘了或者永遠留在心底。」石伯遙失了神緩緩道︰「我從遇見她就一直在努力這樣做。」
尹舍盤著腿轉了過來輕聲道︰「阿遙你很有慧根,跟著師伯雲游四海如何?」石伯遙看了眼盤坐在自己面前的師伯緩聲道︰「容我考慮一下,就算我不同師伯去修行,我也不會再留在朝堂絕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我不想再牽連爹娘。」
語畢石伯遙便起身大步出門走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