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百里昭已經在地上鋪好了簡易的床鋪,看她進來便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孟錯將披風解下坐到他身邊。
「我去把火升起來。」說著,起身走了出去。
帶他將帳篷外升起了火,回來的時候卻發現她已經睡下。這麼多天趕路一定辛苦了。
孟錯側臥蜷縮著身體,將玄色的斗篷蓋在身上,將整個臉埋在領口的紫貂里面。臉上因為熱氣通紅通紅的。
第二天天色微亮,士兵們便已經在外面整裝準備出發。被外面叮叮當當的聲音吵醒的孟錯,一睜眼就看見了一張近在咫尺熟悉俊朗的臉。
兩人就這麼睜著眼楮對視良久,終于敵不過尷尬的孟錯率先起身。卻被一把拉住又倒在地上與百里昭面對面對視著。
「不趕路了嗎?」孟錯自知敵不過他的力氣,沒好氣道。
想到京中還要等著他回去主持大局,這會兒也不鬧她了。
簡單梳洗過後,繼續趕路。
當他們趕回釜京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了,在百里昭揚言只要孟錯不跟他回太子府他便將夏侯淵的畫燒掉的威脅下,孟錯終于還是妥協了。
太子府就是以前的昭王府重新擴建的,就連下人們也都沒換。福伯將她迎進門的時候眼楮瞪得比牛還大。
百里昭連府中都沒來得及進,將孟錯交給府中的醉影便帶著流景進宮了。
福伯很識趣地將孟錯安排在百里昭的寢殿里,結果被孟錯拒絕了。福伯為難,還好鳳惜塵發了話將她安排在以前她住過的望江閣。
「這麼長時間不見過得好麼?」鳳惜塵難得正經問道。
「很好。」孟錯看著他精神比那時候好了不少,可外貌卻是沒有變回來。
孟錯這次回來也算是趕上了好時候,燕洵與鳳惜塵已經決定要成婚了。听說了這個消息,孟錯也為她們開心,尤其是燕洵。
「對了,知道我大哥她們去哪了嗎?」孟錯問道。
燕洵搖頭︰「你走之後,他們也不告而別了。連綠琴姑娘都不見了。」
與府里的人都寒暄了一會兒,這才捧著鳳惜嵐給她的藥回到望江閣。百里昭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亥時,而望江閣的寢房里並看到他掛念了一天的人。
孟錯站在望江亭上望著弛江,夜風吹起她天青色的袍腳,縴瘦的腰身似乎要被一陣風吹走一般。恍惚間竟是想起了當年在這里百里昭惡作劇的一個吻,醇香的桂花釀仿佛又彌漫在唇齒間。可是•••這真是自己的錯覺嗎?怎麼濃郁的香氣越來越近。
「咳•••姑娘好雅興啊!」百里昭握拳放在唇邊輕咳一聲喚起孟錯的注意。
回身果然見自已男人懷抱著酒壇正緩步朝她走來。淡淡看一眼他手中之物,卻並沒有表示出有多大的興致。
百里昭有些失望,照她以前的反映,她不該是這種淡漠的態度啊!
「殿下才是好雅興,忙碌了一天還有空來這里。」孟錯無意中掃視到他腰上之物,是那條玉帶。不是她非得要注意到那條已經髒兮兮的玉帶,而是在他一身紫衣錦袍下,那條玉帶是要多扎眼就有多扎眼。被流景抓回來之後就被百里昭搜走了,他竟是每天都系在腰間。
沒注意她視線的停放地,百里昭大步上前拉過孟錯坐在石凳上,將酒封起開。他今天的心情要怎麼形容呢,似喜似悲!
「你怎麼了?」孟錯坐下之後看他的神情有些郁郁寡歡,那雙一直以來鎮定霸道的眼楮此刻盛滿了迷茫。
就著酒壇仰頭灌下一大口清冽濃香的酒,百里昭胡亂用袖口擦一下嘴角流下的液體,又將酒壇遞給孟錯。
「今日,父皇將那柄折扇給我看了,當著眾位舉足輕重的大臣的面。那可真是比封我做太子還有用的東西。」百里昭眼里有些霧氣,晶亮如冰雪。
孟錯知道那柄折扇,里面的內容是她只看過一次就不能忘記的。是百里無商的遺詔,內容是說讓百里昭繼承大統。要知道,即使百里昭是太子,那麼只要這遺書上寫的不是他,他就得退位讓賢。而百里無商這道詔書無疑是給百里昭吃了一顆定心丸,九五之尊非他莫屬。
當初孟錯看了詔書只是將百里無商心中大致的想法揣測一番,百里昭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選。可是這詔書一天不公諸于世人,她就一天安不下心,因為不到最後一刻總還是有改詔的機會。而現在百里無商將遺詔給眾臣公開視堵,便是大寶穩穩當當地交到了百里昭的手中。
並沒有喝手中的酒,又將它遞還給百里昭︰「既然如此,那你怎麼還不開心。這不是你一直以來步步為營費盡心思想要得到的嗎?」
百里昭看她一眼,而後苦笑出聲︰「是啊!我很開心,這麼多年的心血終究沒有白費。與那麼多人斗智斗勇,最後是我拔得頭籌。我怎麼會不開心•••可是•••這里卻突然空蕩蕩的了。」
手指著自己的胸口,再次抱壇而飲。
孟錯看著他的樣子,知道他並沒有他說的那麼高興。或許在公諸了詔書之後他的心情可能更加低沉了。從他懂事開始便與人勾心斗角,策劃謀算,為的那個結果也不過是一個冰冷的皇位。過程中困難重重,付出一切代價也在所不惜,可真當願望實現的那一天,所有的信仰、寄托、精神依靠全都沒有了,只要他好好坐在那個位置上勵精圖治就好了。這樣難免讓他心中一下子空泛了。
「為什麼不喝,專程為你留的。」百里昭唇上泛著酒漬,在星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眼里由于喝了酒的原因,蘊氣更重了,此刻還一副委屈的模樣,倒是讓孟錯不忍拒絕。
沒有立即伸出手去接,又換來眼前人更加不滿的情緒。百里昭皺著眉頭眯著眼︰「真的要跟我劃清界限?連你最愛的桂花釀都不願再喝一口?」
看他似乎已經有些醉了,孟錯也不與他計較。不是她不喝,聞到那股濃香她肚子里的饞蟲已經不听話地叫囂了。可是她的身體在一年前傷的不輕,大夫交代過飲酒傷身,讓她把酒戒掉。
百里昭又將手往前遞了遞,看架勢是一定要讓她喝了。
雙手接過酒壇,孟錯有些吃驚,那微乎其微的分量讓她懷疑他剛才是不是將酒給喝光了,怪不得有些醉醺醺的。
晃了晃里面最後一點酒,孟錯也仰頭喝下,口齒生香啊!
「好了,已經很晚了,趕緊去休息吧!」將空壇放到桌上,孟錯正準備起身,卻讓對面的男人摁住了胳膊。
「別走,再陪我•••喝一杯。」百里昭臉上泛著紅潮,說話已經口齒不伶俐了。
以往她並沒有見他喝醉過,這回怕真是心情抑郁才會如此吧!不是說心情不好的時候喝酒是最容易醉的嗎?果然沒錯。
「已經沒酒了•••喂,醒醒。」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胳膊上的禁錮一輕,原來是對面的男人已經整張臉倒在石桌上了。
那「咚」的一聲,讓她听了都覺得疼。
第二天百里昭上完朝,立馬就傳出了太子殿下昨天因為遺詔一事太過興奮喝多了酒,把臉摔傷了。
坐在鏡子前的百里昭面無表情地看著鏡子中傷痕累累的自己,不免又從鏡子中瞧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女人。
「昨晚為什麼都不拉我一把。」百里昭模模臉上的傷,問道。
孟錯嘴角一僵︰「你倒下的太突然了,我還沒來得及伸手就•••」
這還能怪到她頭上來,真是欲加之罪。只是一看他那順著額頭鼻尖到下巴的那一條淤青,孟錯就忍不住笑出聲。
「很好笑?」百里昭看著她忍不住笑出聲,不高興地問道。
看他黑著一張臉,孟錯也懶得與她計較搖搖頭不再去看他。
就在百里昭臉上的傷還沒來得及恢復,宮里就傳出了陛下病危的消息。百里昭連夜入了宮,所有人都無法入眠,一晚上睜著眼楮。
剛過寅時,宮中就傳出了陛下駕崩的消息。
孟錯望著外面微藍的天空,雞鳴聲已此起彼伏的響起,沒過多久天邊便有一縷微弱的光亮劃破了黎明的天空。
那個心如明鏡慈祥又雷厲風行的一代國君就這麼在病痛中離去了!冰冷的床榻,冰冷的深宮還有冰冷的人心。想著臨死的時候,跪在自己身邊的兒子還對自己帶著恨意,恐怕他走的也不安心吧!
曾經在宮中與百里無商共處過一段時間的她,甚至覺得他很可憐,在世人面前他是成功的,可在他內心深處他明明白白地看著自己失敗的地方,卻又無可奈何。
看著東方的旭日冉冉升起,孟錯雙手合十對著皇宮的方向默念往生極樂。
那天之後,孟錯有好幾天沒見到百里昭了。等她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已龍袍加身,坐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可惜,她沒能看到他登位之時那種萬人伏地朝拜,聲勢浩大的景象。
流景領著她朝皇帝的書房走去,孟錯心中平靜無波想著第一句話要跟他說什麼。恭喜你還是辛苦了?
「到了,有什麼話你自己跟陛下說吧!」流景停下了腳步。
孟錯看著眼前緊閉的高閣漆門,伸手推了開來。
桌案上伏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正低著頭看著手中的東西,好似上面寫了什麼那已解決的事情,男人濃黑的劍眉微微蹙起,頭上束著二龍戲珠的金冠,華貴非常。
果然是適合坐在龍座上的人。
看他全心投入在桌上的文案上,知道先皇仙去交接的事情也非常麻煩。孟錯也不好現在去打擾他于是退到一旁的書架邊,隨便找了本消遣的書,安靜地看了起來。
直到批下最後一本折子,百里昭才扭了扭酸脹的脖子,伸直了身體。視線一掃竟是看到了書架邊站著的女人。
心情頓時便的明朗了許多。
「來了多久了,怎麼也不出聲。」
孟錯放下手中的書︰「沒多久,看你那麼投入就沒打擾你。」
「正好我還沒晚飯,陪我一起吃吧!」百里昭拉著她到桌邊坐下,吩咐宮人準備膳食。
「叫我過來就是為了吃飯?」孟錯問。
「怎麼?陪我吃飯很委屈?」百里昭為兩人倒好酒,反問道。
孟錯無奈︰「那道不是,也好,我也有事要跟陛下說。」
百里昭手下一頓,索性放下酒壺雙目灼灼地看著她︰「叫我阿昭。」
孟錯沉默不語,徑自吃著眼前的佳肴。
「想要跟我說什麼?如果是說什麼要拿了畫走人的事那就不必說了。」
孟錯也放下手中的雙箸,回視他的眼楮道︰「嗯,畫我不要了。你是願意燒了或者自己掛起來欣賞都隨你,我要離開這里。」
她知道他就是認準了她在意那些畫,所以才用那些畫來威脅她,認定了她會吃這套。如今自己說不要那些畫了,他也就沒什麼可要挾她的了吧!
百里昭面色一僵,不要了?之前看得跟個寶貝似的東西,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了?
「你怎麼可以這樣,好歹也是人家費盡心血送給你的東西。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也算那家伙的一片心意,你不能這麼不堅定自己的立場啊!」百里昭有些慌了,唯一一件能做要挾的東西現在就要成幾張廢紙了,她還說的那麼輕松,看來是打定主意要離開自己了。
正在扒拉著米飯的女人一听,無語道︰「既然這樣,那還請您幫我好好保管著。」
「這話什麼意思?」百里昭不肯接受事實地問道。
「字面上的意思。我吃好了,陛下慢用。」孟錯起身離開了。
看著大開的書房門,百里昭片刻怔愣騰地一下站起身追了出去。
孟錯腳步凌亂卻飛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早已對他冷了心,為什麼看到他慌了神的樣子卻會于心不忍。不是已經決定不再愛了嗎?為什麼再看到他的樣子還會忍不住地心跳加速,她怕她再不離開真的會再次陷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