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下一秒,茶盞微動聲傳來,江政丟下來那麼些東西後,在慢條斯理地一手端著茶盞,一手輕掀杯蓋,細細地吹著冒出來的熱氣,清香滿溢,他至始至終只是在專注起品茶。塵埃已定,勝負已分。八個碩大無比的字就這樣一重一重地疊加在安寧的心口上。原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境地還可以這樣被演繹。盡管江政什麼都沒有再說,可卻已經說了一切。——你知道什麼是兩條平行線嗎?——你知道什麼是雲與泥的差別嗎?——你知道什麼是不自量力的後果嗎?——你知道……拿了原本就屬于自己的東西……是要付出成倍代價的嗎?——你就如同這世間萬千塵埃中的一顆,多你不多,少你不少,存在並沒有實質性的意義。——他的前程繁華似錦,你呢?你能為他的路途增添光彩嗎?不,你不能,你和那一顆懷里一鍋美味鮮湯的老鼠屎沒有什麼區別,你會害了他,你會害了他…………一道道聲音肆虐地在安寧的大腦里咆哮著,甚至就連那一直被她深埋在心底的,一直不想去觸踫的,也一起被拉扯了出來。——哎喲!曉峰他小姑,你這說的是什麼話?你之所以會有今天,還不是大哥輟學換來的?現在他去了,安寧一個人沒依沒靠的,你忍心?——我的確不忍心,但是又能怎麼辦呢?我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我倒是想,可我婆家也得願意啊!再說,大哥當初輟學賺的錢也不是只供了我一個人,二哥難道就一分沒花嗎?——你二哥笨,高中都沒讀完,不及你,怎麼都是個大學本科,多讀了那麼多年書,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我讀書花的錢再多也不及你結婚問我二哥要的彩禮多,定金、三金就算了,你們住的房子都是大哥花錢給蓋的,那可值錢多了,我就是再讀一個大學都綽綽有余。——說到底,你不就是因為大哥剩下的錢不多,你撈不到多少好處才不願意撫養寧寧麼,直接明說好了。——二嫂,你說的是你自己吧?二哥跟大哥關系一向好,這件事二嫂你代表不了他吧,還是讓二哥來。——就是,二嫂,你還是叫二哥來吧!——他來什麼來?你們整個老安家就他一個傻子,就他不眠不休跟大哥守夜,現在好不容易下葬了,還不準他休息休息?——夠了,你們都不願意,那怎麼辦?難道把寧寧丟福利院?——這可是三妹你說的啊!——她都快十八了,福利院也不知道收不收。——現在的問題重點不是這個,大哥好歹是因公殉職的,這事兒不能這麼算了。……那是安志國下葬的那晚安家人的討論聲。他們誰都不願意要她,她就那樣被他們一個一個地推來推去,好像她是什麼……東西一樣,沾都不願意沾一下。而到陸家後,一次陸蔓蔓揪著她頭發破口大罵時更是精彩地把那個她一直不願意去承認的形容詞給填補上了。倒霉的,什麼倒霉的東西。——你以為你是什麼幸運兒嗎?不,你不是,你根本就是掃帚星,要不是你鬧著要進城,你媽根本不會死,要不是你說你想要部手機,你爸也不會出事,是你,你害死了自己的爹媽!你自己早就知道,只是不敢承認!你,根本就是一個掃帚星!害死你爹媽不夠,還要來害死我們陸家!……雖然對車禍前的事沒有記憶,但安寧听說了許多。譬如,之所以會坐上那趟大巴,是因為她那天鬧著非要進城,進城去買一條紅色的花裙子。為此,安寧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夏天不敢穿裙子,總覺得那不是裙子,那裙子上的花不是花,是人的血。這些,她對陸湛東說的時候,那個會給她遞棒棒糖的姑娘陸蔓蔓還在一旁很認真地對她說著,「那是花,真的不是人的血,你不要怕。」而多年後,當安志國死了,她孑然一身地走進陸家時,做夢都想不到自己一次傾心的訴說有一天竟會成為了一把扎向自己心口的刀子。……「就這樣吧!」又是一道清脆的瓷器踫撞聲,在安寧的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江政已經將茶盞合上,而一旁,那只烏龜不知何時正在茶幾上慢慢地探出了頭來,轉過來,朝安寧看了看,帶著一種孤冷的傲慢。「也不會虧待你。」江政這口吻,這神情就像是在說——你該知足了,以你這樣的家庭,這樣的背景。突然間,安寧很想笑。「不知道有沒有人說過,您和江厲川不愧是父子,你們睥睨他人時那種優雅而又不可一世的眼神乍一看,十分的相像。」一樣的……令人想要一巴掌抽過去!江政沒有說話,只是眉峰輕蹙,似是在警告。但安寧卻無視般地繼續說道︰「但也只是‘乍一看’,江厲川跟您不一樣,所以他明明可以走一條更為錦繡繁華的路,卻偏偏踏上了另外的一條。」江政眸子微眯,捏著茶盞的指尖在隱隱地發著白。關于這對父子之間的具體的事,安寧雖然不知道,但從江厲川以及周律平時說過的片段中多少可以猜測一些,想必當初江厲川離開軍隊,離開a國時這對父子之間發生的沖突不小,且這已經成為了江政的心結之一,不然老辣如他,不會這個時候讓慍色撕裂了自己一直維持的高貴、優雅。這一瞬間,安寧心里其實是在微微地顫著抖的。老虎即使上了年紀,也依舊是老虎。如果說下一秒,江政就把那只茶盞朝她的腦袋砸來,她也絲毫不會感到驚訝。但或許是因為人類世界,越是位于金字塔頂端的人就越是有一個惡習——要時刻地維持與他們身份相符合的優雅。更何況是江政這樣在a國政壇呼風喚雨的大人物,能爬到今時今日這個位置,忍耐力絕對不是一般可以媲美的。可安寧也同時深知一個道理,凡事不可過。「如您所見,我有一堆親戚,我喪母喪父,我離過婚,我絕對算不上是良家,但那又怎麼樣呢?江厲川已經三十多了,他自己會思考,我是什麼樣的,他比您更清楚。」「你要什麼?」江政索性道。這是她進門以來,听到的最真誠,最直接的話,由此可見,對方已經是沒有多少耐性了。安寧有些譏嘲地笑了笑。「我江家的兒媳婦即便不是姓白,不叫白瑾瑜,也會有其他人,而至于你、陸湛東、白瑾瑜,你們之間的事,你們自己去解決。」江政又道。「前半句似乎在哪里听到過,而後半句……您是覺得我為了報復陸湛東跟白瑾瑜才故意地接近江厲川?」安寧說著,就像是听到一個笑話一樣,「不好意思,我真不是,為一個渣把自己的一生都給賠進去,這樣的蠢事我腦子還沒徹底殘掉,真的做不出來,報復一個人,想要什麼都不付出,是絕對不可能的。」江政沒有說話,老辣的目光似是在搜索著她的撒謊的證據。但安寧只是坦然地迎上去,微微一笑,不復最初的緊張、慌亂、蒼白,無所畏懼。江政面色一凜,目光森冷。「厲川這個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什麼,自己不要什麼,很有目的性。」這話听起來似乎是在說——我也是為你好。歷來談判技巧中就有這麼一招,設身處地,以進為退。「很多時候,我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是我呢?我早就孑然,他這個唯利是圖的大資本家又貪圖我什麼呢?可世間哪里有那麼多的為什麼呢?什麼都要有一個答案的話,就是上帝也會被問瘋的,人心復雜,帶著面具活了太久,就會開始懷疑些什麼,其實有的時候,有的事說不定就是那麼簡單而已。」江政又盯看了她半響,然後終于露出安寧進門之後的第一個笑容,他說道︰「那麼希望到時候你這句話還可以說得這麼的理直氣壯。」那絕對不是一個友善的笑容,那話也絕對不是什麼祝福的話,甚至帶著一些預見,帶著詛咒。「你父親出事之前我們一起吃過飯,他替陸震聲喝了不少的酒,最後想起來還沒有給你買手機,是旬秘書開車帶他去買的。」話題突然一轉,且是由江政的嘴里提及她的父親,這不禁令安寧感到詭譎非常,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拉扯她通往著未知的某處,尤其是在江政那頗具深意的目光盯視下,安寧終于忍不住,「您想說什麼?」江政只是伸手抱起了茶幾上的烏龜,專注地喂起它吃食來,並沒有回答。一陣不長不段如死寂般的沉默後,突然門外傳來一道爭吵聲。「您不能進去,首長正在會客!」「讓開!」是門外的守衛和江厲川,爭執了持續了沒多一會兒,門被打開來,江厲川出現的一瞬,安寧剛反射性地站起身來,還沒迎上去,他就已經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