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列兵說,尿個尿去那麼老遠。
一個上等兵說,施肥吶,沒見他正在朝希望的田野使勁嗎?
「四分鐘」 哧一腳把鐵鍬蹬進土里,直起腰來,朝兩個說話的兵一瞪眼,別沒屁攉拉嗓子,干活!
于是,再沒有說話的,都悶頭干活。終歸是十根指頭伸出來沒有一般齊,分個心偷個懶總還是有人的。這時,就听一個兵說,沒了。
大家直起腰,暗地里約好了似的,同時朝玉米地那邊看過去,見那兒依然一片綠汪汪的,人,確實是沒了。這會兒,大家只是看,再沒有說話的。班副用眼角余光掃一下「四分鐘」,口中嘀咕,怎麼能說沒就沒呢?不是十六歲少女,也不是三歲的胖小子。
「四分鐘」不說話,手里拄著鐵鍬,只是望。班副看一眼班長,說肯定是有了更好的肥料,站著施肥不方便那種的……
終于,「四分鐘」說話了,你就說他去拉屎不就完了嘛。
大家轟地笑開了,笑過後,見「四分鐘」開始挖土,也都繼續干活了。見大家重新開始干活,「四分鐘」低聲對班副說,我也方便方便。
班副深深地看了一眼班長,不答話,繼續干他的活,表示自己此時此刻已經暫時接手了班長的權柄。
「四分鐘」朝玉米地走去。「四分鐘」進了玉米地,頭上的汗刷地就下來了……
「四分鐘」搭車回連,把肖 「沒了」的情況報告連長,然後和連長一塊,打開了肖 衣物櫃里面的小抽屜。里面有個手機,還有一張銀聯卡。看了這兩樣東西,他們心里略微寬松了一點。補經歷中的肖 現在領列兵標準的津貼,銀行卡沒帶,身上錢應該不會多。活動經費短缺,意味著他的活動半徑不會大,跑不遠。出遠門必備的銀行卡沒帶,手機也沒帶,看不出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意思,可能就是悶了,煩了,跑出去閑逛兩天,喝幾頓酒,身上的錢花光了,人就回來了。
「四分鐘」和連長哪里知道,肖 已經跑出那麼老遠,跑到了海邊。
這個小漁村離陸軍學院不遠,常有販運漁貨的車輛往來通行。在陸軍學院上學時,節假日沒事干,又不想進城,他就跑到小漁村觀海景。來去基本都是搭車,海邊人性格豪爽,上了車甩根煙,說說笑笑就過來了。肖 想回陸軍學院看看。這個念頭讓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身份,剛跨出那兒的營門,這麼快回去,不是出差順道,不是衣錦還鄉,熟人問起該怎麼回答?這麼一想,只好作罷。這多少讓他有些沮喪──這回好,竟然成了流竄犯!肖 模模兜里的錢,在村里找家只有五個床位的家庭旅館住下了。
現在,他要考慮兩個問題。
為什麼會走出這一步。
第二,下一步何去何從。
從第二個問題開始想。盡管海邊魚便宜,隨便吃,蓄養精力方便,可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動用過多的精力,因為,該問題看似重要,一副出海打漁揚帆遠航的架式,其實就是個動作,屬「形而下」,跟第一個問題是個連環扣,一個開全開。第一個問題才是「主腦」,決定第二個問題的「何去何從」,而且連帶著無數個「何去何從」,甚至自己的命運走向。不把這個「主腦」整明白,今後的日子沒法過。這個問題可以提煉出三個主題詞︰因素。牽扯。部隊。
a.因素。促使因素有哪些──失望。失落。沒意思。煩了。憋悶。等等。
b.牽扯。牽扯導致猶豫,怎麼會沒有猶豫──趙小青?楊冬曉?文一凡?老榆樹?訓練場?95式自動步槍?等等。
c.部隊。
部隊是我的什麼──cs真人秀?電腦桌?蹦蹦床?豬肉炖粉條子?
我是部隊的什麼──戰士?軍官?螺絲釘?一塊磚?農民工?店小二?
a就是一種客觀現實的描述,是沒有疑義的真切,這段時間的感覺就那麼回事,因而不用再往下想。
b讓他有些困惑,想想又釋然,這個可以輕置輕放了──不牽扯是因為沒有糾纏,沒有糾纏所以果斷,果斷到一腳踏入玉米地,就不回去了。即使是趙小青,他們之間也沒到發生確切糾纏的地步──這個發現讓肖 對自己和趙小青的關系有了新的定位︰戀愛進行時。至于其他,他相信滾滾而來的歲月風潮,會一遍又一遍地淘洗,剩下的,會沉澱為一種可有可無的念想,在記憶中存檔。驀的,他發現漏掉了一個人。也許這個人可以除外。在此之前,肖 還不能把這個人確定為「牽扯對象」,他是個「計劃外」。當他的思緒像貝類動物那樣,將所導致猶豫的可疑因素一股腦兒吸入自己的蚌殼內,過濾後,唯獨此人還留在里邊。「計劃外」如一根刺,橫在里面了。這是一根致病的刺,病蚌成珠可能就是這麼來的。「計劃外」是段長龍。對于肖 ,段長龍是個新奇的經驗。在部隊,他是那種典型的苦力,從士兵一步一步干起來,每一腳踩出來,稍加提煉,都是結結實實的經驗,別提有多穩當了。可這人身上有股勁兒,一股「計劃外」的勁兒,一股可以扭住你,讓你隨他起舞或者大跳一步的拗勁。
c一時無解,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接下來的幾天,問題在肖 的腦袋里轉開了大風車,他的腦袋讓問題撐得滿滿的,撐大了,快要裂開了。這時,一個新的問題出現了。這個問題微不足道,可是緊迫,必須馬上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