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飄飄忽忽的,置若雲端,又彷佛有人扯住她的腳踝往下拉,她拼命掙月兌,使勁一蹬,驚醒過來。
一股濃濃的中藥味鑽進鼻中,打量自己所在的地方︰一間破敗的土房,四面凹凸不平的牆,牆上掛著農家用的簸箕,簸箕旁邊還爬著一只小小的灰色壁虎,牆角放著鋤頭和掃帚。她身下是一張木板床,蓋著洗得看不出顏色的被子,稍一挪動身子,那床板就吱呀作響。
「閨女,你醒了?」一個老婆婆端著藥笑眯眯地走進來,坐在床沿,約莫六十來歲,看起來精神不錯步履穩健,花白的頭發挽在腦後,深深的皺紋,穿著深藍布襖。這年紀就與自己的女乃女乃外婆差不多,只是二位老人過世得早,顧湘月甚至還沒來得及記住她們慈祥的面容。
她胸中一陣發熱,坐起身來接過碗,「女乃女乃,這是哪兒?」
「溫州姚家村。」老婆婆仍然微笑著,她口齒清楚,說的方言還是江浙一帶的,顧湘月雖不能全听懂,卻也能听個大概,笑道︰「那麼您老人家也姓姚?我叫您姚女乃女乃吧。」
老婆婆點點頭,示意她快喝藥。她覺得自己一點病也沒有,但人家一番好意,怎麼好意思拒絕?橫豎中藥喝了也沒甚壞處,只好捏著鼻子喝了,姚婆婆笑道︰「我家水生從河里把你救起來,又不知你是誰家閨女,年紀輕輕的何必想不開呢?」
原來姚婆婆以為她是跳河自盡的。
顧湘月撲哧一笑,突然想到許漠和那男孩,忙問︰「姚女乃女乃,可還救了另外一個男的跟一個男孩?男孩十六七歲模樣,男的二十多歲,他們一個是我表哥,一個是我表弟。」
姚婆婆搖了搖頭,「閨女,你家在哪?」
「女乃女乃,我回來了!」外面一男子喊道。
姚婆婆走了出去,顧湘月往外看,那是個二十來歲的黑壯小伙,上身只穿了件沾滿泥土的褂子,胳膊粗健,一身肌肉,一臉稚氣未月兌,神采飛揚地說︰「女乃女乃,王老四家官司贏了,文大人把陳乾貴打了三十大板,讓他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真是大快人心!」
文大人!三十大板!五十兩銀子!
顧湘月倒抽一口冷氣,光著腳跳下床去,跑出門一把揪住那後生,「你說什麼文子銀大人?不是……什麼銀子文大人?」
「溫州知府文林文大人啊!」後生錯愕地看著她,臉上有些發紅,「王老四告陳乾貴搶了他妻子,文大人判下來了,怎麼了妹子?」
顧湘月瞠目結舌,愣了半天,抬手去模後生的額頭,喃喃道︰「沒發燒嘛!」
「是你在河中浸了許久,染了風寒,倒來說我!你還不去躺好?」後生更奇怪地看著她,
「現在是……是什麼朝代?」顧湘月結巴了,
「正德十二年。」後生奇道︰「你問來做什麼?你不知道麼?」
顧湘月急了︰「我得找到那小騙子,一定是他那塊玉佩搞的鬼!許漠呢?許漠呢?我爸我媽肯定擔心死了,還有我的大學啊!我不上大學怎麼行!不行不行!」
她光著腳就往院子外跑,被後生一把扯住將她拖回房中按在床上讓她躺著。
後生憂心忡忡,「女乃女乃,她病得太厲害了,這可怎麼辦?」
姚婆婆道︰「水生,去鎮上請郎中來,快去!」
後生囁道︰「那……沒錢怎麼請郎中來?」
「不用,不用,我沒有生病!」顧湘月忙坐了起來,笑道︰「我還能幫你們干活呢!」
她哪能讓這一貧如洗的祖孫倆出錢給她請郎中?
這又不是想來就來想去就去的事,老天爺不讓她走,那也無法,不打起精神來,還用不用活下去了?她一向是樂天派的人,雖然眼下確實有些六神無主。
後生姓姚名水生,是姚婆婆的親孫子,他的父母在他三歲時因一場瘟疫相繼過世,祖孫倆相依為命,家有祖上的薄田五畝,以種地和織布為生。
本來這五畝田地土質就不怎麼好,種出來的東西十成只收得三四成,況且明朝是要交田地稅的,官府管你收成好不好,只管收錢。
祖孫住著陋屋兩間,晴不蔽日,四處漏風,是吃了上頓愁下頓的人家。
顧湘月在這里住了兩天,也幫著姚家祖孫倆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計。此外,她一直思索著自己的出路,首先是找到那個男孩,但她並不知道那男孩和許漠是不是也來到了明朝,她必須盡快找到他們。
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回來,那麼是不是說明那塊玉佩也沒有回來?她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她的時代去了?
無論如何,她不能在這里給姚婆婆家添麻煩了,都說添個人只是添個碗,在這樣的人家,並不輕松。
她對歷史不太熟悉,雖然記得幾個歷史人物和幾個歷史事件,卻都不是明朝的,她不知道留在明朝能干什麼。
何況就算是喜歡古代熟悉古代,但她現在心中只是裝著她向往已久的大學生涯,如果錯過了上大學,無疑是件很嚴重的事。
她問過村中人,除了她,並沒有從河里救起任何人,那麼許漠他們會在哪里呢?
「姚女乃女乃,水生哥,多謝你們救了我,我要走了。」顧湘月說道。
「你要去哪里?」水生問。
「溫州城!」顧湘月說,「我還有兩個親戚是一道從家鄉出來的,如今不知是生是死,我得去找他們。」
「水生,你去五嬸家借馬車來送小月去吧。」姚婆婆笑道。
一路上水生都沒有說話,顧湘月也沒有說話。她心中充滿著對未來未知的恐懼和不安。
隨著馬車的顛簸,從漫山遍野的綠田青苗中離開,房屋越來越多,周圍越來越熱鬧,各式各樣的人來來往往,皆是古代裝束,男子束發,女子兩截穿衣。
這些情景實實在在地告訴她,她並不是身處拍古裝劇的影視城,而是真的來到了明朝。
水生勒停了馬,說道︰「這里就是溫州城內了。」
顧湘月跳下車來,水生叫住了她,從懷里小心地掏出一個布包來,「這是女乃女乃吩咐我湊來的一兩銀子,你別嫌棄,拿著做盤纏回家吧。其實我應該送你回家的,但我也不放心女乃女乃一人在家,再說這兩天你也不願提起你的身世,想是不願意告訴我們。听你名字,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我們也高攀不起,你……你保重!」
「你誤會了,水生哥!」顧湘月想解釋,水生卻已駕著馬車折頭回去了。
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她這個名字,曾被同學無數次地嘲笑俗不可耐,到了這里,卻成了千金小姐的名字。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打量著每一張面孔,想從中找出男孩和許漠來。順便也模模路邊的牆、牌坊、柱子,這些可都是實實在在的明朝建築,多看一眼是一眼,等回去以後這些都已經不存,想看也看不著了。
直至夜幕降臨,又累又餓的她才想起先找家客棧休息。
攥著手中一兩碎銀子——一兩銀子大概約合人民幣六百塊左右,她瀏覽網站的時候曾看到過。她不知道古代的市價,並且,她是外地人,所以她知道六百塊能做什麼,卻不知道一兩銀子能做什麼,能買些什麼。除了手上所戴的紅手鏈上吊著一個廉價的925銀長生鎖,她對銀子一無所知。
當一個人對周圍環境一無所知的時候,心中就會發虛。
她找了家相對簡陋的客棧,走進去對掌櫃說︰「住一晚加兩頓飯多少錢?」她穿得寒酸,又是外地口音,那掌櫃眼皮子都不抬,「一兩!」
「不是吧?太貴了!」顧湘月月兌口而出,她雖然不懂行情,只是覺得一下就用去身上所有的銀子,未免不值。一兩對她來說沒什麼概念,但她卻知道六百塊能辦一桌不錯的酒席了,怎麼會才值兩頓簡陋的飯加住一宿?這又不是五星級客棧。
那掌櫃皮笑肉不笑道︰「不貴了,姑娘,我們這可是一葷兩素加一湯,早晚兩頓加住宿,虧不了你!你要覺著貴了,一句話,愛住不住!你盡管去找,放眼整個溫州城,你若找到比我這間客棧便宜的,小店任姑娘砸了。」
顧湘月平日大大咧咧,買東西從不講價,只是手頭緊的時候,才會覺得肉疼,但肉疼也抵不過肚老爺抗議,她又累又餓,便將一兩銀子放在桌上,掌櫃笑嘻嘻說道︰「不忙,明日結賬。」顧湘月大喜,心想第二天給他來個腳底抹油,還省了這一兩。
她一向沒有逃帳的習慣,只是如今身上就只有這區區一兩,將來的日子還不知道要怎麼過,說不得也只好事急從權了。
伙計將她帶上樓,引到一間客房,少時端來三菜一湯,一碗白飯。
顧湘月一看,一碟毛豆,目測大概只有十來顆,一碟炸花生米、一碟黃瓜,湯倒是西紅柿蛋花湯,很小的一個碗里漂著幾絲似有若無的蛋花,連個肉都沒有。
她說道︰「欺負我是外地人?這就是一兩銀子的標準?連肉都沒有,掌櫃不是說一葷兩素麼?怎麼那麼貴?我看這三菜一湯最多就值半兩,你們還真黑啊!」
伙計道︰「有肉啊,在毛豆里頭!精瘦肉炒的。」說完自顧自走了。
顧湘月用筷子刨了半天,也沒看到肉的影子,她實在是餓了,哪里管得許多?好在味道做得著實不錯,很是下飯。
累了一天是好睡,連夢都沒做。
她本來打算趁著店家還沒起床,睡個半飽就溜之大吉,怎奈她一向是睡覺至上的人,這一睡,就到了日上三竿。
起來時卻發現銀子不見了!她清楚地記得自己將銀子放在床角床褥下的,翻了個遍,卻是不見。
她急了個滿頭大汗,差點哭了出來︰本來還想白吃白住的,倒叫人家黑店先得了便宜。她敢肯定百分之百是這家店搞的鬼,卻又拿不出證據來。
伙計依舊端來一模一樣的三菜一湯,只是白飯改成了小米粥。
顧湘月照樣吃了個飽,然後下了樓照直對掌櫃說道︰「我的一兩銀子沒在了,被小偷偷了,或者先賒賬,我改日……」
那掌櫃仿佛早已司空見慣,淡淡道︰「你懂規矩麼?你這樣的面生的客人,試問我怎麼給你賒賬?你又不是本地人,你跑了我上哪里找你去?沒錢不要緊,替我劈柴擔水兩個月!不僅一兩銀子還清了,我還倒給你五百文錢讓你作路費回家鄉。你別瞪我,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沒錢就做苦力,告到哪里都是我在理。另外,你別想逃跑,若是抓回來你這雙腿也就廢了,這兩個月你是我的家僕,我處置你沒人管,這是溫州府規矩,不知道了吧?整個溫州府都是我熟人,諒你插翅也難飛。」
顧湘月取下手腕上的925長生鎖,遞了過去,「這個能抵麼?」
那掌櫃接過手鏈來瞟了一眼,便擲在地上,冷冷道︰「這種成色的銀子也敢拿來糊弄人。我看你就不是什麼有錢的主兒,安心給我做工還債是正經!」
顧湘月咕噥︰「成色不好也是銀子,怎麼是糊弄你?再說肯定是你們給我下安眠藥……蒙汗藥,偷了我銀子……」
那掌櫃抬起算盤就朝她打過來,她嚇得一貓腰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