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科舉頭名

作者 ︰ 斷橋月

八月七日這天,祝枝山、唐寅、文徵明、徐禎卿齊齊來到了周府,只因八月九日便是鄉試。

他們來的時候,林婉蘭正拉著顧湘月在苑子中說話,教她一些尋常須注意的禮儀。

周文賓引著好友們從長廊穿過,遠遠地顧湘月便听到了聲音,她人坐在這里,心早已飛過去了。

她伸長著脖子往那邊看,至于嫂子說了什麼,她根本就沒听進去。

林婉蘭見她這幅模樣,先是皺了皺眉,又有些忍俊不禁,笑道︰「小姑,方才說的可都記住了?」

顧湘月忙點頭道︰「記住了!」

林婉蘭笑道︰「前面的都罷了,我再說最後一條,小姑若記住,便可去了。」

顧湘月忙道︰「嫂子請說!」

林婉蘭拍拍她的手背,笑道︰「嫂子知曉你與文公子已然定親,如今文公子來到這里,切記與他嚴守禮法,莫要逾矩。小姑若是答應了這一條,今日便到此為止。」

顧湘月連連點頭,林婉蘭笑道︰「去罷!」

顧湘月歡天喜地地謝了嫂子,忙往湘居去了,進了苑中便見眾人都坐在苑中說笑,她紅著臉上前一一施禮道︰「枝山伯伯、子畏哥哥、昌谷哥哥!」向文徵明扁扁嘴,勾住周文賓的手臂,滿臉喜色。

她腳傷還未曾痊愈,走路略跛,眾人都有些奇怪。

周文賓笑道︰「為何不向衡山敘禮?」

顧湘月嘟噥道︰「我跟他敘什麼禮?」

眾人大笑。

徐禎卿道︰「湘月妹妹這是怎麼了?」

周文賓看周圍沒有下人,便將顧湘月去宣府的事情說了。個個瞠目結舌,文徵明心疼顧湘月,卻不便說什麼,只是嘆道︰「奸臣當道,奈何!」

祝枝山道︰「倒未曾想湘月妹妹如此勇氣可嘉。劉瑾不倒,做官何益?」

文徵明卻只與顧湘月四目相對,有很多話在心里,就是說不出來。

這時李端端走進苑中來,誰都不再說什麼。

顧湘月笑道︰「端端,麻煩你去泡茶來好麼?小書呆……文公子的黃山毛峰,子畏哥哥和枝山伯伯都要喝龍井,昌谷哥哥喜歡喝銀針,我可有記錯?」

李端端笑吟吟答應著去了。

徐禎卿看著李端端背影,道︰「這是新來的姑娘?好面生啊!」

周文賓笑道︰「端端也是苦命之人,湘兒做我妹妹之日入府的,我見她知書達理,便要了過來。她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尤擅瑤琴,閑暇讓你們听听。」

顧湘月一笑,道︰「我家小書呆也會!」

她說得高興,往後摟住了文徵明,文徵明慌忙道︰「湘兒不可如此!」

祝枝山笑道︰「小文識琴我竟不知!敢情他是不肯讓我等好友見識,卻只肯給湘月妹妹听。」

唐寅笑道︰「我卻听過!衡山琴如其人,溫文爾雅,偶有潮涌之激,多如冷泉懸流,淡然幽遠,實在是繞梁三日余音不絕。至于衡山為何不肯與你听,我也知曉一二,無非是對牛彈琴,徒然無益也!你沒這個耳福!」

祝枝山眼楮一瞪,道︰「有甚稀罕!那些煙花女子並不就比小文差,不讓我听,我自去找地方听。」

周文賓道︰「衡山,文伯伯可有信到?」

文徵明道︰「家父還未有只言片語,想是事務繁忙,還不及看到家書。」

祝枝山笑道︰「若是看到了家書,只怕今日小文便不能出現在此地了。」

周文賓搖頭笑道︰「那也未必!」

這時李端端上了茶來,周文賓笑道︰「端端,我給你介紹介紹。」

李端端溫和一笑,道︰「不敢勞公子介紹。」

她先看著祝枝山,微笑襝衽一禮道︰「山間待月蟾妃覺,花下戲春蝶夢癲,較綠量紅新活計,傳杯美盞舊姻緣,祝大爺好!」

又向唐寅施了一禮道︰「偶隨流水到花邊,便覺心情似昔年,春色自來皆夢里,人生何必盡尊前。唐公子好!」

再向文徵明施一禮,笑道︰「仙姿綽約降羅紳,何日移根傍紫宸。月露冷團金帶重,天風香泛玉堂春。文公子好!」

最後向徐禎卿行禮道︰「深山曲路見桃花,馬上匆匆日欲斜。可奈玉鞭留不住,又餃春恨到天涯。徐公子好!」

她說的都是他們往日所作的比較冷僻的詩句,足見她往日確實對詩詞多有留心。

人人一時感慨不已,顧湘月也听得目瞪口呆。

回過神來眾人紛紛起身還禮。

周文賓道︰「你曾見過我的這幾位朋友麼?」

李端端微笑道︰「公子說笑了,端端身份低微,哪里能夠認識在座的諸位才子?」

徐禎卿微笑道︰「小生有一上聯,求端端姑娘賜下聯。鵁鶄菰葉翠相亂。」

李端端略一思索,道︰「錦石游鱗清可憐。」在座紛紛點頭,唐寅笑道︰「端端姑娘真才女!但不知姑娘來自何處?」

李端端頓了頓,道︰「端端原是揚州善和坊出身。」

誰知眾人毫不在意,仿佛不曾听過一般,唐寅笑道︰「初次見面,唐子畏賦詩一首權作見面禮罷。善和坊里李端端,信是能行白牡丹,誰信揚州金滿市,胭脂價到屬窮酸。」

李端端深施一禮,「多謝唐公子!」

周文賓道︰「端端,由今日起,你去漪蓮閣侍候昌谷吧,以往好友到來,我總是各自安排丫頭侍奉,昌谷這是第二次來家中,又不比老祝臉皮厚,你心細,幫我多照顧些。」

祝枝山道︰「你言下之意是我便不用人侍候了?我臉皮厚,我自去尋中意的姑娘房中睡?這你總不會阻止吧?」

眾人大笑,周文賓笑道︰「老祝好生無禮!」

用過晚飯後,唐寅提議去西湖游玩,誰知好友都說隔一天便是鄉試,要留在府中看書,唐寅成竹在胸,懶得看書,自行去了。

他走後眾人看了一陣書,來到苑中下棋。

顧湘月在旁邊看了一會,看時機正好,忙道︰「你們快想法子阻止子畏哥哥去應試,他會下牢的。」

此事她只對文徵明說過,在座三人一听傻了眼,周文賓忙道︰「妹子不可胡說!」

「我沒有胡說!」顧湘月急道,「你們信我就是了,我連續好久夢到同樣的場景了,他被冤枉科場舞弊,被嚴刑逼供,打得好慘啊!你們想,這次不考還有下次,如果真的發生了,世上哪有後悔藥吃?我跟小書呆說過,他說一鼓作氣什麼的,我剛又夢到了,擔心死了,我以性命擔保,你們相信我。」

文徵明點頭道︰「湘兒確實與我說過,你們看如何是好?」

「衡山所言不無道理,」周文賓道︰「即使此事為真,但子畏躊躇滿志,我們如何勸他不去應考?莫非告訴他他將要有劫難,這不荒謬麼!」

徐禎卿與祝枝山面面相覷,他們不是完全相信,卻也不敢完全不相信,一時連祝枝山也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徐禎卿道︰「此事寧可信其有,湘月妹妹既然連日夢到,未必是空穴來風。我們還是盡量勸一勸子畏罷,但是不可直言不諱,旁敲側擊淺嘗輒止即可,倘若讓他知曉了,只怕要怪我們掃興。子畏平日里氣量寬宏,但此事攸關他前程,不可掉以輕心。」

接下來他們連對弈也沒了興趣,待唐寅意猶未盡地回來後,便拉著他說話,徐禎卿道︰「子畏,這番鄉試你有幾分把握?」

唐寅想了想,笑道︰「我比不得你們,只求榜上有名,至于頭名解元,由你們去拿。」

眾人面面相覷,回想起顧湘月的話來,周文賓不知怎地,突然心生不祥之感,覺得此時正是相勸的好時機,故作輕松道︰「你們看秋闈之闈如何解?」

祝枝山道︰「門中一韋,加王而作瑋,加火而作煒,既不透亮也不光明,乃是籠中之鳥,囚困之獸也!」

文徵明用食指在桌上劃著,道︰「若是加底,作違,加言字則作諱,無腳可走,無口可語,不是好字。」

徐禎卿點頭道︰「正是!論闈本字,雖寓意高貴,實則亦是困人之門,入此門中,便宛如籠中之鳥,縱有志向,卻難展翅。」

他們都在從旁暗指秋闈,唐寅再不知情也已听出一些來,笑道︰「秋闈在即,你們怎地盡說喪氣話?可是听了什麼不祥之言?你們還不知我志向?我不求高官厚祿,但求以功名問世,以文謀國。老祝、衡山、逸卿、昌谷,我等讀書人,拿什麼來救世?若不揚名,何以以一言而感人?」

眾人不好再說,只得一笑作罷。

鄉試為八月九日、八月十二日、八月十五日三天。

來日便是秋闈開考。

顧湘月一晚上沒睡,琢磨著如何讓唐寅不能去赴考,雖說周文賓他們都隱隱勸過,但沒有有別的辦法。

其實以祝枝山與周文賓的頭腦,要想出一個計策阻止唐寅應試諒非難事,只不過眾人多少都抱有將信將疑的態度,以為唐寅只要按正常程序走,任別人想誣告他舞弊也不容易,故而也不太放在心上。

只有顧湘月是認真當作一回事來看待的,許漠什麼都不記得,唯獨記得這樁案子,可見其嚴重性。她又不能將唐寅綁起來關在小黑屋里頭,只好托竹香幫她買了些巴豆來,一大早裝作很熱心地去大廚房做了一大鍋核桃粥,分別給他們送去。

送到唐寅房中時,他剛剛起來,忙笑道︰「唐寅何德何能,怎敢勞煩湘月妹妹親自侍奉?妹妹的腳還沒好,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服侍唐寅的玉鴛忙道︰「姑娘,讓我來吧。」

「你們就別見外了!」顧湘月拿放了巴豆的碗盛了粥放桌上,笑道︰「子畏哥哥,只要你們金榜題名,我天天服侍也願意,這核桃是補腦的,你可千萬一定要吃啊!」

「多謝湘月妹妹,我定不負妹妹好意!」唐寅笑道。

听他親口答復,顧湘月放心地抬著鍋走了。

來到文徵明所住松韻閣,文徵明也剛起,連外衫都沒穿,顧湘月上前去幫他穿衣服,盛好粥給他,輕聲道︰「我在子畏哥哥碗里下了巴豆。」

「這……這行不通吧?」文徵明一怔,

「行!怎麼不行!」顧湘月道︰「誰叫你們都不緊張?我可不管,哪怕他恨我呢,怎麼也不能讓他遭這種罪。」

臨出門時,她換上了小廝衣服非要跟著去,怎料在門口看到了唐寅,她一愣道︰「子畏哥哥,你沒喝粥麼?」

「對不住,湘月妹妹,方才不小心灑了,」唐寅笑道,「之後玉鴛姑娘又去大廚房盛了一碗給我,味道極好,多謝妹妹掛著。」

祝枝山搖頭笑道︰「小唐,你糊涂了,湘月姑娘見你便認定你未曾喝粥,可見那碗粥蹊蹺得緊,你反謝她!」

顧湘月頓足道︰「枝山伯伯,你明知道的!」

祝枝山嘆了一口氣道︰「我等也是疑事不為啊!」

唐寅笑道︰「我為何全然不知你等所雲?」

眾人去得早了,還未開始入場,考生都三三兩兩在外頭說話,唐寅五人在猜命題出自哪本書,顧湘月卻只管檢查他們的衣服是否穿夠了。

在她心里,文徵明是意中人,周文賓是親人,唐寅、祝枝山、徐禎卿是好友,都一樣重要。她一想到他們要在里頭呆三天才出來,有些心疼,道︰「你們在里面一定要自己保重。」

唐寅笑道︰「里面?說得好像下獄一般,只是應試罷了。」

誰都笑不出來,顧湘月憂郁地看了他一眼。從與他相識以來,說話不多,但就是彷佛是認識了好久的朋友,她心疼他,與愛不同。她知道自己無力扭轉任何事情,只能默默地看著,每當這樣想起時心頭都一陣刺痛。

眼下听他說下獄,偏偏不是別人,她心里又是一陣不安,扯住他的袖子哀求道︰「子畏哥哥,不考了好不好?」她心頭難受,聲音已有些哽咽。

唐寅一怔,卻也不往心里去,笑道︰「湘月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衡山,你不管管你媳婦麼?」

文徵明從未見過顧湘月如此緊鎖眉頭,猶豫片刻,道︰「子畏,我陪你三年後再考如何?」

唐寅斂了笑容,道︰「衡山,你們都怎麼了?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顧湘月再也忍不住了,道︰「子畏哥哥,我求你別考了,三年後再考罷!你會被冤科場舞弊下大牢的!」

唐寅心頭如遭雷擊,一時說不出話來。

徐禎卿忙道︰「子畏,你別怪湘月妹妹!是她連日夢到你下獄情形,故而不敢輕率,要我們勸你別去赴考。我等听了,只是寧肯信其有,故而那日希望以闈字輕點,卻也不敢對你實言相告。其實我們也是半信半疑,只怕耽誤了你前程。」

唐寅沉默半晌,模了模顧湘月的頭,笑道︰「我唐寅命硬,百事不忌,只是夢境而已,你們不必擔心。我怎會怪湘月妹妹?她實在是一片好心待我,我感激還來不及。」

誰知過程卻異常順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八月十五日最後一場試後,唐寅他們便即向周文賓告辭返回長洲,周文賓與顧湘月送他們去碼頭乘船。

唐寅笑道︰「這不是好好的麼?湘月妹妹,你多慮了。」

顧湘月暗想是不是許漠記錯把別人的事情記到唐寅身上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子畏哥哥,你就當我沒說,只要你沒事,我就高興了。」

唐寅向她溫和一笑,「妹妹一心為我,唐寅感激不盡!」

他們上了客船,文徵明卻仍站在岸上,與顧湘月四目相對,依依不舍。顧湘月輕聲道︰「你幾時還來杭州?」

文徵明道︰「只須桂榜題名,來年春闈我便到杭州邀約逸卿一道赴京趕考。你善自珍重。」

顧湘月哪里舍得他回蘇州,道︰「你就不能留在杭州住到明年麼?」周文賓在旁笑道︰「你與衡山來日方長,何必如此?衡山家中還有老伯母贍養,豈能留在杭郡陪你?」

文徵明點頭,向周文賓一揖,深深看她一眼,也轉身上船去了。

三日後,桂榜放榜了。

唐寅高中頭名解元,文徵明、周文賓、徐禎卿、祝枝山四人中舉。消息傳到蘇州,城中如沸騰一般。幾日來,唐記酒家門檻都快被道賀的人踏破了。

周文賓特地跑到西苑樓告訴了顧湘月這一喜訊,顧湘月松了一口氣,道︰「那個臭許漠……」

周文賓奇道︰「是許漠對你說的子畏被冤科場舞弊?他如何知曉?」

顧湘月道︰「我現在知道我是上他當了!他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看我們過得開心了,他就心里不舒服。我覺得真對不起子畏哥哥,險些讓他錯過了高中頭名的機會。」

周文賓笑道︰「既然過去了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往後可不許危言聳听,明明是信了人家道听途說,還說是你夢境所見。」

顧湘月拉住他手臂笑道︰「哥,我能去蘇州向子畏哥哥當面道賀麼?」

周文賓看著她沒好氣笑道︰「你是名為向子畏道賀,實則卻是去見衡山,我豈能不知?你想準備什麼賀禮或者寫信便盡快交來給我,我是要準備賀禮讓人送去的。只是要去見衡山,想也別想!你若偷溜著去,我便稟告父親,請出家法來打斷你腿。」

顧湘月吐吐舌頭,道︰「不去就不去!」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明月照古今最新章節 | 明月照古今全文閱讀 | 明月照古今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