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樂極生悲

作者 ︰ 斷橋月

唐寅的快樂還在延續著,十月份,妻子徐氏給他誕下一子。最新更新:苦丁香書屋

然而,隨著冬季到來,他的命運便急轉而下。

徐氏因難產,沒多久便扔下了丈夫兒子撒手西去,沒過半個月,尚在襁褓中的幼兒也突然暴亡。

兩個親人的亡故一下擊垮了唐寅,沒等他的悲傷緩過勁來,一月底,父親與母親又接踵而沒,原來熱鬧的家里只剩下了他與妹妹。

辦喪事都辦得他心力交瘁,更別說失去親人的痛苦折磨,他幾乎崩潰了。

祝枝山、文徵明、張靈、王寵這些朋友時常都來陪伴唐寅,唯恐他支撐不下去。

眼看著會試又要到了,只能以此勸他振作起來。唐寅想到父親對他的期望一直是「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只能強打精神溫書。

他不比周文賓與文徵明出身官宦,家中只是做買賣的,在社會之中最為低下。

自明太祖朱元璋規定商人不許穿綢緞衣裳開始,商人就無法抬頭,雖說後來稍微放寬了一些,但士農工商的排名,永遠敲擊著唐寅的內心,他只給自己限定走一條路,就是做官。

這日,一個姓江的媒婆上門來給唐寅提親,說的是一個鄉紳的女兒。唐寅听都沒听完就拒絕了,一家人都亡故了,他連孝都沒守完,哪有心思成親?

何況亡妻徐氏賢惠溫柔,是他心中最好的妻子,他實在沒有續弦的想法。

這江媒婆往日里就以口齒厲害著稱,她半點也不在意唐寅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態度,道︰「唐解元先別忙拒絕,這何家姑娘當得上是吳中第一美人,年方十七,與解元正是郎才女貌。我知道解元家中喪事連連,解元若是與何家姑娘成親,也算沖喜不是?」

「沖什麼喜?」唐寅冷冷道,「人都不剩了,還有什麼可沖?哀莫大于心死,我還畏懼什麼?大不了連我也收了去。」

江媒婆忙道︰「話不是這麼說,解元還有個妹妹呀!唐老爺與唐夫人最放心不下的還不是唐解元兄妹二人麼?你高中解元,往後的好日子當真是節節高升,解元若是灰心喪氣,豈不辜負了九泉之下的二老?反不如重拾信心,人家何家姑娘可不計較這些,看中的是解元的才華,解元還是好好考慮考慮,明日我再來。」

晚上約了祝枝山與文徵明飲酒,唐寅將此事說了,問二位好友的意思,祝枝山躊躇片刻道︰「那何家姑娘據說長得確實花容月貌,你若是不想答允,叫小文娶了罷!」

文徵明忙道︰「老祝又來胡說!子畏,雖說那何家姑娘相貌出眾,然而娶妻求賢,倒不如先去打听打听為好。」

祝枝山笑道︰「此事包在我身上!」

唐寅喝了幾杯悶酒,站起身搖搖晃晃地一指鬢邊,苦笑道︰「老祝,衡山,我每日都在噩夢中驚醒過來,看著冷冷清清的家,恍若隔世啊!你們看,我才這般年紀,竟已華發叢生了!」

他曼聲吟道︰「春盡愁中與病中,花枝遭雨又遭風。鬢邊舊白添新白,樹底深紅換淺紅。漏刻已隨香篆了,錢囊甘為酒杯空……」

說著下樓揚長而去,祝枝山與文徵明面面相覷半晌,都不禁愁腸百結。

他們相處得如兄弟一般,唐寅的遭遇他們個個感同身受,連日來愁眉不展,如今見唐寅這般淒涼心境,思及好友的命運多舛,連一向灑月兌的祝枝山也笑不出來了。

唐寅最終還是應允了這門親事,倒不是他對眾人口中這何氏的美貌垂涎三尺——縱使他玩世不恭,在這個心如死灰的時候,誰還有心留意什麼佳人?他只是希望借著這樁婚事讓自己振作起來,畢竟,他還要參加會試。

新婚那日,掀開新娘的蓋頭時,他確實被新婚妻子的美貌驚了一驚。

這何文珍瓜子臉蛋,柳眉鳳目,櫻桃小口,膚如凝脂,身段透著風流,夫妻相見之時,滿面嬌羞,麗色生暈,讓小小的新房增添了不少光彩。

即使如此,唐寅還是笑不出來,見他滿面愁容,何氏顧不得羞澀,溫婉地依偎在他肩頭,柔聲道︰「郎君,我知道你心中所愁,如今你我成了夫妻,往後一切有我,還望你專心應試,以告慰公公婆婆在天之靈。」

之後的日子里,何氏溫柔婉約,勤快干練,將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讓唐寅做了甩手掌櫃,只管讀書繪畫。

新婚妻子的善解人意,多少安撫了唐寅心底的痛楚。

唐寅家的喪事一樁接著一樁,就在年底他的妻子兒子接踵而沒時,周文賓本想帶著顧湘月前往蘇州去看望,誰知一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將整個周府震得懵了——蒙古兵轉而攻打大同府,大同府的總兵陳適戰死,于是朝廷讓新晉的武探花馬岳去鎮守宣府,調周文錦到大同府,周文錦接到旨意前往大同府,就在離大同府不遠,遭到了蒙古兵伏擊,他雖然帶部下奮力迎敵,卻始終沒有等到大同府駐兵的援救,終究還是全部戰死。

朝廷追封死去的周文錦為龍虎將軍。

消息傳到周府,周老太太昏厥了過去,一連幾日都水米不進。林婉蘭抱著孩子淚水不曾停過。周文賓呆在湘居一步都不出門,長吁短嘆。京城的周上達知道大兒子慘死,也病倒了。

這個只相處了一天的大哥,在顧湘月心中是個英雄,她為有這樣的哥哥感到驕傲。

她總想起周文錦跟她聊天時,那兄長對妹妹的殷殷叮囑、他對明朝一片忠心的堅毅神情。

他從來都不說他對自己的妻子與兒子多麼牽掛,然而顧湘月看得出他心中的思念,只是作為一位總兵,他不能表現出他溫情的一面。每每思及,顧湘月都忍不住淚如泉涌。

整個周府如同籠上了厚重的陰雲,這樣的陰雲也掛在每個人的臉上。周老太太一病不起,林婉蘭更是痛不欲生,她幾次都想追隨丈夫而去,若不是丫鬟發現,早已死了。

顧湘月明白幾位親人的痛苦,連她這個半路進門的妹妹都如此深愛著這位出眾的哥哥,更別提他的母親、他的妻子、他的弟弟。

她強忍悲痛地照顧母親與嫂嫂,處理著平日里林婉蘭管理的家情。

半個月後,周文錦的遺體由人送回杭州。周文賓也只得強打起精神來操辦兄長的喪事。

人生最悲慘的事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太太根本沒法去送大兒子一程,她一直病得神志不清。

一切辦完之後,回到府中,周文賓呆呆地坐在苑中一整天,到很晚仍在那。

丫鬟前來稟告,顧湘月便跑去勸他回房睡覺。

走到那兒,只見周文賓一動不動地坐著,臉色蒼白,他臉上沒有淚水,只是緊緊捏著拳頭,用力得骨節發白。顧湘月上前蹲在他跟前,手扶住他膝蓋,「哥,你這樣只會讓母親跟我更加難受了,如今大哥不在了,你若再出事,你讓母親還怎麼活?哥,你痛苦你就跟我說,或者哭也行,你別這樣。」

說了幾句,他只如同泥塑一般,顧湘月只好拖起他來,將他拉回湘居,打了水來給他洗臉。

他一把抓住了顧湘月的手,「湘兒,你知道麼?送哥哥回來的人告訴我,大同府的副將郭毅不願意帶兵出城援救哥哥,反而以擾亂軍心的罪名打了向他報信的士兵五十大板,說那一定是蒙古兵的誘敵之計,是他害死了哥哥,他是劉瑾的人啊!」

「我本來就覺得不對!」顧湘月憤憤道,「本來就不該調哥哥去大同府,為什麼不直接讓那個馬岳直接去大同府?就算是蒙古兵攻打大同府,馬岳沒有應戰經驗,但大同府的副將郭毅不是有經驗麼?下旨調動哥哥,就是讓他去送死的。劉瑾覺得哥哥手握重兵,是他的心月復大患,非要除之而後快,這是陰謀!」

「但我們又能如何?」周文賓連說話都沒有力氣了,顧湘月道︰「你放心,劉瑾報應還沒到。他是被凌遲處死的,這個我記得。哥哥雖然遭他暗害,卻也始終沒有愧對明朝,他是戰死的。」

周文賓抬頭看著她,「劉瑾果然會被凌遲處死麼?」

顧湘月使勁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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