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古今 天意難問

作者 ︰ 斷橋月

又是一年元宵。這期間,唐寅與九娘成了親,徐禎卿成了親,文慶與竹香成了親,喜事不斷。

周上達辭官,嚴嵩升任禮部尚書。

原來,嚴嵩也曾經是一個正直的人,只是做了官,見識了官場爭斗,才漸漸地喪失了本性,最終成長為歷史上有名的奸臣。他的變化,也證實了顧湘月所言非虛。

文徵明再也不問不想顧湘月的來歷了,他,甚至是所有知情的人,都覺得顧湘月來歷很神秘也很神奇。

他只當她就是她自己所說過的得道狐仙,又能如何?

顧湘月每日陪著文徵明讀書寫字作畫,家事俱是她在操持,什麼柴米油鹽醬醋茶文房四寶諸事。文徵明什麼不問,只管將賣字畫得來的錢放心地全部交給妻子,這是兩人新婚之夜的約定。

顧湘月離不開這恬靜幸福的日子,如白開水,但每天都需要,否則就會干涸而死。

唯一的遺憾是肚子老是不見動靜,她最怕的事就是每日早上去後園向婆婆請安,老太太每天都要問她有喜沒有,話是一般的問話,她的回答卻屢屢不盡相同︰

「快了快了!」

「婆婆,話說夫妻兩年內才有也是實屬平常啊,孫思邈的千金方里頭是這麼說的!」實際上千金方里頭究竟有沒有這麼個說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相信婆婆一定也沒看過這本書。

「婆婆,這肚子不是肥沃土地,說長芽就長芽的……」

……

她心里並不是不著急,她也怕自己有朝一日會無故「失蹤」,給文徵明留下一子半女也好,也算是完成了她嫁給文徵明一半的使命,但這真不是說有就有的。

文老太太喜歡顧湘月,她看得出兒子是發自內心地喜歡顧湘月。顧湘月嫁過來後,兒子的好心情每天都掛在臉上。往常的文徵明,淡泊平靜,卻是太過平靜了,反不似一個二十歲年輕人應有的樣子,這讓她這做母親的多多少少也有些遺憾。

然而她對顧湘月肚子里總沒有喜訊也頗有微詞。

她膝下三子,老大文奎過繼給了文林的大哥文森,老三文室因病早逝,惟剩文徵明一子。

她曾私下里勸兒子納妾,文徵明卻道︰「母親,納妾一事,古來皆是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君子用情,貴在堅貞,孩兒今生唯湘兒一人足矣。孩兒不羨他人嬌妻美妾左擁右抱,但求與湘兒雙雙終老。」

老太太勸不動兒子,也沒有辦法,只得自己多多抄經拜佛,祈求送子觀音降福文氏。

這日,府中來了個宦官,自稱張公公,是寧王朱宸濠命他來請諸位才子至寧王府作客,還帶了兩大箱子禮物。

文徵明听文慶稟報後,皺眉道︰「想來這些權貴,不是蠅營狗苟便是首鼠兩端之輩,他想附庸風雅,我卻斷難成全。文慶,你去回來使,說我有病在身,恕難從命。」

顧湘月笑道︰「在別人眼里,你還不一樣是權貴。」

文徵明微笑道︰「娘子此言差矣!我所指的權貴,俱是那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之人,你相公只是一介徒有官宦子弟之名的窮書生罷了。」

顧湘月想了想,忙推他躺到床上去,給他撲了些粉,嘴唇也撲白了,額頭上灑些茶水,文徵明哭笑不得,道︰「娘子怎有這許多主意?」

「噓!」顧湘月笑道︰「別人都這麼干,這才逼真呢。」

她听文慶引了那張公公進來,使勁在腿上掐了一把,抹起淚來。

這張公公進來看時,她手帕掩面,哭哭咽咽地起身行了個禮,哭道︰「文郎,你可千萬要好起來啊!你這一病,我這主心骨沒有了啊!你教我如何是好!」

文徵明想笑不敢笑,張公公看他病得確實沉重,臉色蒼白,「虛汗」直冒,問顧湘月道︰「文夫人,不知文公子得的是什麼病?」

顧湘月抽泣道︰「還不就是上個月淋了雨,他出門訪友沒帶傘,回來時也不知避雨,回來後就著涼了,自那時起身子好一陣壞一陣的,腸胃也弱了,就是前天,都怪我!他說想吃涼拌黃瓜,你看我真該死還做給他吃了。半夜就絞痛起來,忙去請了郎中,吃了幾服藥,到今日仍起不來床。郎中說了,若是稍有不慎,遇到個頭疼腦熱變天水土不服什麼的,很容易就過去了啊!」

她撲在被子上大哭起來︰「我身為妻子,沒盡到本分啊!你若有什麼事,我……我也不活了!」她哭得是淒切哀傷、淚雨滂沱,張公公心想,若是硬將文徵明請到寧王府,萬一水土不服死在寧王府倒是不妥,便嘆道︰「文公子還請保重貴體才是。」

他走後,文慶捧月復大笑,文徵明坐起身來,笑道︰「娘子編謊如此流暢且面不改色心不跳,我往後卻不知哪句真哪句假了。」

顧湘月笑道︰「有陰影了?我發誓對你永不說謊!反正你從來沒火氣,說什麼真話也沒關系。」

文徵明笑著吩咐文慶將那兩箱禮物原封不動送還回去,以絕其念,免得再來吵擾不休。

「死太監,爛閹人!」顧湘月剛說完,吐吐舌頭,「阿彌陀佛,我又口出惡語了。」

「你自己也知道罪過?」文徵明微笑道︰「你這丫頭便是口無遮攔,好在你也總是在我面前說說罷了,否則不知惹下多少事來。」

「還不是你!」顧湘月笑道,「你若每次板下臉來訓我一頓,或家法三十大板,我可不就不敢了?」

「你倒怪起我來!那麼下次如你所願,可好?」文徵明笑道,「文氏不是沒有家法,只是你沒領教過而已。」

「你不舍得!」顧湘月笑道,

「哪里舍得?」文徵明一笑起身。過一陣見文慶滿頭大汗地跑回來,愕然道︰「何事慌張?」

「唐……唐公子答應前往寧王府了。」文慶上氣不接下氣。「我方才去找張公公,他就在桃花塢,我親耳听到唐公子答應了下來,一急就跑回來了,忘了跟張公公說那兩箱禮物的事。」

「子畏糊涂!」文徵明急了,就要穿衣出門,顧湘月一把拉住他,「你忘了你剛才還裝病來著?若是出門遇到張公公,咱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我去勸子畏哥哥。問題是哪有理由?你是不想去,但子畏哥哥本來就失去了仕途,如今王爺賞識,豈不是一個契機麼?怎麼勸呢?」

「這倒也是!」文徵明道,「只是我心中總覺得有些不妥,卻又說不出來!湘兒,你去走一趟,能勸則勸,再則听听子畏想法再說不遲。」

這時徐伯又來稟報蘇州知府溫景葵來了,文徵明忙整冠來到客堂,彼此敘過禮後,文徵明道︰「不知府台大人光臨寒舍……」

溫景葵沉吟片刻,微笑道︰「賢佷可知當今聖上面前的紅人是誰?」文徵明搖頭道︰「可是與大人來意有關?」心中想道︰「聖上面前紅人是誰與我何干!」

溫景葵笑道︰「便是禮部尚書嚴嵩嚴大人。他非常喜歡賢佷的丹青,下個月便是他的壽辰,因此我想求賢佷一幅丹青作為賀禮。」

文徵明皺眉不語,這嚴嵩至多也不過二十歲罷,朝中官員見風使舵都在給嚴嵩辦壽了。

他收起了笑容,站起身來道︰「好教府台大人知曉,自晚生辭官歸家以來,從未與當朝宰執通信,更別談為他們作畫了,大人請回罷!」

溫景葵吃了個閉門羹,好不氣悶,他本打算借文徵明的書畫走走嚴嵩的人情路,以便往後升官發財一路順暢。滿以為憑著自己是蘇州的父母官,文徵明斷不會拒絕,誰知文徵明卻這般不給面子。

吃過晚飯後,顧湘月便自去了桃花塢。

唐寅與九娘很熱情地招待了顧湘月,抬出她喜歡吃的松子糕來,顧湘月卻看也不看,道︰「子畏哥哥,听說你要去寧王府了,為什麼?」

「是衡山讓你來勸我的吧?」唐寅微笑道,「湘月妹妹,我去意已決,妹妹不必再勸了。如今九娘有孕,將來我如何讓妻兒富足?有些事我可對你直言,卻不可與衡山逸卿知曉,還請妹妹替我保守才是。自科場舞弊以來,我的畫作鮮有人買,這些年幸得衡山逸卿接濟,不致饑寒,然而長貧難顧,我知道衡山與逸卿並無他想,是我自己受之有愧。想我四肢健全,我總不能一輩子靠朋友吧?如今寧王備著厚禮派人來請,可見他惜才愛才禮賢下士,你子畏哥哥不求聞達于諸侯,只求能養家糊口足矣。」

一席話說得顧湘月痛不可當,忍不住道︰「子畏哥哥,你的畫在後世可值錢了,能賣到……我算算……一兩銀子等于六百塊,一萬多兩白銀一幅啊!你千萬不要沮喪!」

唐寅失笑道︰「湘月妹妹是安慰我罷?後世之事你如何知曉?還有這塊字又是怎麼個計量法?金幣麼?」

「別去了吧,子畏哥哥,」顧湘月道,「嫂子還懷著孕,你走了她怎麼辦?你不知我們這些女子沒什麼大志向,尤其是嫁了人後,就希望丈夫孩子好好的,苦點累點沒什麼,再說朋友是拿來做什麼的?同甘苦共患難,你們一家三口能吃用多少?是不嫂子?」

九娘微笑道︰「我都听他的。」

唐寅微微一笑道︰「湘月妹妹,我知道你們從不嫌棄我這窮友,勸我也是一番好意,但人生在世,蓋棺定論,我唐寅半生碌碌無為,如何見地下先祖?這是我一番私心,還望妹妹諒解。」

顧湘月只得怏怏而回,在路上便看到唐寅的前妻何文珍,穿金戴銀,帶著兩丫鬟,滿面春色,在一個首飾攤前指指點點,這樣看起來很劣質,那樣又配不上身份等等,听得她好不火大,裝作跑過去重重撞了一下,將何文珍撞了個四腳朝天,撒腿跑回文府,剛進門,眼前金星亂冒。

等她清醒時已摔在地上了,後腦勺撞在了柱子上,她完全想不起前幾秒怎麼了,想是昏厥了,竟不知道自己摔了一跤。

「少夫人怎麼了?」徐曉生急急跑來,大喊來人。

顧湘月被扶回房中,文慶去請郎中。

文徵明听說,急急從書房回到臥室,看她臉色慘白,心揪得發緊,輕聲道︰「怎麼出門一趟就這樣了?哪里不舒服?」

顧湘月才搖了搖頭,眼前頓時花了,她緊張地說道︰「完了!我看著有好幾個你!」

文徵明五內如焚,說不出話來,只是將她抱在懷中,生怕會就此失去了她。他不是郎中,什麼都不能做,唯有抱著她寬撫她。

文慶領著郎中來,郎中仔細診了脈,看看舌苔,微笑道︰「恭喜文公子,尊夫人有喜了。」

文徵明一喜之下還是愁眉不展,道︰「只是內子為何眼楮發花?還有為何突然暈厥?」

郎中笑道︰「我想是夫人一向身體底子不是太好,加上有喜,有些氣血不調。說來婦人害喜,癥狀各不相同,我開兩副藥先吃下看看,千萬注意保暖營養,公子請放心便是,無甚大礙。」

送過郎中回來,文徵明坐在床沿拉起妻子手來,四目相對,神情溫暖,顧湘月道︰「你听郎中瞎說!我底子幾時不好了?這下好了,我還以為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哪有這樣說自己的?」文徵明微微皺眉,「還有,你可是跑回來的?方才郎中告訴我你是有些激烈行為導致暈厥。」

顧湘月笑道︰「回來時我看到何文珍,撞了她個向後平沙落雁式,趕緊跑了,誰讓她欺負子畏哥哥?」

「胡鬧!」文徵明沉著臉,「往後不可如此!」看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名字我已想好,按族譜男子須有吉祥之吉字,那麼若是兒子,便叫文彭,女兒便叫文芷,你意下如何?」

「還早呢,看你激動的!」顧湘月笑道。

文徵明自去後園告訴母親知曉,然後取錢給文興讓他去買些有營養的東西,回到房中道︰「子畏怎麼說?」

「算了,別管子畏哥哥了!」顧湘月道,「他說半生碌碌無為,蓋棺定論什麼的,興許人家寧王雖然真是愛才之人呢?人各有志,你說是吧?」

文徵明點頭道︰「你往後不必操心這些了,養好身體,你若……教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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