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的情景,俞仁的心早已涼了。從他所見的眼前的一切判斷,他知道,這位知縣大人並不像他事先所料的那樣,是位有錢人。看來,這賞銀的事是沒什麼指望了。
俞仁正垂頭喪氣的想著,孫捕頭已向那正低頭看紙的中年人走了過去。「太爺,小人把俞相公帶來了。」
那人這才抬起頭,俞仁也看清了,此人正是方才在街上遇到的,第一個沖上去給他提水的袁知縣。俞仁雖然沒有了來時的熱情,但還是趕緊抱拳行禮。
這位袁大人顯然是個不太在意禮節的人,他一見到俞仁,便站了起來,很高興的讓下人給俞仁搬凳子。
俞仁是個不知古禮的現代人,他本就不懂那麼些東東,于是毫不客氣的便坐下了。袁大人招呼老家人給俞仁搬了凳子,便又低頭繼續看他那張攤在桌上的紙去了。俞仁向桌上瞄了一眼,那是一張地圖。
一旁的孫捕頭看著俞仁大刺刺的坐著,怕他失禮,惹太爺不高興。于是小聲的提醒俞仁,讓他站起來。
俞仁這才想起,古人這樣子在比自己身份高的多的人面前坐著,似乎是一件很不禮貌的事。于是,他只能不情願的又站了起來。
袁知縣本來已經又低頭去看桌上的地圖了,他似乎對這份地圖十分痴迷。可是俞仁這時重又站起來,袁知縣便又把頭從地圖上抬了起來,「怎麼?」他以為俞仁有事。
俞仁自然不好說,是孫捕頭讓他站起來的。《》于是他向袁知縣桌上攤的那張地圖瞄了一眼,便道,「小人也很想看看大人桌上的這張東北地圖,不知道是否可以。」
其實,俞仁對明史還真是不甚了了。但是他從那張地圖上看到了「朝鮮、女真」幾個字。于是,他便判斷,這張地圖應該是一張當時的東北地圖。
果然,袁知縣顯的有些意外。「你是說這張遼東地圖嗎?不知這位小相公是哪里人啊?」袁知縣一面說,一面卻拿眼去看他的手下孫捕頭。
孫捕頭卻只好拿眼去看俞仁,因為他方才也忘了問俞仁這個問題。
「在下俞仁,祖籍泉州,現隨父寄居南京。這次是游學到此。」俞仁答道。他總算是記住了自己的籍貫,這幾句話還算是說的清楚。
袁知縣點了點頭,繼續問,「俞相公既是泉州人,又住在南京,卻為何會對一份遼東地圖感興趣呢?」
俞仁想起前些天遇到的,那個從遼東逃難來的曹文詔一家,又粗略的推算了一下當下的年份,知道這時候應該正是努爾哈赤在遼東得意的時候。他于是道,「噢!在下也是前些天遇到幾個從遼東逃難來的人,听他們講起遼東女真人攻下了撫順,說女真人很利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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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知縣顯然沒想到俞仁還有這樣的一段閱歷,不由的對他更加的看重。于是便向他招招手。「你過來看吧!」
俞仁于是湊了上去。他也不客氣,對著那份古代遼東地圖一點點的仔細的研究起來。雖然其實他只是裝裝樣子,目的不過是要跟這位袁知縣找個共同話題,但他表現的還是很認真。
這張地圖畫的並不很詳細,只是在上面大致的標出了幾個比較重要的地方,比如︰沈陽、遼陽、廣寧、山海關等。而在撫順與清河這兩個名字上,分別劃了一個朱紅的圓圈。
俞仁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由的指那兩個名字問了一句,「這是……」
袁知縣嘆了口氣,「就是你方才所說的,這兩個地方現在已經屬于女真人的了。我這陣子也遇到過幾個從遼東逃過來的災民,他們說,女真人攻撫順城,那幾乎是兵不血刃。
因此,我在擔心。」
「大人擔心什麼?」俞仁問了一句。
「我擔心,朝廷這次派出的進剿女真的軍隊,不見得會那麼順利啊!女真人如此的勇悍,絕非那些西南的匪寇可比啊!想要斬除女真這個大患,還需從長計議。急功近利,那是不行的。!」
俞仁突然想起明末歷史上有名的一場戰役︰薩爾滸大戰。他仔細的在這張地圖上找尋著,果然,就在那兩個被圈的紅點之間,他看到了那熟悉的「薩爾滸」三個字。俞仁一下子明白了袁知縣的擔心。
「只怕不僅僅是不順利那麼簡單吧!如果運氣不好,也很可能會全軍覆滅!」
袁知縣听到這話,渾身輕抖了一下。他定定的看了俞仁好一會兒,才低沉的說了一句,「那可是我大明最精稅的十三萬大軍啊!你說會他們全軍覆滅?」
袁知縣問了這一句,不由的搖了搖頭,跟著又自言自語的說了一句,「不可能,不可能。這事我都打听過了。咱們皇上這次調派給遼東經略楊大人的,仍是四名我們大明當下最有名的悍將。他們都是久經戰場的老將,就算是剿滅女真不利,也斷不會全軍覆滅。」
但是,袁知縣又似乎對自己的這個論斷不太有信心。終于,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俞仁一句,「你說他們可能會全軍覆滅,理由是什麼?」
俞仁哪知道什麼理由,他只知道,上初中歷史課時,似乎有那麼一課,講到過薩爾滸大戰。應該老師當時在課堂上是有分析,這薩爾滸大戰,明軍失敗的原因的,可是他現在是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了。
于是,俞仁只好自己亂扯,「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臆斷。我主要還是從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方面來分析的。遼東這個地方,向來是女真人居多,我听他們說,這撫順、清河一帶,更是女真人的長居地。那麼,他們便必然對這一帶的地形也十分了解。
這樣,他們便佔了地利、人和這戰場上最重要的兩項。如果我軍盲目冒進,也不是沒有可能會被全殲的。」
袁知縣對俞仁的分析听的很認真,但是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你講的固然有道理。但是,我軍裝備精良,雖然有這地利、人和之失,既便不勝,至少全身而退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吧!」
俞仁輕搖了搖頭,「袁大人難道沒听過,兵敗如山倒嗎?自古又有幾位將軍在兵敗後還可以帶隊全身而退的呢?」
袁知縣被俞仁這幾句話講的一時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不由的神情黯然。
這時,一旁的孫捕頭,見他的上司一時說不出話,為免讓他尷尬,趕緊插上一句,「管他勝也好、敗也罷。反正都不與我們相干。咱們身在福建,就算再有主意,也是于事無補。我勸大人與俞相公,還是莫要白費這份神了。不如坐下來,好好喝上兩杯。」
袁知縣搖了搖頭,「孫捕頭你這話不對。你雖然僅為一縣之吏,豈不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話。我等作為讀書人,更應當以天下為先。無錫的東林書院的那副對聯,我們需常念自省啊!」
孫捕頭被袁知縣這麼一說,臉上不由的紅起來。他雖然在心里不並不認同這位上司的觀點,但口頭上卻不敢與他辯駁。只能點頭受教。
反到是俞仁,他听這袁知縣突然提到什麼對聯,便隨口追問了一句︰「什麼對聯?」
袁知縣微微有些詫異的看了俞仁一眼,「俞相公作為讀書人,怎麼能連這麼有名的一副對聯也不知道呢?如果俞相公真的沒有听說,那我勸俞相公還是放下游學的事兒,先到無錫東林書院去看一看的好。游學固然是好事,廣見聞、致經濟。可要是不明白自己讀書是為了什麼,那就算有再好的本事,也是于家于國無益吧!」
說完,袁知縣輕輕的念了起來,「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樂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我袁崇煥未有一日忘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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