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溫氏在阮家說一不二的地位,她何需輕聲細語耐心與你商量,想要誰去,直接指派,誰敢冒著不孝的罪名違逆大家長。
但是,侍孝這種事,看的是心誠和自覺。一味強迫,即使勉強同意,雙方心里都有疙瘩。
溫氏要的是心甘情願。
她想過二娘,想過元娘,偏偏站出來的是向來不爭不妒的三娘。出乎她的意料,也出乎了其他人的意料。
阮琳玢擰著眉頭,很是費解,凡事愛多想,三思後再三思的她想破了腦袋,最終亦無解。
阮琳瑜則是不以為然。僻靜山野難道還藏著金鳳凰不成,想是平常有她和二妹妹壓著,三娘難得有表現的機會,現下抓住一個是一個,和祖母單獨相處對三娘而言可是天大的幸事。
阮家姑娘,就數阮琳珠最直接,把阮琳瑯拉到一旁詢問,「你難道想學那些了無生趣的女道士,月兌離塵世,修道飛升,變成小仙女兒。」
阮琳瑯一臉嚴肅,整齊如梳的濃密羽睫輕輕眨了眨,竟還真的鎖了眉頭認真思考起來,正色道,「四妹妹這樣說來,未嘗不可。」
小仙女,她喜歡。
阮琳珠瞪大雙眸,看怪物一樣看琳瑯,拍了拍額頭,轉身,一邊走開,一邊自言自語,「我一定是還沒好,腦子不清楚,到底是她有毛病,還是我听錯了。」
立在原地的琳瑯其實也很莫名其妙,對自己鮮見的爭風行為表示一頭霧水。
那一剎那,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催促著她站出來,好似,冥冥之中有雙無形的手,托著她前進,容不得她多作思考,話便月兌口而出了。
此時,琳瑯半伏在溫氏膝頭,任由祖母撫模自己如雲秀發,依稀仍有些恍惚。
馬車行走在官道上,因為要趕在天黑前到達北郡,車夫加快了速度,馬蹄匆匆,噠噠聲一陣快過一陣,急促又響亮的馬蹄聲源源不斷傳進車廂里,如近在耳畔,極為擾人,還有車廂顛簸之際車馬配飾發出的各種嘈雜聲。琳瑯這一場覺,睡得是顛沛迷離,半夢半醒間,小半天一晃而逝,琳瑯被溫氏喚醒。
溫氏輕輕緩緩撫模孫女柔順的發,溫柔的語調,聲音中隱約透著寵溺,「小懶貓,快起來罷。這會兒睡多了,晚間成了小夜貓,入不得眠又該煩惱了。」
琳瑯自溫氏膝上抬頭,玉盤似的臉上仍舊有些迷糊,半眯半睜的雙眸,整個人如慵懶的小貓,只待主人順著毛兒。孫女嬌憨可人的睡容,爛漫天真,惹得溫氏莞爾,不禁有些感慨。
三娘的容貌無疑是五個孫女中最出眾,正是太過打眼,溫氏總是擔憂這個庶孫因此生出優越感,內心逐漸膨脹,到某種程度時,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念頭,甚至為了謀個好歸宿做出膽大妄為的舉動。
溫氏待琳瑯始終不冷不熱,主要也是怕自己的過分關注滋長她某些不該有的野心。然而,這麼些年,溫氏觀察下來,發現這個孫女是幾個孫兒中性情最淡薄的。尤其是這回郡王世子來訪,其他孫女都是想方設法扮美,唯有三娘,從面容到衣飾,往丑里扮,如何別扭如何搭配衣飾。
佛靠金裝,人要衣妝。你生得美,有七分長相,打扮上卻毀三分,出來的效果還不如三分長相,七分打扮的女子。
溫氏以往覺得二娘最沉得住氣,現下再來比較,其實三娘也不差。
祖母心思千回百轉,琳瑯不去打擾兀自沉思中的祖母。待瞌睡蟲完全跑光光,琳瑯直起身子,坐在溫氏腿邊,揉捏給自己當枕頭辛苦了的膝蓋。
在溫氏面前,琳瑯只敢小小矯情一把,至于玩心機之類,琳瑯萬萬不敢想。老人家活了這麼多年,什麼人沒見過,什麼事沒經過,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都多。你那點小心機小伎倆,在她眼里顯然不夠看,無疑是以卵擊石。
琳瑯覺得,做真實的自己,外加一點點無傷大雅的俏皮討寵,足矣。安分守己,踏實陽光,不爭風吃醋,不過分幻想。很討喜的性格,貴在知足,長久下來自見高低,何必大費周張唱幾出惹人厭的戲碼。損不了人,更利不到自己。
個人追求不同,阮琳瑜阮琳玢那類志存高遠求同存異的攀登者,琳瑯不認同她們某些過度的行事作風,但理解她們對權勢的渴求。
嫡女嘛,架子擺得更大,總認為自己可以過得更好,獲得更多。
「想什麼呢,一個人傻傻發呆。」
溫氏略帶嗔責的呼喚,喚回走神中的琳瑯。琳瑯笑了笑,說是想到曾經听過的一則笑談,重新回味,仍覺詼諧逗趣。
溫氏听罷,來了興趣,索性路程漫長,閑來無事,便讓琳瑯講來,聊以打發時光。
琳瑯清了清喉嚨,眉頭一挑,小臉一擺,做足表情,還真有點說書人的架勢。未曾開講,便以博得老太太的忍俊一笑。呵呵,這個三娘,倒是個有趣人。
笑話,開始。
從前有一位土財主,非常吝嗇,為其母祝壽,又舍不得花錢請人寫壽聯,硬要帳房先生將一副春聯改動一下,上聯改成了︰天增歲月娘增壽為了對仗工整,下聯改成了春滿乾坤爹滿門。帳房先生看了,驚得忙說︰「這下聯使不得!下聯使不得!」土財主訓斥道︰「你懂個屁!爹娘相對,如何使不得?」
溫氏哈哈笑起來,「爹滿門,虧他想得出來,土財主空有錢財,卻是胸無點墨,可笑又可悲。」
琳瑯模模鼻頭,咧開嘴巴,陪著溫氏一起笑,頗有些赧顏,轉著黑葡萄眼珠子,期期艾艾道,「祖母見笑,其實那個土財主就是三娘的曾外祖。」
「哦,」溫氏驚奇道,興致更濃了,嘖嘖直嘆,「素聞你外祖母娘家財大氣粗,你曾外祖倒是個有趣的矛盾人,花個壽聯的錢沒有,嫁你外祖母卻是格外破費。」
琳瑯含笑應著,內心卻是不以為然。
自家外祖父大小是個縣太爺,管理一方百姓,在當地也算說一不二的人物。士農工商,唯士最重,曾外祖自然有心結親,鞏固自己後台。就是忍痛割點肉,花些錢財又如何,為以後消災嘛。
祖父欲把姨娘聘給父親為妾的時候,姨娘找曾外祖求助,想讓曾外祖作為長輩勸勸父親。哪知,曾外祖比祖父更加興奮,急不可耐給姨娘添加豐厚嫁妝,還振振有詞道即使是做妾,也要風風光光出門。在曾外祖的認知里,父親就是天大的高官了,天子腳下的大家族,能與高門權貴攀上親戚,就是拿出一半身家也甘願。
琳瑯如今想想,重嫡輕庶似乎也有它蔚然成風的道理。
門第森嚴的家族需要用此訓誡規範子孫,畢竟大家族里妾室成群,出身大多不高,雜七雜八的親戚更是泛濫成災,無規矩不成方圓。不輕庶,任由那些沾親帶故的人上門討便宜,動輒哭訴要死要活,或者在外耀武揚威,家族被這些人拖累,又如何興盛得起來。
祖母對她和琳玲疏離,恐怕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在,不想助長庶子孫的驕縱情緒。
換位思考,琳瑯勉勉強強接受這一該死的嚴苛制度,雖然打心底依舊有所怨懟。
閑暇的時候,日子總是格外漫長。琳瑯一邊體貼給溫氏捶腿,一邊在腦海里搜尋平日從丫鬟婆子那里听到的好笑段子,算是給漫長的旅程制造一絲絲樂趣。
從清晨的第一縷橙光劃破天際,到夜傍最後一抹火燒雲被青黑的蒼穹吞噬,無邊的月夜黑沉沉壓下,天地間所有的生靈因為夜色的降臨,好似突然間就靜了下來。
馬車依舊匆匆,總算趕在徹底天黑之前到達北郡。管事找了家比較大的客棧,盤下客棧後面的一個小院子,馬車直接進入院子,兩個家丁守在門口,杜絕閑雜人等入內。
沒有外人,琳瑯也就省了戴帷帽下車,攙著溫氏一同進入正屋。很小的院子,就一個正屋,正屋中間一個小廳堂,左右通有臥房,然後正屋兩側是耳房。
溫氏和琳瑯坐在小廳里,客棧店小二已經提來茶水,笑眯眯道,「客官稍等,晚飯一會兒就送上。」
琳瑯不經意瞥了店小二一眼,看他明明身形高壯,卻要弓著身子,恭維諂媚的笑容,總覺得怪怪的。
鼻翼下的兩撇小胡子,隨著男人夸張的說話不停上下抖動,好似再大點動作就要掉下來,看得人都為他擔憂。還有臉頰外側那道猙獰的疤痕,乍看之下,有些驚悚。
奴顏婢膝的店小二,偏偏那雙黑亮的眼眸,亮得灼人。尤其與她四目相對的一剎那,彷佛瞬間被點著般,眸光的灼熱火光,似要將她燃燒。
下人在打點行裝,整理被褥,溫氏則埋頭,悠閑喝著茶水。店小二和她的互動,沒有人注意,琳瑯松了口氣。為了避嫌,她轉過頭,不再看店小二,同祖母一樣,專心吃茶。
那店小二在出屋之際不經意回頭,眸中的火熱稍稍褪去,但那雙眼楮,依舊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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