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處,蒼松翠柏掩路,古木虯枝,遮天蔽日,青草小徑曲折,蜿蜒陡峭,到達山谷林壑間,隱約有淙淙水聲,聞聲行至數百步,視野逐漸開闊,淙淙溪水聲也越發湍急起來。伴著水聲,還有另外一種「啪啪啪」拍打水花的聲音,一剎間歸于平靜,然後,又是一陣啪啪,劇烈急促的擊水聲驟然響起。
「哈哈,逮到了,看你還往哪跑,爺今天就拿你祭拜爺的五髒廟。」
爽朗豪邁的大笑聲,暢快肆意,似要響徹雲霄。站立在溪水中央的男子單手牢牢扣住活蹦亂跳的大頭魚,另一只手則逗樂似的戳著魚腦袋,修長的手指沒輕沒重點著垂死掙扎的魚頭亂摁,高高上揚的唇角勾出一抹戲謔的笑,「跑啊,你倒是跑啊。」
男子赤-果上半身,隨著暢快大笑的恣意,結實如山的胸膛起伏延綿,每一塊賁起的肌肉都充滿年輕蓬勃的力量美。的臂膀,欣長的身形,勻稱細膩的小麥色肌膚,迎著朝霞而立,絢爛色彩環繞,這具精壯的身體散發無限生命力。
偷窺的某人看迷了眼,呆呆愣愣,連呼吸都變得克制。良久,某人終于找回自己的續,飛轉過身,閉眼默念。
「無量壽福,三清祖師爺在上,清心寡欲,戒浮戒躁,摒棄雜念,得道長生,我要飛仙。我要飛仙,啊,」
頭頂被敲了一記,又冰又滑。小人兒睜眼,活生生的魚尾就在面前蹦噠,又是一記尖叫,如坐針氈般蹭的彈跳起,箭步如飛,遠離來人數丈遠,閉著眼楮喃喃自語,「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男子彈了彈精神抖擻的魚尾巴,調戲一番,就著原地蹲下,和仍在拼命掙扎試圖逃離的魚大眼對小眼,對著魚煞有介事道,「還以為是只小山貓,沒想到是個小尼姑,沒貓搶食了,你乖乖進爺肚子里罷。」
被點名的小道姑耷拉腦袋,悶悶刨著腳下的泥土。
「喂,小尼姑,有事快快道來,我還要回去燜魚呢。」
清秀小道姑抬頭,但見眼前一片結實肉色,慌忙捂著眼楮。小道姑紅了耳根,壓下心慌意亂,提高嗓門,「鄭小公子快將衣服穿上,衣衫不整,實在,實在有礙觀瞻。」
鄭少軒低頭,把魚放地上,任它滑不溜秋原地亂撲騰。鄭少軒一邊穿上玄色外袍,一邊嘀咕,「小尼姑就是死板,沒得趣味。」
「我是道姑,不是尼姑,拜的是神仙,不是菩薩。」
小道姑激動一聲吼,臉紅到脖子粗。小公子好討厭,嘴上沒把門,總說些過分的話氣人。
「都是看破紅塵,不侍爹娘,不嫁娶,茹素,年紀輕輕,恁地死氣沉沉。唯一不同,一個有頭發,一個沒頭發。魚兄,你說是與否。」
鄭少軒拿起魚,重重摁下還在跳月兌的魚腦袋,憋著嗓子甕聲甕氣道,「是的,是的,好生沒趣。」
「好玩不,魚兄,好玩。」鄭少軒手上一條魚,玩得不亦可乎,自己把自己逗樂,哈哈大笑。小道姑卻不買賬,只漲紅著臉吼道,「觀主有話,要小公子天黑之前到觀中一趟,有事商議。」
吼完,人也沒了影。
鄭少軒看著那一溜煙跑沒了人,只留一道塵土的方向,對著魚喃喃自語,「我有這麼恐怖,公子我明明最英俊瀟灑了,有眼無珠的小道姑,修道修痴了。」
轉身,沿反方向,鄭小公子扛著魚,哼著山野小曲揚長而去。
「桃花來你就紅來,杏花來你就白。爬山越嶺尋你來呀,榆樹來你就開花,圪枝來你就多,你的心眼比俺多呀,不想旁人光想你呀——」
高亢有力的嗓音,荒腔走板的曲調,一路歌兒悠揚,從溪邊、蘆草叢、小山丘,過河上木橋,踏僻靜石子小路,一直飄到桃花林。兩旁桃花樹一排排向前方伸展,好似沒有盡頭,只夾道往前,無限延伸開來。春風拂過,粉色的迎空飄搖,落英繽紛,芳草鮮美,人間春-色正濃。若問世間仙境,唯此最逍遙。
桃花林深處,一圍籬笆繞著小石屋圈住小小天地。四丈開來的小院落,東角一株香花槐,籠住石桌一張,環以三個石凳,西角闢出一方菜地,葉綠果紅,煞是喜人。
遠遠地,鄭少軒走到籬笆門外就開始興奮大喊,「大哥,我回來了,抓了條大肥魚,咱朝食來炖鮮魚湯補補。」
一陣風吹過,回應鄭少軒的是風吹樹葉發出的沙沙聲,而敞開的木板門,無人來應。
鄭少軒滿臉笑容,好情緒影響,推開籬笆門,提著魚兒大步朝草屋走去。先是把魚放到後屋魚缸里,打井水洗干淨臉和手,然後換了身石青錦袍,拆掉白布巾散開墨黑長發,依著嫻熟的手感重新挽了個發髻,纏上布巾。完事,鄭少軒掏出隨身攜帶的小銅鏡,鏡中模糊的影像,真是帥得沒天理了。
神清氣爽的鄭少軒回到前屋,剛剛抬腳邁進門檻,嗖的一記冷風,迎面撲來。鄭少軒憑著本能反應側開身子,徒手迎風探物,穩住下盤倉促抓住疾速飛來的箭羽。他身體微微後仰,頭一偏,箭頭擦過側臉,擦出一條淺淺血痕。
鄭少軒暗暗吁了口氣,心道好險,面上卻是嬉皮笑臉,舌忝舌忝干燥的薄唇,嘖嘖道,「大哥果真疼愛小弟,擺如此陣仗迎接少軒,少軒真是受寵若驚。」
「滾!」
屋中一男子,逆光而坐,手持弓箭,拉開滿弓,對準鄭少軒。男子聲如冰刀,冷厲無情。
鄭少軒笑了笑,彷佛習以為常,任由箭矢對著自己,神色自若,抬腳到窗邊。
「不準開。」
坐著的男子,即鄭少軒大哥鄭少衡,但見他眉頭豎起,厲聲喝止。鄭少軒頓了頓,踫到窗栓的手毅然拉開栓子,推開窗戶。
嗖,又一箭,迅雷不及掩耳,沒入窗邊石牆。箭身入牆三分,離鄭少軒,僅一步之遙。
「下一箭,你逃不過。」
陽光從窗外撒入,照亮鄭少衡半邊臉。刀鋒般冷峻面容,修眉入鬢,輪廓分明,只見那利刃般的眸,陰沉深暗,蓄滿怒意。
鄭少軒半邊身子靠窗而立,兩胳膊攤開,擺出無所謂的笑容,眼一閉,慷慨就義,「來吧。」
屋里安靜下來,鄭少衡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踫一聲巨響,弓箭甩落在地,鄭少衡暴喝,「滾,滾回鄭家,做你的世子爺,不要再來擾我清靜。」
揮掉手邊茶盞,清脆的瓷片碎裂聲乍起,鄭少衡憤然起身。無奈左腿綿軟無力,全憑右腿支撐全身,鄭少衡起身急迫,重心不穩,身體晃動猝然倒地。
鄭少軒跑過來,攙起鄭少衡胳膊欲將他扶起,卻被鄭少衡一掌拍開,「不用你幫。」鄭少衡一手撐地,探身取過桌邊的木拐杖,借助拐杖顫顫站起。倔強的男人視弟弟如無物,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往屋外慢慢走。
鄭少軒看著大哥蹣跚落寞的背影,心頭一酸,抹把臉,癱坐在地上,仰頭眨了眨眼楮,目不轉楮盯著牆面。
牆上美人兒笑顏如花,一雙多情桃花眼瀲灩如波,內含繾綣幾多情,只默默看著你,直直看到你心里,便覺心也酥了。
美人姐姐,十六年前你救了大哥的身,干脆好人做到底,快快現身,救救大哥的心罷。
鄭少軒對畫靜坐一會,翻江倒海的情緒慢慢平復,手撐著地跳起,轉眼間,又是一個神采飛揚的俊美少男。
做飯去嘍。
鄭少軒做了一鍋鮮美豆腐魚湯,等不到鄭少衡回來,自己舀了兩碗解饞,然後蓋了鍋,灶上慢慢炖。
出門之前,鄭少軒桌上留了字條,告知自己去向,也是向鄭少衡表決心。大哥一日不歸家,他一日不走。
正是桃花開時,滿山粉紅。青雲觀隱在青山綠水之間,又有桃樹為襯,真真渲染出一種超凡月兌俗遺世**的仙家意境。
玉賢女道人坐在樹下,品茗觀里自種的清香綠茶。用晨間新采的露珠泡茶,茶味更加清甜醇美,齒間留香,久久不散。
從山谷狄花林小屋到半山腰的青雲觀,路陡坡斜,荊棘叢繞,饒是精力充沛的鄭少軒,健步如飛之下,難免有些疲乏氣喘。
到了青雲觀望江亭,鄭少軒抹掉額頭汗漬,尋了玉賢對面的位子,大咧咧坐下,舉起紫砂茶壺,對著壺嘴一飲而盡。
玉賢面波如秋水,唇畔漾著清淺的笑意,平和溫雅,話語似嗔非嗔,「一壺好茶,偏叫你這潑猴兒糟蹋了。」
偏潑猴兒渾不在意,接過玉賢遞來的帕子,擦了擦嘴,腆著臉嘻嘻笑,「小姑姑觀中寶貝多,我不拿,只貪壺茶水,如此貼心的佷兒,上哪去尋。小姑姑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該,真不該。」
鄭少軒說得一本正經,還煞有介事搖搖頭,逗得玉賢捧月復一笑,只道,「你呀,牙尖嘴利,說不過你。」
鄭少軒嘿嘿直笑,翹起的眉毛格外得意,從盤中抓了個果肉就往嘴中送。
「小姑姑找我何事。」
玉賢倒了杯茶水,白玉的茶盞,遞給鄭少軒,「明日我有客來訪,你若沒事,就不要頻繁來觀中。」
鄭少軒收起之前的狼吞虎咽,就著白玉盞,小口細細品茗,玩味品茶人的情趣。
「小姑姑兩年前邀請那阮老太,她推推拖拖不肯來,如今倒是痛快,是中邪還是開竅了。」
鄭少軒撇撇嘴,言語之間濃濃挖苦的意味。
「黃口小兒,休得亂說。」玉賢輕斥玩世不恭的佷兒,正色道,「她是我的恩人,你不願搭理,但也不能添亂擾事。」
話語稍頓,玉賢垂眸,斟酌道,「這次阮太夫人過來,我還想查清一件事情。」
「何事。」鄭少軒繼續往嘴里塞果子,漫不經心問道。
「據說她二兒子有個妾室也姓裴,出自平清縣,年歲與你大哥那位恩人相仿,興許能查到有用信息。」
囫圇吞下果肉,原本百無聊賴趴在桌上的鄭少軒立刻坐起,目光炯炯,驚喜道,「莫非是姐妹。」
玉賢笑道,「或許是本人。」
「不行,不行,」鄭少軒趕緊擺手,默念好的靈,壞的不靈,「就算有關聯,一定是姐妹。」
十六年了,那女子如果尚在人世,肯定嫁做人婦。正妻的話,他搶過來多氣派,多威風。若是小妾,他千辛萬苦挖人家牆角,太勞師動眾,有失他堂堂世子爺的身份。
一定是正妻,如若不是,那就搶她女兒。卑微小妾,哪里配得上他冰清玉潔的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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