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小晁氏回去和鄭國公說了些什麼,鄭少軒快要熄燈睡覺的時候,鄭國公找了過來。鄭少軒一大早就出門,每天都是天黑了才回府,鄭國公白天很難見兒子一面,踫到重要的事情,要找兒子訓話,鄭國公都是打著燈籠模黑上門。
通常父親見兒子,只需派家丁傳個話,兒子自當乖乖到父親房里聆听訓示。鄭家的情況非同一般,鄭國公若不親自過來,鄭少軒最多一句「夜深了,白天再說」把家丁草草打發了。
鄭少軒換了件就寢穿的白色綢衫,烏黑的長發服帖散在腦後,手拍著嘴巴打哈欠,以這種在鄭國公眼里衣衫不整行為失體統的狀態走進書房。
「父親大人,晚上好,您隨便坐,夜深了,咱就不講究那些虛禮了!」鄭少軒一邊伸著懶腰,一邊朝鄭國公揮手,找了個椅子橫七豎八大半身子躺倒。
小晁氏和兒子素來不對盤,她向自己抱怨兒子言行失當有辱斯文,鄭國公听一半信一半,把妻子哄睡了,他便過來找兒子。
小晁氏畢竟是鄭家的主母,名義上是兒子的長輩,兒子作為晚輩,孝悌禮義之道,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原本是調解兒子和妻的關系,但看兒子對他也是這樣愛理不理的敷衍態度,鄭國公一口濁氣提到嗓子眼,他重重哼氣道︰「不像話,坐沒坐相,站沒站相,難怪你母親說你屢教不改,不懂尊敬長輩。」
鄭少軒調整斜躺的姿勢,微微坐正身體,他看著父親,似笑非笑勾起唇角︰「母親仙逝多少年了,父親記性不好,忘了,兒子能夠體諒。但是兒子謹守孝悌之道,無時無刻都記在心頭,母親的喪事是父親一手操辦的,父親忘記了,兒子不介意多說幾句提醒父親。」
「混賬東西,看看你這痞里痞氣的樣子,半點尊敬都沒有,哪像兒子對父親應有的態度。」鄭國公眼底的失望顯而易見。
若不是他適齡的繼承人只眼前這一個,若不是少昂尚且年幼,他大可以換個爭氣的兒子,何至于這樣苦口婆心,費力不討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父親盡管說,兒子洗耳恭听。」鄭少軒動了動臉部肌肉,調整了個他自以為恭敬至極的表情。
鄭少軒就是有這種兵不血刃,卻足以將人慪到內傷的本事。
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把你這下梁訓得越歪,不就反映我這上梁多麼不正了。鄭國公吹胡子瞪眼,怒視兒子︰「油腔滑調,巧言令色,我不跟你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只回我一句話,明天的花會,你去是不去。」
鄭國公疾言厲色,鄭少軒坐直身體,看著父親笑道︰「總算切入正題了,父親早該如此,父子間何必拐彎抹角,拐多了,就不美了。♀父親既然提出來了,我能說不嗎。」
鄭少軒的反問,令鄭國公一愣,他厲聲道︰「當然不行,這次賞花話茶就是為了給你選妻,哪怕只是匆匆看上一眼,也要給我個答復。」
「父親的意思,只要我出席,那麼,選誰做我的正室,由我自己做主。」抓住任何一個機會,談對自己有利的條件。
「你可以選擇自己中意的名媛,但是我必須從旁監督,若是對方夠格做我鄭家未來主母,我不會橫加干涉。」
夠格,鄭少軒冷笑,你的標準限定有多高,路人皆知。
反正,到最後,父子倆誰都無法完全說服誰。我選擇,你監督,各執一詞。
眼楮睜了閉,閉了睜,眨眼間,又是新的一天。這樣的一天又過了一天,小晁氏舉辦的賞花茶話會如期而至。
小晁氏僅在開始的時候將客人們聚到一起喝喝茶聊聊天,趁大家興頭正濃的時候,玩了點小游戲,比如擊鼓傳花和猜字謎等,盡夠了興,便讓眾人自在賞花了。
鄭國公府的花園很大,足夠她們玩樂很久。
貴圈的聚會都是各自為營涇渭分明,剛來的時候彼此還能客套寒暄一下,寒暄過後,便各找各的圈中密友,賞花,吃茶,聊天,散步或是打馬吊,找些喜歡的事消磨時光了。
菊花是自古以來最具觀賞性的名貴花卉之一。
都說牡丹萬紫千紅色彩繽紛,其實菊花亦然。紅、黃、白、紫、綠、粉以及雪青等復色間色等等,奼紫嫣紅的美麗,綻放在蕭瑟的秋日里,是一道獨一無二的明媚好景。
花開爛漫時,美人叢中笑。到底是花美,還是人更美,這秋高氣爽的天,真真絢了一雙雙顧盼生輝的美眸。
「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喬玉然坐于涼亭石凳上,手邊便是一大簇金黃秋菊,她撫著那緊緊簇擁在一起,卻又條條分明的細長花瓣,情不自禁輕聲吟誦。
旁邊的鄧嬌嬌听到,重復念了一遍,呵呵笑道︰「還說不是偏愛,除了菊花,怕是再沒有花能入側妃娘娘的眼了。」
琳瑯立在石柱旁,听到鄧嬌嬌的話,回首莞爾一笑,以笑應景。
鄧嬌嬌正好看向琳瑯,忽見她燦然奪目的笑容,小心髒居然漏跳了半拍。小半年未見,這丫頭似乎又長漂亮了。
白白淨淨的臉龐,細細柔柔的肌膚,桃花眼含情,修眉如畫,唇如涂丹一點紅,耳畔的發髻貼了朵粉藍絹花,配著粉衣藍裙,清麗明媚,巧笑嫣然,真是個讓人心曠神怡的靈動佳人。♀
方才她們一起給國公夫人見禮時,國公夫人的目光在琳瑯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就連陪伴國公夫人的幾位貴婦也不約而同對琳瑯流露出欣賞的眼神。
這是少女初長成,待到風姿綽約花開正盛的時候,琳瑯又會展現怎樣的美貌呢。
看看琳瑯,鄧嬌嬌反觀自己,又瞅瞅身旁白芙蓉般的喬玉然,愛美的小姑娘頗為泄氣。
這樣貌還真是不能比較,不比不知道,一比,穩穩輸掉。
幸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鄧嬌嬌也算個清秀小佳人。
「側妃娘娘安好!」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鄧嬌嬌的沉思,她抬眸一看,是琳瑯的二姐姐。
阮琳玢給喬玉然見過禮,喬玉然將她虛扶起來,然後阮琳玢禮貌沖鄧嬌嬌頷首微笑,等鄧嬌嬌扯了個笑容回給她,她這才將視線移到妹妹身上,溫婉笑道︰「三妹妹近日可好。」
「托二姐姐的福,琳瑯一切都好。」琳瑯回以笑容,暗想,二姐姐真是厲害,面面俱到,一個未落。宣王妃,太子側妃以及其他王公貴婦,她一一問候,舉手投足周到至極。這才嫁入忠郡王府沒多久,內宅夫人之間的周旋和結交倒是得心應手了。
然而,是琳瑯酸葡萄吃了太多,還是吃多了葡萄以後眼神變得犀利,琳瑯仔細看著二姐姐,她眼底的淡淡青色是為哪般。
琳瑯想起二姐姐回門那天,縱使她笑得非常燦爛,但是只身一人回娘家,任誰都不可能以為你在夫家有多受寵。
嫁進豪門的日子,難過啊。
但是,琳瑯側首看向喬玉然,這位側妃娘娘的氣色真是頂好,每回見到她都是芙蓉滿面,嬌嬌怯怯,楚楚動人。
兩相比較,寵與不寵,還是能看出差別的。
阮琳玢和琳瑯不是一條心,同喬玉然和鄧嬌嬌交情尚淺,即使她如何盡可能表現親近,到底還是差了些,喬玉然本就不多話,她來了以後變得更加沉默。而鄧嬌嬌是個喜怒形于色的簡單人,她和阮琳玢說不到一塊,便索性無視她,徑自拉著琳瑯絮絮不止滔滔不絕喋喋不休。
阮琳玢代替鄧嬌嬌的位子,陪坐在喬玉然身側,她看著談笑風生的琳瑯和鄧嬌嬌,掩著帕子不經意道︰「三妹妹就是有這個本事,無論到哪里,都是眾人矚目的焦點。」
喬玉然回眸,茫然看著阮琳玢。她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阮琳玢抱歉笑了笑,帶著一絲慌張道︰「琳玢失言了,側妃娘娘面前,誰人敢托大。」
喬玉然淡淡一笑,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道︰「無妨,琳瑯妹妹聰慧嫻雅,我看著都分外喜歡,何況你這姐姐。」
「是啊,」阮琳玢重復喬玉然的話,「琳瑯妹妹非常聰慧。」
「原來你跑這來了,害我好找。母親要你照顧我,你就是這樣照顧的,把我扔到一邊,自己到處交朋友。」
姜若恬氣喘吁吁跑過來,拉著阮琳玢就走,急吼吼念道︰「陪我打馬吊,正缺個人呢。」
阮琳玢頗為尷尬,只來得及給喬玉然回了個禮別的頷首,就被十萬火急的姜若恬連走帶跑拽遠。
「這個縣主真是沒禮貌,忽視我們也就罷,側妃娘娘在這里,她卻連個招呼也不打。」
鄧嬌嬌反感的皺起眉頭,喬玉然並沒有放在心上,只道︰「她還小。」
「她不比我小幾個月。」鄧嬌嬌不以為然。
琳瑯慢吞吞從廣袖里掏出一疊紙牌,雙眸晶亮︰「秋意暖融融,莫辜負良辰好景。我們也來打馬吊吧,不為賭注,只怡情。」
喬玉然和鄧嬌嬌被琳瑯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一怔,兩兩對視以後,兩人同時彎了嘴角,笑盈盈看向琳瑯,道︰「有何不可。」
于是,三人霸著角落處的小亭子打起了馬吊。四缺一,少了一個人,那就換一種玩法,絕不因為缺人而隨意拉個道不同的充數。
與花園南面一牆之隔的高樓上,太子姜崇彥倚在窗邊,舉起千里眼察看花園那邊的動靜。他的視角正好掃到角落處的喬玉然三人,猛一看過去,他揉了揉眼楮,有點不敢相信。
他再次望過去,是她,還是她。
姜崇彥回頭,沖屋里的鄭少軒夸張叫道︰「我的乖乖側妃居然在玩馬吊。」這不是重點,姜崇彥憤憤不平的是她為何笑得那樣開懷,在他面前,她很少那樣笑過,真是羨慕嫉妒死他了。
鄭少軒把玩手里的小紙包,意興闌珊道︰「你沒事陪她打馬吊,她也會對你真心笑了。」
「改天送她一套象牙紙牌,」姜崇彥奇思妙想,覺得自己太有創意了,他回到桌前,把千里眼往桌上一擱,伸手欲拿鄭少軒手里的紙包,好奇問道︰「這是什麼。」
鄭少軒躲開姜崇彥伸過來的魔爪,振振有詞道︰「這是陰謀,善良的人兒踫不得。」
「你就欺我無知吧,」姜崇彥倒了杯茶水,抿了口水,笑問︰「既是陰謀,小舅舅該當如何。」
鄭少軒總算露出笑容,只是這笑陰了一點,如冷風過境。
「以己之道,還施彼身。誰敢算計我,我讓她賠了夫人又折兵。」
鄭少軒取過桌上的大氅披在身上,姜崇彥詢問去哪里。
「去見鄭夫人,她應該很驚訝這個時候見到我。」
鄭少軒來到花廳,小晁氏帶著姐姐晁氏,和另外兩位官夫人打馬吊,場面十分歡樂。
如鄭少軒所言,當他出現在小晁氏面前的時候,小晁氏和她的姐姐晁氏臉上的笑容當場凍結。她們十分驚訝,或者說,她們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驚訝形容,而是那種不可思議的驚惶以及試圖掩藏的慌張情緒。
尤其是晁氏,她看著妹妹的眼神帶著質詢和焦急。
正待此時,來喜的大喊聲由遠及近。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世子,出大事了!」
鄭少軒擰了眉頭,斥責小廝失態︰「何事如此慌張,說不出個所以然,定不輕饒你。」
「這,這,」來喜面露惶恐,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看來喜神情,小晁氏心知不妙,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正要阻止來喜說話,卻還是晚了一步。
「劉家二小姐給國公爺下藥,他們兩個,他們」
「什麼,」未等來喜說完,鄭少軒拎起他的衣領,震驚道︰「在哪里,快帶我去。」
太子姜崇彥適時出聲,一臉義憤,痛心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堂堂大家閨秀,怎能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我要去看外公,我要確認他平安無事。」
太子出馬,誰敢質疑。
小晁氏僵坐在椅子上,渾身有如寒冬凜冽,從頭涼到腳。哪個環節出了錯,不應該啊,她明明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小晁氏身邊的幾個貴婦均是屏氣凝神,盡量降低的存在感。事關鄭國公和劉太保孫女的陰私,又有太子在場,她們模不清狀況,只能噤聲,彼此互看一眼,紛紛起身向小晁氏辭別。
皇親國戚的熱鬧不能亂看,知道越多,越危險。
等外人都退出去以後,晁氏站起身,毫不留情給了小晁氏一巴掌,神情悲憤。小晁氏不顧自己被打紅的臉頰,拉住瀕臨崩潰的姐姐,低聲湊到姐姐耳邊安撫道︰「姐姐息怒,他們巴不得看到我們自亂陣腳,姐妹鬩牆,我們一定要鎮定,想辦法把自己摘干淨。」
「如何摘得干淨了,我的寶嬋啊。」
晁氏早已亂了心神,她推開妹妹,目光如利箭直掃妹妹,恨恨低語。
「你起的頭,你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語畢,晁氏尋著鄭少軒離開的方向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鄭少軒就是這麼個出手又毒又狠的冷角色,鑒定完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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