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第一場雪,來得不早不晚。♀琳瑯倚在榻上,大半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被里,只留一個腦袋透過菱花窗看外面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銅盆里的銀霜炭燒得正旺,烘得整間屋子溫暖如春。
琳瑯慢慢摩挲手里的湯婆子,特制的小水壺,放到手里剛剛好。她看著盆里白如銀霜的炭火,脆聲道︰「給五小姐送些銀霜炭過去。」
銀霜炭價格昂貴,即使阮家這種尚算殷實的官家,每天這樣燒下去也未必吃得消。琳瑯屋里的銀霜炭一小半是府里分配的份額,另一大半則是裴氏掏銀子采購的。僅用府里分發的量燒炭取暖,根本就不夠度過整個冬季,琳瑯想著自己這里還有多的,索性順手助人為樂,圖份心安。
秋水依言,掀簾子出屋送炭。
琳瑯繼續看雪,蜷在暖洋洋的棉被里,舒服得不願動彈。于她而言,人生最美好的時刻就像現在這樣,身體暖暖的,拋開腦海里的雜念,一心一意倚窗賞雪。
然而,煩惱事沒有解決,擱在心里終是一塊大石頭,時不時想起來,要面對要抉擇,再怎麼深思熟慮,仍是心懷忐忑。
孫學士家的三公子,還是鄧家長公子,祖母最終還是決定在這兩個人里二選一。
至于袁舉紹,溫氏曾經寫信問詢親家韋侍郎,韋侍郎的評價較為客觀,稱袁舉紹有青雲之志,也有實干才能,但是此人性格過于耿直,又有些好高騖遠,若朝中無人,論前途,不過爾爾。
于是,溫氏徹底將袁舉紹排除在孫婿候選名單里,若是放在平民百姓上,耿直是優點,但身在官場,本是庶民出身,以考取功名入仕,若還學不會變通,沒有人願意花心思指導並扶持你,因為不值得,也沒必要。科舉考試從未間斷,能用的人才太多了。
還有其他一些適齡的官家子弟,溫氏打听來打听去,再三比較,還是孫三公子和鄧長公子較為可靠。♀
但是,溫氏仍是先征詢琳瑯的意見,深宅中的女子很少見外男,溫氏也不指望琳瑯真的會中意其中一位,然而,無論道听途說還是女人說不清道不明的縴細直覺,琳瑯潛意識里總會有個先後排序。
溫氏問琳瑯,琳瑯茫然搖頭。
說實話,如果真要選擇其中一個,琳瑯當然更滿意鄧文韜。好歹鄧家有個鄧嬌嬌,在她出嫁以前,先引著自己和鄧家的長輩打好關系,熟悉鄧家的環境,以及在鄧家生活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項。有個相熟的人作伴,在新家的適應力也會變強。
裴氏過來催琳瑯做決定,琳瑯攤開心底話,裴氏听了以後,眼角笑出細紋,樂呵呵道︰「常言說得好,知女莫若母,我啊,早就猜到你的心思了。」
「我什麼心思,我沒心思。」琳瑯可不承認自己對鄧公子產生好感。
他和她從未謀面,她只見過鄧家派來的媒人,那人長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琳瑯一無所知,僅憑打听到的消息判斷人品,是真的品行兼優還是差強人意,琳瑯只能听天由命了。
反正,嫁誰都是嫁,嫁誰都要賭,依鄧嬌嬌的人品,她的親哥哥想必差不到哪去。
就他了。
想多了,心越雜,腦子越亂。
過兩天請安的時候就回了祖母,快刀斬亂麻,琳瑯覺得,祖母應該也更中意鄧家。祖母承諾給她選門好親,以她的身份,嫁到鄧家做嫡長媳,恐怕是她能選擇的最好歸宿了。要知道,嫡姐阮琳瑜的夫婿家世和鄧家差不多,她是庶女,找的婆家卻和嫡姐夫家平起平坐,阮琳瑜心里,還不知道要打翻多少瓶醋壇子。
琳瑯拿過繡框里的荷包,輕撫繡面上的鴛鴦,默默祈禱,但願舉案齊眉,和璽美滿。
「小姐!」
「怎麼了?」
听到伊人大驚小怪的聲音,琳瑯就知道又出事了。
伊人掀開簾子,手里拿著一個素面荷包遞給琳瑯。
「外頭有人送來這個,說是阿雯給小姐的。」
阿雯不是走了嗎。
琳瑯滿是疑惑,動作略遲緩,慢騰騰打開荷包。將荷包敞開一看,是一只銀鐲子和一張小字條,琳瑯見過鐲子,是雯先生亡母遺物,她總是隨身攜帶,從不離身。看到鐲子,琳瑯心情陡的一沉,她立刻打開字條。
上面寥寥幾個字。
救我,雲來酒家。
這是她的字。
琳瑯心頭一顫,急忙問道︰「那個送東西的人呢,有沒有攔住他。」
伊人搖頭︰「他強調了一句,必須小姐親自前往,接著就很快離開了。」
「那人長什麼模樣?」
伊人回憶守門家丁的描述,歪著頭道︰「穿著粗布衣裳,瘦高個子,臉上不知道抹了什麼東西,髒兮兮的,看不清長相。」
看來果真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小姐,小姐!」
琳瑯回神,吩咐伊人︰「你到外院管事那里報備一下,就說我出門會客,預約一輛沒有阮家徽章的普通馬車,半柱香以後停在角門外備用。」
幸好前些天收到鄧嬌嬌的邀約帖子,她至今尚未回復,今日暫且以這個理由搪塞過去。
現在是午後休息時分,加上外頭冰天雪地,除了守院門的時常外出巡視,每個院子里的主子和丫鬟都呆在屋里,忙著裹衣取暖,她偷了這個空閑出去,只要趕在晚膳前回來,應該不會引起她們注意。
「外頭下了好大的雪,小姐還是呆在府里吧,有什麼事交給奴婢去辦。」
伊人還想勸說主子,琳瑯揮了揮手,道︰「雯先生和我師徒一場,她如今有難,我豈可坐視不理。」
琳瑯想了想,又道︰「你先出門,到母親的鋪子里找鐘掌櫃,叫他帶幾個孔武有力的伙計到雲來酒家等候。」
孤身探險,她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大膽量,關鍵時刻還是得找幫手。
「是。」
琳瑯梳洗一番,穿上厚重的紅襖子,外披緞面雪貂大氅,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手里捧著剛灌好的湯婆子,熱乎乎的手輕輕一揮,出發!
路上積雪太厚,雖說有專人掃雪,仍敵不過馬車行進的速度。馬車走一步停三步,一路走走停停,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這才慢騰騰趕到雲來酒家。
鐘掌櫃和伊人在酒樓門外等候,見到主子立刻迎上去。三人進到酒樓,找了個隱蔽的位子坐下,琳瑯掀開帷帽一角,默默掃視周遭環境,越觀察越覺得怪異。酒樓里除了鐘掌櫃和他帶來的伙計,居然沒有別的客人了。
「可有探到消息。」
鐘掌櫃為難道︰「據說是在三樓最里間的廂房,里頭有個了不得的人物,整個酒樓都被他包了,連所有的樓道都有人把守,我們想沖進去,寡不敵眾,被他們趕了下來。」
看來還真是了不得的人物,這下棘手了。
最奇怪的是,她何時招惹到來頭如此大的人物,她派的幾名伙計上陣,居然潰不成軍,完敗而退。
琳瑯升起不詳的預感,她倏地起身,吩咐鐘掌櫃回鋪子,她則準備打道回府,重新思考對策。
形勢不如人,不得不低頭。
實地探查以後,琳瑯琢磨此人應是名門權貴。她暫時模不清他的意圖,他綁架雯先生也是為了引她出來,所以,雯先生目前應該性命無虞。她別無他法,只能求助太子側妃了。
琳瑯轉身欲走,卻被兩名男子攔在了酒樓門口。鐘掌櫃上前理論,被男子粗魯推倒在地,伊人也被打翻在地。其他的伙計見掌櫃被欺負,連忙挽起袖子準備干架,只是來人準備更充足,吹了聲口哨,咚咚咚,從樓上跑下來十幾位身著統一服裝的家丁,人數遠勝琳瑯這邊的下人。
「快扶起他們!」琳瑯吩咐下人,接著打腫臉充胖子,強撐起氣場,冷眼睥睨擋住她的男子,斥道︰「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恃強凌弱,仗著自己主子的權勢為虎作倀,為非作歹。」
其中一名男子笑了笑,朝琳瑯拱了拱手,話語仍是吊兒郎當的痞態。
「小姐既然應邀赴宴,又何必矯情說走就走。小姐這樣欲情故縱,我家少爺未必吃這套。」
琳瑯听出話里的不對勁了,應邀赴宴,她明明是為了救雯先生。
「雯先生在哪里。」
男子嘲諷道︰「什麼文先生,武先生,你要見的是我家公子,勸小姐識趣點,趕緊上去,我這毛手毛腳,力氣又大,弄傷小姐可就不好了。」
琳瑯置若罔聞,繼續質問︰「是你們送東西到阮府,暗示雯先生在你們手上,如今你們又是一套說辭,矢口否認,出爾反爾,你們什麼意思。」天知道,琳瑯這是既想探查真相,又在拖延時間,等人一時松懈再找機會破門而出。
三樓樓道口站著一名男子,扯著嗓門沖樓下大喊。
「少和她廢話,少爺說了,把人帶上來慢慢談。」
少爺,到底是哪個少爺。琳瑯真真切切感受到危險的到來,千鈞一發,刻不容緩,她握緊袖口里的湯婆子,悄悄打開螺帽,趁男子伸手抓她之際,她猛地將壺里的熱水潑向男子。男子捂著眼楮,淒厲大叫,眾人均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震到。
琳瑯抓起離她最近的伊人,提著撒花長裙,飛一般往外疾奔。雪地難行,琳瑯跑得頗為費勁,孰料,剛剛跑到酒樓外面,琳瑯和迎面走來的人撞個正著。琳瑯撞到來人胸口,身體踉蹌往後倒,捂著鼻子悶哼。
「小姐這是要去哪里,為何行色如此匆忙。」
熟悉的打趣調侃聲,琳瑯從未如此期盼這個男人,她撩開面紗,抬頭仰望高了自己一個腦袋的鄭少軒,雙眸清亮,聲如山泉,清洌洌道︰「請世子為民女做主。」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看我文的基本都是高v用戶,昨天送給三位姑娘的jj幣夠她們看十幾章了,哈哈,沒準以後繼續抽風,再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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