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和煦的風,悄無聲息吹拂過萬物,不知不覺,草兒綠了,枝條發芽了,花也開了。♀
一場細雨過後,院子里滿是泥土的氣息,清新淡雅。
便是這清新雅致的春-色如許,唯有那些怡然自得的人,一張席,一爐香,一壺酒,雨打芭蕉,窗前幾淨,細細賞來。
阮府的後院,主子們正齊聚溫氏院子里,個個凝眉肅穆,提著心神,嚴正以待。
大夫診治了約莫兩柱香時間,又是切脈又是扎針,阮琳珠方才平靜下來,此刻已是沉沉睡去。
溫氏叫管事準備了豐厚診金,又讓她帶著往阮琳玢園子里去,診完了再來回報。管事回來,報說二小姐是晚間受了涼,目前病情不重,大夫開了藥,囑其多喝水多休息,不可過度操勞。
管事抬頭,小心看了眼溫氏神色,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只道,「二小姐近些日勤練女紅,頗有些廢寢忘食,想著在及笄前繡出一幅拿得出手的作品。」
聞言,溫氏笑了笑,讓管事多備些補品送到二小姐屋里,又轉而看向賈氏,語重心長道,「二丫頭就是心重,凡事都想著盡善盡美,這性子,倒有些像以前的我。說好也好,說不好呢,就是太較真了,你這當娘的可得多開導,不能一心只撲在四丫頭身上。」
溫氏話一出,眾人表情各不相同。
賈氏自然高興,止不住哎哎應承下來,臉上笑開了花。
姬氏心里不是滋味了,妹妹模樣像溫氏,姐姐性情像溫氏,好說歹說,溫氏這邊靛面都讓大房佔盡了,他們二房一個也沒撈著。饒是姬氏素來溫和不計較,這會子也難免有些不舒坦了。
阮琳瑜更不用說,心里就如同煮沸的熱水,翻滾翻滾,沸騰沸騰。
祖母偏愛大房,這麼些年,時常將阮琳珠掛在嘴邊,阮琳瑜剛開始也許覺得不公,听多了也就習以為常。反正豬一樣蠢笨的阮琳珠,她從來不放在眼里。何況,阮琳珠比她小了兩歲多,她出嫁時阮琳珠依舊待字閨中,與她親事無礙。
但阮琳玢就不同了,只比她小了一個月,且自小經營得好,閨名在外頗受贊譽,溫雅嫻靜,知書達理,女紅了得,什麼好話都往阮琳玢身上搬。就連她這長姐,外人面前,也矮了阮琳玢一頭。
阮琳玢會裝,又有個長袖善舞的母親。
最重要的是賈氏母族近十年來因為阮琳玢兩個舅舅戰功赫赫,備受皇帝器重,由原本不尷不尬的布衣武將一躍成為朝堂新貴。
賈家紅了,賈家出去的女兒們跟著沾光,就連賈氏女所出的子女也與有榮焉。
尤其是近兩年來,各種家宴茶會,賈氏會擇其重點帶著阮琳玢出席。
一方面是給女兒掙賢名,一方面是為阮琳玢及笄後的議親做準備。在各家夫人面前露臉的次數越多,以後挑選好親的余地越大。
想到這里,阮琳瑜對二妹妹是又恨又羨。
恨的是她在府里不聲不響,外面卻是比自己名聲更響,羨的是她有個會打算的母親。而自己的母親,不是十分重要的宴席,基本待在阮府不出門,別提為女兒掙名聲,不拖後腿都該謝天謝地。
所以說,娘親是否給力,對自己的命運至關重要。
阮琳瑜自覺不比阮琳玢差,若要論唯一劣勢,便是自己有個溫溫吞吞不善交際的娘親,比賈氏差上一截。
兀自糾結中的阮琳瑜,難得沉默下來,安安靜靜一旁坐著,至于溫氏審丫鬟,她听一半漏一半,恍恍惚惚,渾不在意。
溫氏為什麼要審丫鬟。
無非是四姑娘驚厥一事。為什麼會驚倒,如何驚倒的,目前都是疑問。想弄清楚,就要查明白阮琳珠這一天來做的事,去的地方,吃下的東西。
最可憐的當屬阮琳珠屋里大丫鬟秀月,剛被賈氏賞了二十板子,人還沒緩過來就被拖到溫氏屋里。幸而丫鬟下的板子,沒有婆子家丁手重,雖是痛徹難當,人倒還是個清醒的。
方嬤嬤審問,初月不敢半句隱瞞,跟著四姑娘去了哪里,做過什麼,吃的東西,詳詳細細道來。
阮琳珠活力充沛,幾個姐妹屋里均走了個遍,吃的茶水點心種類又多,每到一家都有搜刮。若要追究特殊,初月還真說不出個所以然。都是尋常吃食,沒甚麼大區別。
當然,重點還是去偏院看巧兒裹腳的事情。阮四姑娘看著看著,表情明顯不對了,到最後,像是受了極大驚嚇,回到院子已經是呆呆痴痴了。
初月說完,方嬤嬤又找了其他姑娘院里的丫鬟,口述一致,都說四姑娘來自家小姐園中時並無任何異樣。
四姑娘驚風中邪的說法,看似沒什麼懸念了。
結論是,偷看人家慘兮兮裹腳受罪的畫面,自己反被驚倒,受起活罪。
再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阮琳珠那種活潑性子,發生這樣的事也不足為怪。
溫氏累了,折騰大半天,身子骨受不住,擺手讓眾人退下。
「以後當心些,不要再隨四丫頭性子,她做得不對,你們應當制止。制不住,前來稟報我或者大夫人,哪樣都行。四丫頭不醒事,你們不能跟著和稀泥,听之任之。」
得了警示,眾人微微稱諾,問完安,便各自散去。
裴氏索性無事,和琳瑯一路到衡園坐坐。
回到屋里,丫鬟端上瓜果點心,琳瑯早已饑腸轆轆,拿過一塊鳳梨酥,神情滿足的開吃。
裴氏瞧著,搖頭失笑,嗔道,「你啊,都快趕上你那四妹妹了,小吃貨,除了吃,旁的事一概不上心。」
琳瑯兩三口咬完一個鳳梨酥,慢條斯理擦了擦嘴角,有了說話的功夫,方才開始叫冤。
「姨娘冤枉,我在那里人微言輕,除了當棵樹,還能作甚。況且,我只吃自己能吃的,該吃的,可不會隨隨便便亂吃。」
一番話意有所指,裴氏是個精明人,一听就懂,不可思議看著女兒,似是刮目相看。
「你這時不時蹦出的一兩句話,我真懷疑,是有心還是無意。無意倒也罷,若是有心,那姨娘可以欣慰到含笑九泉了。」
「呸呸呸,」琳瑯堵住裴氏嘴巴,怒視,「姨娘莫要渾說,姨娘平平安安,無病無災,要陪琳瑯一輩子呢。」
裴氏拿開琳瑯青蔥小手,點她額頭,開懷的笑容,明艷動人。
「人活世上,總有一死,閉口不談,得閻王爺的小鬼兒就會晚些光顧。我信口說說,不著急。」
琳瑯卻當起真來,不依不饒,「姨娘發誓,一定要好好的。」
天災**,真要來了,防不勝防。裴氏原本不看重這些,為了女兒,只能裝裝樣子了。
此話題揭過,琳瑯重又綻起笑容,親親熱熱挽著裴氏胳膊,靠著裴氏肩膀,閑話家常。
「姨娘,你說四妹妹真是被驚到,還是其它。」
裴氏哼笑,「單單驚嚇到,太不中用,總要有個刺激的由頭。大夫說四小姐是痰滯淤結,外積內擾,既有內外,左不過是雙管齊下。吃下不好的東西,又生受了驚嚇,于是痴了傻了。」
琳瑯眼楮發亮,听故事似的,由衷吹捧,「姨娘懂得真多。」
「姨娘十幾年姑娘可不是白做了,總要積累些資本,只可惜,」親事是裴氏最大的痛腳,她這輩子就被那個無良老爹給毀了,每思及此,咬牙切齒,面沉如水,黑如鍋底。
琳瑯大叫不妙,趕緊轉移話題,「那姨娘覺得是誰做的呢,大姐姐不像,二姐姐,更不像,五妹妹膽小,向來安分。難道是,」琳瑯沉吟,忽而拉長語調,指著自己呵呵笑,「我像嗎。」
「你個犯二的小混蛋!」
啪一下,被裴氏拍了,琳瑯模額頭,委委屈屈瞅著裴氏。桃花眼上翹,嬌而冶。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再說這些糊涂話,我就把你嘴巴封了,看你還胡言亂語不。」
琳瑯驚恐睜大眼,連忙捂住嘴巴。姨娘討厭,總愛拿話嚇唬膽小嬌弱的她。
裴氏目的達到,不再危言聳听,而是挑了個黃杏子,遞給琳瑯。
「別光吃干果糕點,多吃新鮮水果,養人養膚色。」
琳瑯接過,利索咬起來。嗯,外黃里紅,很甜,脆脆的,好吃。一邊嚼果肉,一邊含糊道,「四妹妹遭了這劫,大伯母會不會善罷甘休,或者,一定要為四妹妹討回公道。」
裴氏笑了笑,神情頗為不屑,彷佛了然于胸,「不是每個人都想得明白,你大伯母此刻,恐怕只當你四妹妹是真的被巧兒裹腳畫面驚嚇到,又想起以前自己裹腳的經歷,受了刺激才中了風癥。你主母姬氏,從來就沒明白過,不提也罷。至于你祖母,她是個厲害人,可惜喜怒不形于色,我來到阮家這麼些年,從來沒有弄懂過她。」
裴氏側身,湊近琳瑯,悄聲在她耳邊低語,「要說最善變的,當屬你祖母。你做好做壞不重要,關鍵是要對她胃口。」
說得琳瑯越發懵懂了,怔怔道,「那是好是壞,總要有個偏重吧。」
裴氏捋起散在頸間的一絲碎發,慢慢繞到耳後,輕輕一笑,眼波挑起瀲灩朱華,風情萬種。
「你不是最會扮豬吃老虎,繼續保持就是,這可是你祖母的大愛。」
琳瑯對裴氏的崇敬之心,越發膜拜得五體投地。姨娘,真真是個人精中的白骨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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