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您真狠心讓姐姐嫁出去,她若是受委屈了怎麼辦?」少年將身上的披風一揮抖落積雪,幾步便走了進來,對于自己所造成的破壞更是看都不看,將門一扣,用槍挑了個凳子抵住,開口就對著婦人急急道。
婦人听得少年的話心里亦是不舍萬分,但她更是個事理通透目光看遠之人,正色嚴詞道,「自古男婚女嫁,人之長倫,正因為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才更因該讓她體驗為人妻為人母的過程,她不止需要我們的愛護,更需要丈夫的寵愛和子女的愛戴,這才是一個女人完整的一生。」
「可是……」少年想說母親說得他都懂,只是他就是見不得自己心里最美好的姐姐只是嫁給一個直得跟個木頭似的男人,至于那男人的出生他卻是真沒怎麼想。他們家都是真性情人,從不計較這些。他只是不甘,不舍而已。
「沒有可是。你那的姐夫雖有些過直,卻是個有擔當的人,你姐姐嫁過去,雖不會錦衣玉食,寵愛萬千,卻是會相敬如賓,相濡以沫。這樣的婚姻才適合你姐姐。咱們家不需要靠子女婚姻牽扯前程,你父親不曾,你們更不會。在咱們府里,個人意願只要不違背倫理綱紀,國民社稷,皆可臨駕于自己身份地位之上。」婦人語出如劍,字字剖心,更字字誅心,「今日我待你姐姐如何,他日便是如何待你。這段婚事是你姐姐屬意的,你該祝福她才是。」
少年沉默了。就著外間的火爐伸出手烤了烤,卻是不敢進得內間的,只是母親的聲音盡管與他有隔卻異常清晰有力。
明珠更是忍不住地落淚,她本以為自己是為了父母舍棄婚姻,卻不想卻是父母為了自己幸福拋棄身份地位。她是何等的幸福!
婦人透過屏風隱約見得自己兒子如此也是心里一嘆,兒子的莽撞沖動讓她怒,怒他不醒事兒,更怒他一沖動起來便是對身邊人的不管不顧,「明秋毫,你名里缺察,你父親本意是讓你多看多思多用腦,不要時刻干瞪眼珠子。平白糟蹋了老娘帶給你的一雙漂亮眼楮。別的沒事就丟你爹爹的臉。」
少年有些不服氣,盡管婦人說得很有道理,而且他也懂,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婦人嘆了口氣,整個府里太干淨,他們夫婦對于兒子的培養太欠缺世態的磨練,以至于他沒吃過苦頭,性子執拗不似姐姐般內斂,這孩子明顯的外剛內柔,經不起打擊,日後少不得給他物色個細致的媳婦。
「三日後,右相府里的八姐兒來給你姐姐壓枕,你借著機會瞅瞅,心里也有個數。若是好的,早些定下了也是好的。」婦人想到這事兒不禁又囑咐了明秋毫一番。
明珠也是一愣,這八姐兒,就是如她所聞卻也不是個什麼好命的人物。
明秋毫更是惱怒,「您不是說這事兒可以隨我麼,怎麼又……」
「就是隨你性子才讓你瞧瞧。」婦人瞪眼。
明秋毫實在覺得憋屈,不禁開口道,「那八小姐明明就是個掃把星,娘,您怎麼讓她給姐姐壓枕?」
婦人臉色氣白,手上不知何時出現把梳子直接就朝著屏風對面的明秋毫砸去,怒道,「就憑你方才那話,你就的確不如那不滿十歲的八姐兒,你,你給我滾出去?」
明珠眼見著母親出手卻並沒有攔著,心想著自己以前是不是太捂著弟弟了,弟弟倒底是男孩兒,日後可是要頂替父親的。
明秋毫也不是個傻子,眼見著母親下手不輕,那把梳子就跟個暗器似的唰一聲戳破屏風直接就竄到他眼前,趕緊怪叫一聲,兩指瞬間便夾住了那把蹭亮蹭亮的銀梳子,細密的梳牙就這麼與他那長得有些過分的睫毛輕觸著,眼楮眨了眨,「娘,您可真敢下手,我這要是下手慢那麼半會兒子,那多半您兒子的眼楮就這麼給毀了。」
「既是個不長眼的,留那對招子何用?」婦人心頭火下了半截,口氣松了不少,「你姐姐待嫁,你雖年,卻也是個半大小子,這閨閣之房豈是你好闖的。沒得規矩。」
「是是是,您說得對。」明秋毫趕緊低頭,只因為他莫名地覺得身子發涼,八成是爹爹回來了,貌似自己最近也不是很皮癢。
婦人見兒子低頭,也絮叨了起來,「你姐姐出嫁,那可是大喜事,你可得忌口,八姐兒如今是相府八姐兒,相爺和夫人一直安康,她的命怎得就差了,再胡諏小心你的皮。」
「您說得對,您說得對,是兒子錯了,兒子這就給您和姐姐賠不是兒。」明秋毫趕緊躬身請罪,他怎麼就覺得那骨子寒氣越來越近了呢,寒……
婦人哪里不了解自己兒子的性子,只是這心里著實得好好發泄發泄才好,卻感覺一直沉默于一旁的女兒此番卻是堅定地拽了拽自己的胳膊,婦人心頭一嘆,「也罷,你從化州大營趕回來,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是。母親與姐姐也早些歇著才是。」明秋毫說完話,動作那叫個快,只听得凳子翻到,門板拍響之聲想起,不過瞬間的功夫,明秋毫的身子已是竄出了個老遠。
婦人這時卻已是走到門前朝著一健挺男子福了福身,「侯爺回來了,珠兒就要歇下了。」
明顯真停住了腳步,眼楮微微在屋內的燭火上停了會兒,又看得眼前這與自己走過風風雨雨二十載的妻子那張沒有變化的臉,永不改色的臉也是出現一抹柔和,伸手溫柔地將婦人扶起,聲音卻很是溫厚,「夫人也累了,早些歇下吧,我還得去看看毫兒。」
婦人點了點頭,這才著人將明珠的閨房收拾了番,看著女兒入睡方才回去,只是腦子里總回響著女兒的話。
「娘可記得弟弟入學時候,查院士出的試題?」明珠突然開口道。
「便是那擇墨之題麼?」婦人也是思索了會子方才想起來。
「原也不是什麼試題。只因每年查院士都會在自己院外設置案台並放置各類物什以做擇人之觀。那一年恰好放置的便是墨石。十五顆大小不一品質各異凡貴不等的墨石。」
明珠看著自己的母親,眸子里晃動著溫暖,接著緩緩道來,「旁的珠兒倒是不曾注意,倒是百勝侯府的三哥兒聞所了塊最好的赤金墨,而那常榮府的小哥兒方習聆卻是挑了塊不大不小的品質中等的轉銀墨,至于咱毫哥兒卻是抱了塊最大的也是最不值錢唯有窮人之子方才用的毫紋墨。當時不知有多少學子嘲笑咱毫哥兒。娘,您可知弟弟這是為何?」
「他不是說有名緣麼?」婦人蹙眉,事實上她早將這事給忘了,只事後听那等子貴婦扯舌時候笑說過,卻是明秋毫一眼就相中那毫紋墨道︰你這墨也沾了我名字的緣,今兒就擇了你吧!
明珠搖了搖頭,緩緩道,「是也不是。此後待得三人入得查院士門下卻被告知此番師規為,墨盡,盡。那聞所著核桃大的赤金墨在查院士那兒硬是學了半年,倒是個最會省的。而那方習聆亦是學了一年有余,臨了卻把查院士給的幾篇文擇了篇字中的寫全了,墨剛好耗盡。至于咱們毫哥兒卻是學了個三年整,娘可見得毫哥兒書房里那拳頭大塵封數年不動的墨石,他是被查院士給踢出來的唯一一個墨沒有耗盡的人。誰又能說咱毫哥兒是最愚笨的那個?」
婦人听了之後,心頭也是一震,有些說不出話來。
「娘,女兒心知您為弟弟急。可您也要相信咱毫哥兒選擇的路定不是隨意的。想那聞所是擇得最好,卻最不經時。那方習聆素愛掌控和完美,也不是長久的。至于咱毫哥兒卻是個最有心眼的,也是最明白自己需要的。您和爹爹萬莫強求于他,反倒斷了他心智,豈不不美。」
獨自行走在游廊之上,被固定在廊上雕花木中的兩排油紙燈照亮一路,紅長的穗子迎風擺動,那倒映在雪地里的光暈將婦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婦人停了腳步,看著沉沉奠和飄飛不盡的雪,臨風而嘆,「世人只道我明妃氏聰慧明智,擇了個好夫婿。即便是爹爹也不得不承認我最是有眼光的。卻不知我最為明智的便是養育了珠兒這個女兒。」
此婦人便是成孝侯夫人妃萱,太後親命的一品賢惠夫人,縱使整個王朝也出不起幾個能在見識胸襟上比得上她的貴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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