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鵠居……
一陣揮毫之後,旻玹沒有表情的臉卻是微微一縮,眸色轉瞬間便如漩渦般越來越深,抬起的手最終沒能落下,一只大鵬躍然紙上,張開的羽翼仿若可以遮天蓋地,風勢大漲間,雲開霧消,唯獨缺了眼。
水玉探目一瞧,也是被大鵬的氣勢所攝。
旻玹擱下筆,一把將畫紙掀開,「燒掉。」
水玉有些木然地再次拿起畫紙,連她也不知多少次燒掉大鵬了,只是奇怪的是這大鵬卻都是無目的。
旻玹靠在椅子上,任由水玉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帶著淤青的手腕,修長的手被清水浸沒,旻玹眯上了眼。
「這都多少日子了,一點都不見好。」水玉嘆息了口氣,將旻玹手上的墨跡洗去,擦干,又擰開玉盒子,挖出凝脂般的藥膏涂在了淤青處揉著,帶著絲絲雄和。
旻玹白淨的臉被窗外的雪光照亮,隱約可見其眼皮上的淡紫色血脈,眼楮微微掃了水玉一眼,他收回了手,「可以了。」
水玉咬住了唇,胸口似有起伏,「為什麼?」
旻玹看著水玉的眼越來越冷漠。
水玉握住了手,胸口漲的愈發,「為什麼我不可以?」
「記住自己的身份。」旻玹的眼就像冬天的夜,冷,暗,沉,唯獨沒有溫暖。
水玉頓住了,僵硬地站了會兒,「如果少主只是沒有感情,那我可以給。」
旻玹卻是嘴唇微動,看著水玉的眼神就像是在審視一件物品,東西再受主人歡迎,在主人心目中也是死的,他怎麼會愛上一件死物,「回去吧。」
水玉默然轉身離開,哪怕他的眼神里還帶點感情,哪怕只是厭惡,她也不會覺得如此絕望。
「只會越來越壞了麼?」旻玹伸出的左手死死地卡住了自己的右手腕,那道淤青是那般的猙獰,他早已經感覺不到痛了,這個身體就快死了麼,那麼自己還能活多久,他不甘,時間不多了。
「還要五年。」知寒的出現很突兀,旻玹卻並不奇怪。
「我會等下去。」旻玹仰起了頭,目光的那頭是棵光禿禿的樹,在風雪中苦苦掙扎,也不知道是否能等到下一個春季。
「你的身子越來越差了,這里不適合修養。」知寒眉眼挑起,說話的口氣似在談論與自己不想干的人一般。
「你贏了。」旻玹看著知寒道。「我會提前回去。」
「我只是讓一些人清晰的認識自己而已。」知寒直言道。
「你在恨。」旻玹松開了握住右手腕的左手,袖子滑落,遮住那塊淤青得仿若死肉般的地方,「你不該有弱點,只要將她抹殺,不過,她現在對我很重要。」
知寒轉過身,手指在蕩下的簾子上一彈,拇指大的白玉珠子瞬間碎成粉末,珠簾在這一瞬間斷裂一根,靜默之後,「我會幫你。」音落,知寒的紫色衣角也隨之消失。
旻玹的眼縮了縮,最終化為一片漆黑。
年初六,吉日,吉時。
海青的發被高高束起,發尾垂到腰脊。
前來開耳的嬤嬤身子肥壯,走起路來連滾帶挪的,多走幾步就會喘氣,偏生這般圓溜的人卻有一雙強有力跟自己體格成反比的手,那手不縴細,卻絕對肢骨健力,不大,更無一絲肥肉,這種手能真真切切出現在了一個胖子身上,不得不說是出奇了。
「奴婢當初為了接過阿嬤手上的這碗飯,可是磨了十年的手。」肥嬤嬤聲音低沉,雙手熟練地攤開一只玉盒子,里面擺放著細小的鉗子剪刀銀針戳子等等東西,銀光撲閃得人眼花,「八姐兒且看著就是,您院里的姑娘若是喊個疼字,奴婢自砸招牌,也不必姐兒開口。」
海青只是微笑著端著熱茶喝著,也不說話。
肥嬤嬤見海青這般也是不再多話,反是來到長喜身後,先是熱水洗過手,再仔細著用酒擦了長喜的耳朵,兩手左右開工,那拇指更是和食指捏著耳垂就跟拉面條似的一陣拉扯,整得長喜耳垂通紅卻硬是道不出個痛字來。
「這人耳朵上是有位的,一穿下去,道卻是破了,只這女兒家哪有不愛美的,有得有失而已。」肥嬤嬤說道,隨即又道,「姑娘的耳,肌透白皙,嬌小玲瓏,是個好耳,卻又不是個好耳……」
吧唧……
肥嬤嬤猛的將長喜的左耳垂拉得極長極薄,另只手迅速捻起一只銀釘子,下手那個快卻是見不得影的,長喜只听得細微的聲響,耳朵依舊火辣辣的,連感知異物涌入的功能都失去了。
肥嬤嬤這時候卻是用剪子剪去尖尾,又用細鉗子一夾微微一卷,銀釘子成了銀耳環,尾後部成半圓形繞下,以免銀釘子月兌落。
長喜適才不防被扎了下,這會兒回過神來,又感覺到肥嬤嬤在拉扯自己的右耳,身子一下子繃住了。
肥嬤嬤很有耐心地著長喜的右耳,揉得它發紅發燙,「姑娘適才耳朵一豎,顯然听得婆子的話心里也是驚奇。人耳通全脈,姑娘的耳小而弱,白而軟,是病體之態,為胎生。這之所以呈現肌膚晶瑩之態,卻是補出來的,這一細看,卻是可以看出來。膚無正色,肌無常光。姑娘這耳若是不穿,常以熱水捂耳或可以活血全身,如今……」
吧唧……
「姑娘可用重飾垂耳,亦可強身健體。」肥嬤嬤接著剪去尖頭卷起耳後環,又細細觀察了長喜的雙耳一番,點了點頭道,「姑娘可覺得不適?」
長喜正恍惚震撼著呢,乍听得肥嬤嬤的問話,也是一愣,隨即回道,「卻……卻不覺得……疼……」
肥嬤嬤對長喜的結巴並不見怪,可見其人的鎮定自若。
長樂素來膽子不小,又好奇心重,這會兒卻是湊了過來,比了比自己的耳朵道,「嬤嬤覺得我這耳朵怎麼樣?」
肥嬤嬤卻是笑道,「姑娘怕也不知曉自個兒對銀子不適吧?」
肥嬤嬤說是快,用銀釘子在長樂的手指上扎了一下,當下也沒啥反應,肥嬤嬤也不說話,一旁扯了棉線穿入針孔丟入沸水中煮滾。
待得針線煮了幾番,長樂卻是驚道,「居然有紅點,呵,還有點癢。」
肥嬤嬤卻是用酒水泡過手,在棉線上穿上清理過的玉珠子,接著道,「這線穿雖是丑了點,但倒底是安全些的。姑娘膽子大,性子朗著呢,婆子我也就不廢話了。咱直接些,以姑娘的性子,怕是慢而生慌。」
長樂正對這肥嬤嬤奇著呢,肥嬤嬤卻已然模上了長樂的耳朵,動作很是爽利些,「這針再細,這頭和尖卻是要差些的,姑娘忍下,就跟被蚊子扎了下無異。」
吧唧……
「啊……哈哈……」長樂尖叫出來,「嬤嬤,你這是拿什麼粗物磨挲我的耳?跟過電似的。」
肥嬤嬤笑道,「卻是這棉線扯的,姑娘這線得過了七日才能拆去。」說著更是動作迅速地把另一只耳朵給扎了。
穿完兩只耳朵,肥嬤嬤拿起剪子將針尖子剪掉,垂下一節,吊在耳後,晃悠悠的。
「姑娘的耳扇大垂小,血脈通涌,氣神爽足,只這姑娘血燥脈脆,卻是激不得的。」肥嬤嬤了長樂的耳扇一把,又道,「姑娘是個爽利人,婆子的話,姑娘听得進去,只是……若姑娘日後遇上難以抉擇之事不妨耐心尋思再三在做決斷。」
長樂大眼珠子轉了轉,也不知有沒有把肥嬤嬤的話听到心里頭去。只是湊到銅鏡前,恨不能把臉貼上去,左右側轉著臉,盯著自己的耳朵直看,不由道,「的確是丑了些。」
海青听著也是不由得一樂,轉而又看向一旁做著準備工作的肥嬤嬤道,「嬤嬤,開始吧。」
肥嬤嬤擦干了手,從盒子里取出一只排夾,排夾通體燦銀,成耳扇弧形,上有六孔,肥嬤嬤比對著海青的耳形,安上耳釘子,又細細地調節了位置,「八姐兒對耳雙開,這排夾卻是最好的。」海青點了點頭。
肥嬤嬤雙手于兩側扶住海青的臉,正了正位置,「排扣耳粹,頗受大門大戶夫人小姐們的歡喜,只是這開耳時候難免得痛苦些。奴婢這手上的東西源自宮里,卻是不外傳的,此番也是托人借著來的。八姐兒是福氣的。奴婢替那麼多姐兒開多耳,除了常榮侯府的表小姐,卻是沒得人有八姐兒這般氣運。」
「常榮侯府的表小姐?可是那左承諾言?」海青不禁問道。
「正是。」肥嬤嬤回道,「八姐兒卻是不知道,當初也是她宮里的貴人將那排夾送到奴婢手中,那排夾為金制,比之奴婢現在手上的卻是好些的。」
海青點了點頭,「嬤嬤可是官職的?」
肥嬤嬤卻是笑道,「奴婢只是宮里頭外放出來的,當初有幸在賢職底下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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