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初細細看了,卻想不出這香粉到底是誰送的。
這些天來永和宮送東西的人實在太多了,來來往往,如過江之鯽,苗初看的眼花繚亂,又要伺候岑梨瀾,又得看著五阿哥,恨不得一心二用,所以應該記的禮單子也沒記,這個時候重新去回憶,到底沒有印象了。
「除了你之外,還有誰可能知道這香粉的來處?」回雪問。
苗初搖搖頭道︰「當初迎來送往的,主子怕別人做的不周全,都是讓我一個人做,所以並無他人知道,就連我家主子,也不知道這香粉的來處。」
回雪將香粉收了起來。讓苗初回去,只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讓王方去內務府查一查,李宮女在進浣衣局之前,在哪個答應的宮里當差,听說她打碎了東西,才被送到浣衣局,細查一下,是不是真是這個原因。」回雪交待煙紫。
煙紫急急的找王方去了。
這一日的請安來的也特別早,說是請安,不過是都擠到相印殿,想看一看李宮女的事如何解決。
「郁妃娘娘,這一夜也過去了,李宮女的尸首還在浣衣局,大熱的天,很快便會發臭,郁妃娘娘得趕緊的給個解釋才好,不然,人心惶惶呀。」玉妃語氣凌厲,坐在那一不用茶,二不吃果子。
「也要給郁妃一點時間處理才是。」榮妃笑笑道︰「宮里人都傳說,李宮女是擦了香粉之後才死的,且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保,可那香粉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安妃倒是安靜的喝著茶,冷冷的盯著眾人,好像對李宮女的死一點也不上心。
「安妃,你又怎麼看呢?」回雪問了她一句。
安妃清清嗓子。理了理衣裳,又扶了扶頭上的簪子,一雙漆黑的眼楮猶如午夜時分的兩盞燈籠︰「死了便死了,誰不死呢?」
安妃的話噎著了眾人。
人總會死,但安妃如此平靜的將李宮女的死一筆帶過,還是激怒了玉妃︰「是不是西北一戰,安妃那部落里死了太多人了,安妃見怪不怪呢,這樣說一個死人,也難怪沒有人願意給你哥哥賣命。也難怪你哥哥最後敗在我哥哥的手下。也難怪要把你送到安城來。」玉妃三句話不離她哥哥,她哥哥便是她全部驕傲所在。
「安妃是皇上的妃子,玉妃你不可亂說。」回雪制止了她︰「後宮中人不要隨便議論前朝之事。」
玉妃卻一臉得意。每次她看安妃不順眼,就得提一提安妃哥哥兵敗的事,在她看來,這是安妃的軟肋。
安妃依然冷著臉,並沒有反駁。而是全神貫注的盯著玉妃,一動不動,連睫毛都不眨一下。
安妃身後的婢女鎖兒像是很害怕似的,縮著一雙手,嘴唇不停的抖動著。連她頭上所戴的銀飾,也跟著輕微的顫抖。像是蜻蜓點水,又像是風過麥田。
回雪看著鎖兒,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種反應。
「啪。」玉妃坐在那。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這耳光清脆而響亮,抽的干脆利落,只一下子,玉妃的半邊臉就紅了。像深秋的隻果。像熟透的柿子心。
眾人目瞪口呆,玉妃為何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連榮妃這種宮里的老人也嚇了一跳。玉妃這些天總挨耳光,以前是她不檢點,被回雪罰的,這回她竟然自己抽自己?
停了一會兒,眾人紛紛掩嘴而笑。
玉妃的婢女忙彎去,叫了玉妃一聲,玉妃沒有反應,又接著叫了兩聲,玉妃全身輕微一顫,喘著粗氣道︰「怎麼了,怎麼了?」繼而模著她自己的臉道︰「我的臉怎麼這麼疼呢?誰打我?」
她竟然不記得剛才之事。
婢女附在她耳朵邊,將剛才的事講給玉妃听,玉妃也駭然,抬眼看看安妃,安妃的眼楮里有一種湖水般的藍,那藍色波濤洶涌,一會兒又靜的怕人。像是一個無邊的深淵,瞬間能把人吸進去。
玉妃看著安妃眼楮里的藍色,便有點犯傻,這會兒醒悟過來,不禁沖安妃道︰「你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我。」
安妃臉上沒有表情,只是眼神里有一絲笑意,扭過臉去,看了鎖兒一眼。
鎖兒這才松懈下來,剛才一個勁兒搓著衣角的手頓時放松了。
「煙紫,你去叫個太醫來。」回雪交待︰「讓太醫來瞧一瞧,玉妃這是怎麼了。」
煙紫還沒出去,玉妃便攔下了︰「我沒病,不用叫太醫。」
「那你是怎麼了?」回雪問。
玉妃伸出一只手來遮擋在額頭前,像是遮擋太陽光似的,這日的太陽並不強烈,且窗戶還是關著的,那些光線穿過窗欞上的白紙,已暗淡多了。
「我……我…剛才眼前突然出現一只蒼蠅,我……我…….,那蒼蠅落在我臉上,我嫌惡心,就把蒼蠅趕跑了。」玉妃說話結結巴巴,明顯是在撒謊。
相印殿打掃的干干淨淨,且內室門口還掛著竹簾子,哪里來的蒼蠅,玉妃不過是想掩飾她剛才的行為罷了。
王方回來了,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個答應道︰「娘娘,李宮女以前是趙答應身邊伺候的。」
坐在角落里的趙答應,以前請安的時候也常來的,只是長相不出眾,位份不出眾,娘家家勢不出眾,從沒有人把她放在眼里,也沒人注意過她。
就像春天里百花齊放,有欣賞芙蓉花的,有欣賞百合花的,有欣賞玫瑰花的,誰能去注意牆角籬笆下若隱若現的一朵小野花呢。
趙答應听王方提及自己的名字,臉一下子紅了,顯的局促不安,低著頭不敢看回雪。她衣裳上淨是小碎花,有淡淡的牽牛,也有淡淡的雛菊,都是不耀眼的花,默默的開放,就像趙答應的人一樣。
是什麼樣的人,才喜歡什麼樣的東西吧。
「李宮女的死,跟香粉有推不開的關系,趙答應做為李宮女以前的主子,我想問一問你關于李宮女的事。」回雪叫了她。
趙答應瑟瑟縮縮的往前站了幾步,理理自己有些發皺的衣裳,還沒說話,便跪倒在地︰「郁妃娘娘,不是我害李宮女的。」
「沒有人說是你害的。」回雪讓她起來︰「我只是問問李宮女的事罷了,你知道什麼,講出來便是。」
趙答應跪在地上,並不敢起來,嘴唇動了幾下,也沒發出聲音。
煙紫將那盒香粉捧了出來,放在回雪身邊的小桌子上︰「太醫說了,李宮女是中了香粉的毒,若查出這香粉的主人,便可知是誰害了李宮女,還請趙答應勿急,郁妃娘娘已心中有數。」
眾人的目光又聚集在那盒香粉上。
香粉的盒子上雕畫著龍鳳,很是精致,光看盒子,都得值幾兩銀子,且不是力道深的老匠人,做不出這樣的東西。
「郁妃娘娘,這香粉是我的…….但不是我害的李宮女……」趙答應的膽子很小,一看這香粉,便渾身哆嗦。
回雪吃了一驚,她從沒想過,趙答應會害死李宮女,也沒有想過,這香粉跟趙答應有什麼關系,自己還沒問,趙答應便先說了,真是出乎意料。
所有人都知道香粉劇毒,听趙答應這樣說,挨著趙答應的幾位妃嬪便很嫌棄似的捂著了口鼻。
「這香粉是你送給永和宮岑嬪的?」回雪追問。
趙答應連想也沒想,便點了點頭。
「原來是你想害死岑嬪娘娘還有她肚子里的孩子。」煙紫急了。
回雪揮揮手,示意煙紫不要插話。
趙答應這麼痛快的將送岑梨瀾香粉之事說了出來,又承認這香粉一直是她的,看來她心里應該是坦蕩蕩的,若真是心懷鬼胎,做下惡事,又怎麼會這麼快招認了呢?
事出有異,必有鬼怪。
「不是我想害岑嬪和她的孩子,我跟岑嬪一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害她呢?」趙答應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為自己辯解。
「那你還不說說,跟李宮女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送的香粉有劇毒呢?」管嬪催促了一句。
若不是今日之事,管嬪跟趙答應迎面踫上,都不一定能認出她來。
往事太久遠,需翻開層層疊疊的蜘蛛網和荊棘才能到達。
趙答應又回到了那段和李宮女相處的日子。
或許這段日子並不讓她高興,以致此時回憶起來,趙答應臉色也不好看。
李宮女的出現,就像青藤上的一粒葡萄,初看是青的,晶瑩如同脆玉,嘗在口里,卻是酸澀難當。
趙答應便是這嘗了青葡萄的人。
先前的事千頭萬緒,趙答應想了很久,竟然如同墜入充斥著藤條的山洞,她想抓住一根,卻不知要抓住哪一根,迷惑而彷徨,思緒凌亂不堪。
「煙紫,你扶趙答應起來,順便給趙答應上一碗茶喝。」回雪交待著。
煙紫雖不樂意伺候這個趙答應,誰讓趙答應說是她送的香粉呢,但又不能違命,便去端了一碗茶來,放在趙答應身邊的桌子上。
趙答應緊握著茶碗,像是握著她自己的心,她怕自己的心跳的太厲害,她想冷靜下來,慢慢的,細細的講一講她跟李宮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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