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西塘溫潤如玉空氣潮濕黎寫意坐在院子里他手上正在嘗試模索盲文杜顯揚端了茶出來笑著說「學得怎麼樣」
黎寫意笑著搖頭放到一邊接過杜顯揚遞過來的茶「比我想像的難」
杜顯揚笑了笑「下午的時候我們出去走走吧听說最近請了不錯的戲班子」
「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我還听不听得懂」黎寫意自嘲地笑笑
杜顯揚剛想說什麼卻突然收了聲
黎寫意注意到不對勁「怎麼了杜叔叔」他將臉微微側了側一雙漂亮的眸子空洞地對著某個方向然後緩緩地站起來
靜歌提著行禮風塵僕僕地站在院子門口
黎寫意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他看向這邊可往日那雙凌厲不帶溫柔的眼楮此刻卻是一片空茫也依然泛著這個春末里溫暖的光
良久靜歌才听見一道久違的聲音輕輕地送了過來「靜歌」
那一聲聲音就將她所有的防線擊潰她扶住門渾身不可控制地顫抖黎寫意準確地順著聲音到她面前但卻在幾步之遙就站住了「你怎麼來了」
她全身不停地顫抖突然覺得很冷特別是看到那雙眼楮的時候平日從不輕易有任何情緒的那雙眼楮那雙曾經充滿恨意看著她的眼楮此刻變得這樣空茫像一汪死湖
她向他走過去可是黎寫意卻後退一步深深皺著眉頭「是沈童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就笑了「不是誰告訴我的是我自己想回來」
她伸手去抓黎寫意的手黎寫意卻觸電般地閃開她的動作一僵看著他冷若冰霜的臉
「你回去」
「這是我的家」
「那我走」黎寫意說罷就走這次她成功抓住了他的手「黎寫意你恨了我十年恨我二十年我都不要緊我只想用一個月一星期一小時甚至一分鐘的時間好好愛你」
黎寫意猛地怔住然後慢慢地拿開她的手冷冷地說「江靜歌誰教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
她頓時噎住了
杜顯揚給她做了幾個菜她確實餓了一路過來因為太掛心黎寫意結果什麼也吃不下飛機餐又難吃所以一口氣吃了兩碗飯杜顯揚在旁邊不停地說慢點吃慢點吃
黎寫意遠遠地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盲文練習版一臉的漠然
杜顯揚嘆口氣低聲說「看來你要多花點時間才行」
她用力點頭擺了個勝利的姿勢
這時走進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是徐豐毅還有一個她在醫院見過的黎寫意入院兩次都是面前這個老人做的檢查
杜顯揚叫他阮醫生轉頭對靜歌說「這是寫意現在的主治醫生每天這個時候過來給他做檢查阮醫生這是靜歌」
阮醫生一雙眼楮銳利地在她身上掃了一眼點頭
然後便朝黎寫意走過去黎寫意早就听見聲響站了起來「阮叔叔」
在阮醫生在樓上給黎寫意做檢查的時間里靜歌和杜顯揚等在樓下徐豐毅看出她的緊張笑著說「不用緊張這是每天必須檢查的現在寫意的病情比較穩定」
她盡量放松地笑笑
徐豐毅笑「我早知道你會和寫意走一塊去只是沒想到這麼遲」
她看向徐豐毅
徐豐毅笑「當初你入院的時候寫意經常來偷偷看你寫意入院的時候你也偷偷去看他我那時候就想這兩小孩子怎麼就這麼別扭」
靜歌坐在那里笑抬頭一看阮醫生和黎寫意已經出來了黎寫意手扶著欄桿站在樓上他的臉微微側向這邊沒看這邊但又像看著這邊他的眼楮像一片墨色的海慢慢地浸染突然寂靜下來的空氣
她突然覺得即使是這樣他也擁有這個世間最漂亮的眼楮
此後的幾天黎寫意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但她不再踫他只是遠遠地跟著前面有障礙物她就輕手輕腳跑過去悄悄地搬開看他安全地走過去才長吁口氣又跟上去他去洗手間手抵在門口冷冷地說「我洗澡你也要看」
她訕訕地笑「當然當然不看」
黎寫意喜歡吃完飯去散步她寸步不離所以經常可以在古鎮河畔邊一個女孩子跟在一個拿著盲杖的男人身後有時候遇到好吃的她便忘了黎寫意等她吃完的時候才發現黎寫意站在不遠處像等她又不像
等她過去的時候他才繼續往前走
那幾天有人家請了戲班子來唱戲所以一到下午五六點就有人跑去搶佔位置黎寫意也去了那天人很多可是等了好久戲子都沒有上台然後才有主人家上台說今天的戲改在明天下午七點大伙都很失望便紛紛站起來散開
她本來是看得到黎寫意的中間也就隔了兩三個人可是這樣突然一散她伸手去拉黎寫意卻被眾人沖散
沒兩下就把黎寫意沖出了她的視線
她踮踮腳尖又不敢喊只敢用有限的視線去找人可是四處都是黑幽幽的人頭根本認不出人周圍都是人聲
她急了眼淚都要掉出來隨便抓了幾個人問「你看見一個英俊得不像話的男人沒有」
她站在人群里頓時覺得自己也沒有方向剛要轉身卻被人拉住手
她一喜眼淚也掉出來「黎寫意」
黎寫意默默地對著她的臉「你哭什麼」
她趕緊搖頭說「我們回去吧這戲好像要明晚才開唱」
黎寫意沒說話但是那一路都沒有松開她的手一直牽回了家
黎寫意一向睡得早所以不到九點就回房睡覺去了杜顯揚出去找朋友上棋她想了想便泡了杯參茶端上去因為騰不出手門又是虛掩的所以她用身體擠開門走了進去
才發現黎寫意已經睡著了床頭溫暖的燈下他微微閉著眼楮側躺在床上他真的瘦了很多臉上的肉都凹了下去臉色也蒼白
她把參茶輕手輕腳地放下來然後伸手幫他蓋被子把露在外面的手放進去卻被他握住捏在手心里
她怔在那里
他眼楮沒有打開也沒有說話就這麼握著她的手
「怎麼瘦這麼厲害」她的眼楮一酸
他沒說話良久才緩緩地說「靜歌你明天回去吧」
她眼楮一紅「不回去」
他嘆了口氣「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她突然笑了他趕她走就是怕她的同情她俯捧住他的臉低頭就吻了下去
黎寫意瞪大眼楮她柔軟的唇瓣在他的唇線上輕輕地印下一吻良久才听到她說「黎寫意我們認識不止二十年你認為我是那種把愛情當作同情使用的傻瓜嗎」
黎寫意的眉眼突然舒展開了些他緩緩睜開眼楮那里空茫得令人心疼
「我的眼楮失明了靜歌這樣的我你還要嫁給我嗎我以後老了走路不穩了你也要嫁嗎」
靜歌笑了「你失明了我做你的眼楮你走不穩我做你的雙腳」
黎寫意伸長手扣住她的後腦壓向自己輕易地一個翻身就將她抱到了床上壓在身下
他的手輕輕地撫模她的臉她的五官想像她的樣子便突然像孩子一樣笑了
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的笑容釋然輕松就好像了結了一樁心願
夜色如水他與她的十指相扣他的汗水滴到她的臉上像是他的眼淚
像窗外最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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