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杏將門子只收錢不辦事的行徑就當沒有看見,仍是笑容滿面說道︰「小哥不知,白日我娘有一事忘記說了。我妹妹在王府是改了名字,她在府里叫小辣椒,听說在秋華院里當差。煩勞小哥再細想想有沒有這個人。」
那門子見章杏既報出了名字,又說出當差的地方,倒是不好繼續糊弄下去了,便讓章杏等著,他伸手招了個十四五歲的小子過來,讓他到管事那里查名冊去。
章杏站著一邊等著,月漸上了中空,白日喧雜消停了下來,夜月皆靜。那門子早不理會她,自顧與旁人說話。章杏心疑使出去的銀子又打了水漂,已是在心里琢磨另外法子了。
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來,打破四下寂靜。那幾個擁在一起說話的門子也停下了話頭。其中一個跑街中心一看,立時驚道︰「快,快,快,大少爺回來啦。」
門子們于是都忙碌起來,有的進門里傳消息,有的則招呼立時抬來腳蹬。章杏見狀,越發往牆角縮去。
約莫十余騎人很快就至,領頭是個約莫二十一歲的公子,一身白衣勝雪,容顏如畫。雖是個男子,卻有雙比女人更明媚的桃花眼,盼顧之間攝魂奪魄,明艷不可方物。只氣質略冷,使得這份美幽冷如高山雪蓮,遙不可及。
這人一到,早候在門口一眾人立時蜂擁上去,問候的問候,牽馬的牽馬,領路的領路,忙得不可開交。
那大少爺冷清清不發一言,將手中韁繩丟開後,就在眾人擁簇下進了門去。
馬去人散,王府大門口復又安靜,幾個門子們都歸了位。先前被遣去查名冊的小子回來了,回道︰「于哥,劉管事說了,秋華院里真有這個人,只不過要求過主子恩典之後,才能見人。」
那門子有了準信,正要告訴章杏這事,一回身,卻四下都看不到人了,「哎呀,這人呢?」他不由得說道。
章杏早在淮陽王府少爺現身的那刻就驚出一身冷汗,沿著牆角縮著頭靜悄悄離開。那年在淮陽城外發生的事情,她可是不敢忘記,因此而來的後續事情實在太多了,她想忘都忘不了。
這位大少爺連親弟弟都要殺,還會在乎她這個小蝦米?他一旦發現了她,這遷怒之火,她是決計逃不掉的。
章杏裹著一身冷汗回到了客棧里。一夜未曾安睡,恨不得立時就離開了這地,只章桃還在這里,她總有一份心被牽扯著放不下。
一整夜里,她在心中將淮陽王府的事情顛來倒去想,越發不想讓妹妹章桃再留這地了。
只如何去做?卻是個難事。承德侯府老夫人待章桃好,章桃一片熱誠要給人家當使喚丫頭,後來又轉到了淮陽王府,不知道有沒有立賣身契?
若是有個賣身契倒是好說,只要不是死契,那就能贖回。就怕壓根什麼都沒有,這恩情套恩情,對于章桃這個熱忱執拗性子來說,那就是個死套——她永遠都鑽不出去的牢籠。
章杏想了一夜無果,次日精神萎靡。葉荷香和葉大舅睡了一晚好覺,倒是精神十足,吃罷早食,就要再去淮陽王府。
章杏實在不想去,但是又不能任由葉荷香和葉大舅就這麼鬧過去。她只得簡單收拾了一番。她知道自己生得還算標致,但她曉得要想在這亂世求得平安,頂著一副招搖面孔恐是難成。所以平日出入只求平庸,一貫是灰不溜秋裝束,但這日卻是難得著了一身略亮眼衣衫。
她那日在淮陽城外穿得是魏閔武的衣裳,只有差異越大,才越不會被人發覺。
葉荷香多看了幾眼,道︰「早就該這般穿著了,多大的姑娘了,一日到晚穿得灰不溜秋,旁人還當你不靈省,連收拾都不會了呢。」
章杏不回應,跟著葉荷香葉大舅往淮陽王府去。昨夜那門子見了章杏,倒是眼楮一亮,說道︰「昨夜就查到了你妹子的事情了,只不過你走得太早了,還沒來得及跟你說。」
葉荷香和葉大舅都看著章杏,都知道她昨夜瞞著過來的事情了。葉荷香自是一肚子恨。
那門子繼續說︰「你妹子在秋華院不假,但是內院丫鬟婆子要見家人,需得求得主子恩典。你們既是要見她,那就先到管事那邊知會一聲,待得里頭有音訊了,才能見面。」
大宅門的規矩章杏葉荷香都不知曉,由著門子帶著轉到另一處小門進去,在一處小廳又等了小半日,那管事還是沒有露面。葉荷香不耐煩了,拉著章杏就要往里頭闖,卻是被幾個小子攔下了。
葉荷香先前還算耐心,許是認為這一切是章桃搞鬼,到後來,嗓門就大了起來。王府里豈容得他們這樣的人喧嘩?立時便有管事出來吆喝舀人。
章杏連忙從葉大舅手上要了幾塊碎銀子,陪盡了不是。那管事還是不依。就這時候,有個衣著體面小廝過來。那管事立時過去熱諾招呼。
「老于,這是怎麼回事?」小廝打量了幾眼章杏三人後,問道。
于管事滿臉堆笑說了緣由。那小廝又道︰「既是無理取鬧,那就早點打發啊,這鬧得成什麼樣子?沒得讓別人看咱們王府笑話了。」
于管事點頭哈腰應下,招呼人手將葉荷香幾人架了出去。
數次求見未果,葉荷香仍是不死心,又想到葉雲清身上,使出不少銀子,方才得到葉雲清家住址。章杏不願意進葉家,便推說不舒服,不顧葉荷香指罵,執意回了客棧。
她在客棧只坐了一會,葉荷香和葉大舅就垂頭喪氣回來。葉昕晨不在家,葉雲清推說他也幫不上忙。
章杏對葉雲清葉雲蘭的突冷突熱攪糊涂了,實在想不明白是為那般?但是她也知葉家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也代表了顧惜朝對她的態度。相較葉荷香葉大舅的沮喪,她心里深處倒是覺得松了一口氣。
那顧惜朝想來還是有些骨氣的,那日被她一嘲諷,許是認真上了。
這對她來說,還真是好事。最好,他一直硬氣到底,那她就一身輕松了,自過她的清苦但自由自在的日子。
三個人各懷心思,同時也是一籌莫展。章杏頭次體會到高門貴府的森嚴,想見個人,竟是這麼難。
就在他們坐著大眼瞪小眼時候,章桃竟是尋到客棧里來了。
她進來後,就直奔章杏,拉了章杏的手,紅著眼楮叫︰「姐……」
章杏還沒有開口說話,葉荷香就過來了,先是上下打量章桃一通,嘖嘖只直感嘆,從章杏手中搶過章桃的手,說道︰「桃兒,真的是你啊?你都長這麼大了。」
章桃臉上一下子冷了起來,毫不客氣抽回自己的手,反拉上章杏,說︰「姐,我們到外面去說話。」
「站住!」葉荷香當下就喊道,「章桃,你這像什麼話?你母親千里迢迢來看你,你就是這麼個樣子?」
章桃燦爛一笑,轉身說︰「你要我舀什麼樣子待你?你配做我娘嗎?你當初將我丟下不管時候,你怎麼就不想到我是你閨女了?你將我賣了給朱牙婆時,你怎麼就不想到我是親閨女呢?娘,我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在江里差點淹死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你今日竟是還好意思找到這里來……」
章杏是絕沒有想到章桃會當著這麼多人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太陽穴那處突突直跳,連忙將她往外面拉。
葉荷香雖是被章桃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但是她素來嘴皮厲害,仍是反嘴說︰「你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我怎麼就不是你母親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養這麼大,哦,你現在日子過好了,你就不認我這個娘了?啊。」然後一拍,往地上一坐,大聲哭嚎起來,「我怎麼就這麼命苦啊,養了這麼個不孝之女……」
章桃到底年幼,嘴皮子不如葉荷香,被她說得小臉通紅通紅,咬牙切齒還想要沖上來。
「行了!」章杏厲聲喝道,「都別說了,你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娘,您要是還想她認您,您就趕緊起來。」又看了發愣的葉大舅一眼,示意他趕緊將葉荷香拉起來。自己則死勁將章桃拽出去。
兩個人到了一個巷子里,章桃哭著上氣不接下氣。章杏也是一肚子氣,她是萬沒有想到章桃會是就這麼當面與葉荷香對壘起來的,這與她小時候實在相差太遠。
偏章桃又哭得這麼厲害。章杏只得按下心里火氣,好生勸解︰「好啦,好啦,別哭了。」
「姐,我怎麼不孝了?我怎麼不孝了?她不在家時候,都是我在照顧爹爹,為了給爹爹治病,她將我賣了二兩銀子,我什麼都听她的,姐,我怎麼不孝了?」章桃哭著說。
章杏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說︰「你怎麼不孝了?當眾忤逆長輩,你就是不孝!」
章桃一下抬起頭,指責說︰「可是她……可是她……」
章杏握住章桃發抖的手,「桃兒,不管她做了什麼,她總歸生了你,她就是你的娘,這是你永遠都沒有辦法否認的事情。自古孝為先,桃兒,你實在不該當面這麼說她。」
章桃掛著眼淚珠子愣愣看著章杏,喃喃說,「姐,你也怪我了?」
章杏看著她那樣子,仍是心狠點了點頭。章桃一下子抽出自己的手,轉身就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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