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陽再往西是連綿不斷山區,船行數日也沒有見到碼頭城鎮,一船的人吃住都在船上。那朱爺倒是比先前的人牙子寬容,不拘他們行走,又兼之船也比先前的烏篷船大了許多,孩子們奠性就顯露出來,再不願窩在船艙里,相邀著到處跑看。
章杏時時坐在艙面上眺望。天進了八月,碧水青山連綿,景色無限好,她心中卻半點也快活不起來。如今船上除了那日在院里點的二三十孩子外,中途又上來了二三十個,四五十個孩子均擠在一個大船艙里住著,每日里熱鬧無比。這些孩子中男孩居多,都是十余歲左右,最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偏生被拘在船上,追追鬧鬧的時候總難免有些分歧。因著上船有先後,親疏各不相同,孩子們之間各有自己相好的。分歧一起,自然是各人幫各人的。
她自然跟石頭是一起的,石頭性子活潑,又會打架,又甚是仗義,如今儼然是十余個孩子中的小頭目了。石頭時時護她,倒是無人敢招她。
孩子們之間打鬧她還放不到心上,她心中是另有擔憂。雖然她對這世情了解不多,但也覺得這朱爺非是尋常人,絕不是一般人牙子。這人一下接手這麼孩子,若是為求財,大可買到江南京都等地,可偏生運到西邊。西邊那地有什麼?放牛放羊,還是讓他們走馬挖礦?怎麼想就怎麼不對。以她對這世情淺薄了解,實在想不出他們的命運會是什麼。
這日她依舊坐在艙面上發呆,瘦猴突然氣喘吁吁跑過來,說道︰「杏兒,石頭跟人打起來了,你快過去看看。」
章杏連忙跟著瘦猴跑到後艙,後艙艙面吵吵鬧鬧,聚著二三十個孩子,有的在旁邊看熱鬧起哄,有的在地上扭打成一團。章杏一眼就看見石頭跟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高瘦男孩扭打成一團。那男孩足高了石頭一頭,正騎在石頭身上,用手死死按住石頭不讓起來。石頭臉都憋紅了,一手抓著對方耳朵,一手摳著對方的下巴和嘴巴,摳得對方嘴角都破皮了,血流出來。
瘦猴見自己人好幾個都被打倒在地上,哇哇叫著就沖了過去。章杏往周圍看一眼,操起靠船舷放著的一根小兒手臂粗細的棍子,沖過對準那高瘦小子的後背一棍子揮去。那小子猛地吃痛,痛叫一聲,伸手去模後背。石頭趁機翻身起來,整個人撲壓在他身上。
那小子到底比石頭大些,眼看就要反壓了。♀章杏丟了手中棍子,跟石頭兩人一人按住他身體,一人按住他腿腳,就是不讓他起來。
旁邊有人過來幫那小子,扯著章杏頭發將章杏提溜起來,章杏不得已站起身來,因是被拉得狠了,整個頭皮都疼,她也惱了,不使那小姑娘的抓撓功夫,直接一腳踹向那小子兩腿間。不管大男人還是小男孩,那處都是脆弱的。那小子怪叫一聲,松了章杏,去護自己命根子。
章杏轉身正要去幫石頭,卻瞟見那朱爺領著四個手下在艙門處靜靜站著,肥臉上還帶了一絲笑容,興趣盎然看著孩子們的混戰。
章杏心中一驚,連忙將石頭扯起來。石頭不知道那朱爺在旁邊觀看,起身後,還要沖過去,章杏連忙低聲說︰「看那邊!」
石頭順章杏眼神看過去,待看見艙門口的幾人,他臉色一變,連忙牽著章杏往旁觀孩子群里縮去。那高瘦小子沒人壓了,也站起來,擰著拳頭惡狠狠沖石頭章杏兩人奔來。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朱爺來了。」他一下收了腿,站住了,轉身往艙門那邊看去。
混戰的孩子陸陸續續都停了手,看見艙門口站著的幾人時,臉色紛紛大變,低著頭膽膽顫顫站著一邊。
方才還十分熱鬧的後艙一時安靜了下來。那朱爺從艙門那邊過來,就在章杏以為他們肯定會受到一定懲罰的時候,他卻不過在後艙走了走,瞟了個別打架最凶的孩子幾眼後,一聲不吭領著手下又轉進艙門里去了。
孩子們面面相覷,章杏想起方才朱爺臉上興趣盎然的微笑,只覺得心驚肉跳。
打群架被逮了現行,雖然一時懲罰還沒有來,孩子心中難免忐忑,再無心繼續糾纏下去。高瘦個那小子惡狠狠沖石頭揚了揚他的拳頭後,領著**個孩子離開了。
沒熱鬧可看了,旁邊圍觀的孩子也都陸續散去。
石頭扯了扯章杏,低聲說道︰「咱們走。」牽著章杏,領著自己手下七八個孩子回到了住艙里。
章杏見石頭臉上手上有好幾處破皮,連忙用布巾沾了江水給他擦洗,一邊問道︰「你怎麼跟他們打起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幾個都不是好惹的。」
那瘦高個幾個是後上船的一批,年歲是這群孩子中算大的,平時搶食搶水都是最先,吃不飽了還別人的食,誰要不服,拳腳相向。這艙里住的孩子看見他們幾個過來就紛紛避讓。
石頭昂著頭將嘴角的傷露給章杏擦洗,一邊說道︰「可不是我招惹他們的。」旁邊瘦猴這時插嘴說︰「對啊,對啊!那幾個完全就是欠揍!咱們在後艙那邊好好兒說話,偏生他們來了,要咱們讓開。他們後來,咱們憑什麼要讓開?真當咱們是好欺負的啊。」
石頭笑眯眯看著瘦猴,瘦猴越發得意了,說道︰「早就瞧他們不順眼了。欺負別人倒也算了,想欺負到咱們頭上,門都沒有!」
章杏瞪了瘦猴一眼,沒好氣說道︰「不過是讓個地兒,至于鬧得打起來嗎?哪處不能說話了?我看你們幾個分明是等著今兒這機會。你們也不想想,招惹了他們,咱們以後能好過嗎?那幾個可是比咱們都要大。」
石頭看著艙頂慢悠悠說︰「比咱們大怎麼了?比咱們大,咱們就一定任由他們搓捏?這次要不是被人看見了,我一準打怕他們!想欺負咱們,也得看他們拳頭狠不狠?」
章杏想起朱爺臉上高深莫測的笑,不由得有些心亂,下手重了些,石頭不禁嗤一聲,叫道︰「輕點,輕點。」
「你也知道疼?下套子打人時,怎麼就不怕疼了?今兒這事怕不是那麼好了結的。」章杏沒好氣說。
石頭也怔怔想一陣子,轉頭看著章杏,說道︰「杏兒,你說,朱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章杏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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