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面色有些不好看,他是自詡清高的人,最不樂意見後宅女子這般爭來斗去,所以他也一向偏愛與世無爭的林昭言。
「難道針對宛姨娘你便有理了?她是你弟弟的生母,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長輩,你問問你母親,這樣挖苦她,是一個名門閨秀應該有的行為麼?」
「五姑娘向來如此心直口快,我也已經習慣了,不礙的。」宛姨娘故作大方地笑了笑,看似解圍,卻更坐實了林若言目無尊長的脾性。
林行言也跟著插話,「五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估模著是近日來諸事纏身,心情不好才會如此,父親您可不要生她的氣。」
林昭言覷了她一眼,勾唇冷笑。看來她是嫌棄拖一個林若言下水還不夠,還要將她也一並拉下水。
「諸事纏身?」果然林琛皺起了眉頭,望向劉氏,「出什麼事了?」
劉氏顯得有些尷尬,正不知如何回答,林昭言便已經輕輕開口,「不過就是若言前些日子落入了荷花池,恰巧被蕭王府的大公子救了起來,盛京便有了些不利的傳聞。」
林昭言覺得,與其藏著掖著不肯說,倒不如大大方方說出來,總好過被宛姨娘她們擺一道,將這些日子來其他的事情都捅出來。
畢竟蕭祁的事兒,是不可抗力,與林若言本身無關,林琛不僅不會怪罪,而且還會想辦法替她解決。
她們若大方承認了,宛姨娘再不依不饒,那就明顯是挑事了。
林琛沒料到還有這事兒,這大冷天的墜入冰冷的池子里倒也的確夠受的,對林若言便多了幾分雄,「這種事情怎麼不早跟爹說?我在這盛京城算不上呼風喚雨,也是人脈頗豐,找幾個人改口說一說,這聲譽自然也就回來了,有什麼好計較的?」
林昭言忍不住笑了出來。
都說儒生百口,那些人三言兩語就能將紅唱成黑,再將黑說成白。♀盛京城里那些個耳口相傳的佳文趣事甚至是當年盛極一時的京都雙珠,哪一件不是被這些文人給吹捧起來的?
林琛說得對極了,只要他想,定能將自己的女兒個頂個捧成天仙。
劉氏一愣,隨後也笑了出來,她剛剛緊張,擔心林琛會責怪她教子不力,倒是忘了他還有這個本事。
這樣一來,若言擔心的那些東西便不會成真了。
林若言卻還是僵著臉,絲毫沒有因為林琛的話顯現出半點開心。
「我乏了,先行告退了。」她不理會已經緩和了的氣氛,敷衍地沖林琛和劉氏福了福身,便轉身退了下去。
「想必五姑娘是不願意再提當日之事了,也是,一個閣的姑娘跟那樣的公子扯上關系,也的確……」宛姨娘掩袖表示惋惜,低垂的眸中卻有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
林琛的臉色便更加難看。
按理說當日若言必是跟著劉氏的,她會落入水中也是劉氏看管不周。他不由想到劉氏這些年來對林昭言的冷言冷語,便覺得倘若真讓林琦給她撫養,就會有好結果,倒還不如跟著親娘來得自在。
林昭言暗暗嘆息,知道此次宛姨娘她們又得逞了。
她利用她們姐妹之間的齟齬做文章,是料定林若言那樣性子的人不會忍氣吞聲。只要林若言表現出不好,那麼劉氏就算將昕哥兒教導得再好又有何用?
窺一斑而知全豹,劉氏和宛姨娘之間都有那麼多的勾心斗角,又枉論是整個建安侯府,更別提那步步驚心的深宮內院。
「父親。」林昭言推了推猶自生著悶氣的林琛,笑言道︰「若言是什麼樣性子的人您還不了解?她自小便是嘴上不饒人,心眼兒卻是極善良的。琦哥兒小時候有一次生了病,宛姨娘都沒有發現,還是若言發現了,又是請大夫又是哄著琦哥兒,可事後還不是當沒做過那好事兒一般?她不過是傲了些,是非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言下之意便是說,林若言剛剛沖宛姨娘發難,並不是無緣無故的。
林昭言的聲音溫和清淡,就好像輕柔的羽毛撩動心弦。林琛被她所言觸動,心瞬間軟了,模了模她的發絲,無奈道︰「你總是這樣好性子,我知道你疼愛若言,父親也不是真的怪她,她是我的女兒,我比誰都了解,你去看看她吧,替父親陪個不是。」
林昭言笑著答「好」,帶著曼雙、曼華先行退了出去。
宛姨娘望著林昭言輕盈瘦弱的背影,眸中藏著怨恨。
這個林昭言,平日里跟悶葫蘆一樣不聲不響,卻總在關鍵時刻橫插一腳壞她好事兒!
她這幅作態,難不成還想著要跟林若言冰釋前嫌和劉氏骨肉情深?
劉氏也望著林昭言消失的背影發怔,心口的酸澀濃重得化不開。
若是,若是當年沒發生那事兒便好了……
☆★☆★☆★
林昭言吩咐曼華和曼雙先回瀟湘館,將林琛賞賜下來的那些東西造冊登記後,再分出幾份送給各房姑娘,自己則徑自往青杏閣而去。
守門的丫鬟並沒有攔著她,約莫林若言已經猜到她會來。
她挑簾而入的時候,林若言正坐在臨窗的紫檀木榻上,視線幽幽,似是發怔又似是在觀賞窗外雪景。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恰好可以看到她長而微彎的睫毛和高挺精致的鼻梁,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間的縫隙潑灑在她臉上,形成了幾許斑駁光點,更顯得她神色晦澀不明。
林昭言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若言,父親讓我來看一看你。」
林若言聞言,緩緩轉過頭來,眸中冷意暗藏。
她抬了抬下巴,嘲諷道︰「父親回來了,你終于有靠山了,很高興吧?」
林昭言蹙眉,頗有些好笑,「現在這種時候你還想要跟我爭寵麼?你在府中,祖母喜愛、母親疼寵、姐妹羨慕,我卻是一無所有,不過得了父親的另眼相看,你也要這般看不慣麼?」
或許是因為劉氏在她身上傾付了太多的寵愛和心血,讓她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要寵她、愛她、疼她,別人都不能分了她的寵愛吧?
「果然父親回來了,你說話憚度都變了。」林若言嗤笑一聲,冷冷道︰「不過不管父親怎麼寵你疼你,你終究得不了母親的歡心。內院後宅之事都是母親做主,你又以為你能得到什麼?也想要進宮麼?痴心妄想!」
林昭言直皺起了眉頭,「你真想要進宮?」
「是又如何?整個府中,除了我你又以為誰還有這資格入宮?林瑾明嗎?她早已經被祖母放棄了。至于林行言,她算計的本事是有,可惜投錯了胎,沒有資本!」林若言表情憤然,憤然到讓林昭言覺得不可思議。
她到底什麼時候有這麼重的執念了?
「你是不是又想跟我說不要進宮,宮里面有太多勾心斗角不是我能應付得過來的話?」林若言嗤笑,不屑道︰「可惜我不會吃你這一套!你想要入宮?行,那就各憑本事,看看是拉攏父親可靠還是讓祖母喜愛更可靠!」
林昭言隱隱有些動怒,她真想就隨林若言去,等到她吃了苦頭方才知道自己今日這番話有多麼可笑!
可是,進了宮,可不是吃點苦頭就能完的,搞不好,命都送了!
林若言從前雖然傲慢,可卻沒有這樣不講理過,這些日子以來,她的確是有些反常了。
「無話可說了麼?」林若言挑挑眉,冷笑道︰「無話可說那便請回吧!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父親身上,想想怎麼討好他才能打敗我,總好過在我身上白費力氣。」
「若言,你就非要跟我爭鋒相對,非要把我想的如此不堪麼?」林昭言有些胸悶,原本她們姐妹的關系雖然冷淡,卻還沒有像近日這般劍拔弩張,她是一心想要在侯府安穩度日的,不爭不搶,惟願將來能平平安安地嫁出去。對小時候與她親近過又本性不壞的林若言,她更是在和平相處的同時又多了一分真心,誰會願意整日勾心斗角連個真心姐妹都沒有?
可惜偏偏事與願違,她隱藏的預言之術,她的百般退讓隱忍,換來的不過是更多的麻煩和挑釁。
她是不知道她這原主從前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也不知道她當日為何會得了重病。但有一點她卻很清楚,她不能是真傻真單純,否則只會被啃得骨子渣滓都不剩。
可她,卻又真的不想參與到那些勾心斗角中去,若不是因為那該死的預言之術,恐怕她現在在侯府的生活會更低調一點,再有父親的庇佑,她就能平安嫁得一戶好人家,自在安穩地度過下半生。
可她偏偏知曉了那麼多腌的事兒,她又偏偏無法做到置之不理。
現在,面對林若言三番四次的刁難和誤解,她再好的脾性也被磨沒了,于是冷下臉,淡淡道︰「你若真那麼愛進宮那便進吧,我已言盡于此,也算是仁至義盡,只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
說完,也不理會林若言的反應,轉身出了屋子。
林若言瞪大眼楮望著她的背影,明明是該因為她這些話而生氣的,可卻不知道為何竟覺得鼻頭酸澀,眼眶隱隱有淚水滲出。
「其實四姑娘一直以來都對姑娘您很好,她是真心的。」紫蘇見狀,暗暗嘆了一口氣,終還是鼓起勇氣說道。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一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時間久了自然就會被看出來。紫蘇能看出林昭言的真心,林若言又豈會看不出?
她並不是真的要跟林昭言過不去,否則又豈會輕而易舉地原諒她?她也不是真的想要進宮去,而是因為……
林若言想到劉氏跟她說的那些話,縮在衣袖中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
她是一定要入宮的,只有這樣,她才能比林瑾明的身份更加高貴,她才能夠名正言順地嫁給陸言之!
姐姐,對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