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琰靜默了一會兒,「國師已經被徹底扳倒,連同他的黨羽都被連根拔起,你的家仇也算是報了。愨鵡曉我怎麼覺得你心里對朝廷還是挺怨憤的?」
方子墨嗤笑一聲,「明君手下通常都有奸佞,人們往往說是明君被奸佞蒙蔽了。這話你信麼?」他和顧琰平日里聊天很能聊得到一塊兒,所以他听到她推論出的平王東遷的話一點都不驚訝。根本就不信她也會信這樣的話。
顧琰搖搖頭,肯定不信啊。但凡能被稱為明君的主,哪是那麼容易被蒙蔽的。只不過,有一些事情不方便讓忠臣去辦,那就得讓奸佞去辦啊。像是鏟除異己這類的活兒,能讓秦相這樣的謙謙君子清流領袖去做麼,那就得靠國師啊。而且,臣子之間有些矛盾不是壞事。如果臣子太要好了,當皇帝的就該睡不著了。所以,就算他們沒矛盾,皇帝也會給他們制造些矛盾。
這就是權術,是平衡,是厚黑學!不只是皇帝,任何一個當家人都得會這套。就譬如瑯琊山吧,大當家的也會這麼制衡下頭幾個當家的。就更別說一國之君的皇帝了。奸佞手下肯定還有手下,手下不可能都是遵紀守法的,難免干一些仗勢欺人的事。而方子墨以及他未婚妻一家,便是這種制衡下的犧牲品。
用奸佞之臣還有一個好處,到了民怨沸騰的時候,還可以推出去以平民憤。譬如這次晉王、明暉還有方子墨等人一起出手,國師不就倒了麼。然後上上下下便拍手稱快,高喊‘皇上英明’了。
顧琰覺得方子墨的思想挺超前的,一般這個年代的人不都是只反奸臣不反皇帝的麼。他還說自己做事周到得不像這個年紀的人,他自己也有點兒像是穿的呢。
顧琰盯著他,「你還說我呢,你這思想跟普通人也真是不一樣呢。」怪不得方子墨十年不近,這麼快就對自己有了感覺。因為他一直寂寞啊,從來都沒人跟他在思想上產生共鳴。天才都是寂寞的,他這些想法說出來只能被當做異類。只有她這個來自後世的靈魂才能理解他有些驚世駭俗的想法。
方子墨笑笑,「我們家是書香傳家,可我家的書房里從來都不只儒家的書。有時候看了忍不住會想想。可那時候也只是想想而已,直到後來家里一夕之間慘禍臨頭,又在瑯琊山很多年,我那些模糊想法就有些具體了。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想出去看看,在天朝之外,甚至四國之外,是不是都是這樣的。」
顧琰心道外頭還真不是,譬如羅馬就有共和國時代。她驚異的看著方子墨,後者道︰「你也這麼看我啊?我還以為你不會拿我當怪物看呢。這些話,在別人面前我從來都不敢宣之于口。」
「我是太吃驚了!成啊,咱們就做個伴出去走走看看。」顧琰眉眼帶笑的道。
「那就說定了!」方子墨大喜。
「好!」顧琰頓了下道,「方、方大哥,其實你並不贊同瑯琊山的弟兄來投軍是吧?」這其實也相當于被招安了。有這樣的底子,戰事過後朝廷對他們的態度會不會有變化不好說。
「我是不贊同,不過我也不反對。保家衛國嘛,難道看著異族的鐵蹄踏過咱們自己的國土麼?至于將來如何,那得看他們的造化了。」
顧琰明白方子墨的意思,其實他不是沒法子從鎮西軍中離開,獨自逍遙而去。可是心底還是放不下這片國土,所以才會留下給齊王出謀劃策。
方子墨嘆口氣,「我估著你不但不離開,反而在柳城扎根下來,就是打了要從絲綢之路出去看看的想法。今天問到了個準話,我也就安心了。」
「這場戰事還要打多久啊?」
方子墨嗤笑一聲,「難說!」
怎麼是這態度啊?難道這里頭還有貓膩?顧琰朝方子墨看過去,後者無奈的搖了搖頭,「家天下便是如此。」卻不肯再多說了。
顧琰領悟了,這場戰事要拖多久怕還得看政治格局的變化。家國天下,那是皇家的。她嘆口氣,儲位現在怕是定不下來。難道皇帝的傳位詔書也是要放在正大光明匾後?哦,現在還沒有那塊匾呢,反正就是密立遺詔的意思了。
可如果這樣,到時候局面豈不是更亂?幾兄弟爭位,四國再發難,那還得了?不過,應該有人會為避免這樣的局面而殫精竭慮的。她雖然不是吃地溝油的命,但同樣不會去操國務院的心。她還是好好地做生意積攢財富好了。只不過,此事不解決,她的西游記就開始不了啊。
方子墨站起來,「那幾個跟在你身邊的高手要趕回來了,我走了。想單獨跟你說幾句話可真是不容易。嗯,如果有雲千總的消息,需要我打發人來告訴你麼?」他設計引開了歐允放在顧琰身旁的人,才得到和真正單獨她說話的機會。
顧琰想了想,「不用了,我也想明白了,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如果他有什麼事,那些人肯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的。」她心頭有了幾分安定,既然方子墨可以調開那些人,那麼以後要一起離開,應該也不是不行吧。既然說好了要一起離開,就不用靠自己一個人想辦法了。這種感覺不壞!
說句實在話,一直以來面對歐允的赤子之心,顧琰都有一種無法招架之感。甚至比面對自己大有好感甚至偷偷心動的晉王還難以招架。面對晉王她一面會遺憾不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娶。
但另一面會慶幸,這樣注定翱翔九天之上的男子,虧得他已經成婚了,不然自己怕不得傻傻的賠上一輩子。女人最怕的就是愛啊!到最後還不得不無奈的接受他三宮六院,自己只是其中之一。這種男子愛而不得,最後這段感情慢慢被時間掩埋,才是最好的結局。只是,有些時候,出現某種牽引想起最初的那份心動,還是會忍不住悵然若失。
可是面對歐允呢,她真的是會手足無措啊。一次又一次的給他冷待,自己心頭也不好過。可是,要她冒著生命危險跟他談戀愛,她實在是沒那個膽子啊!
無論從什麼方面說,歐允都是絕對的天之驕子。也許自己當初並沒有對他動心,可是時日長了還是被他的執著與深情打動了。只可惜,這樣一份純粹真摯的感情卻只能遺憾的推開。希望他一生安好,尋到一個傾心相愛的人共度此生吧。
如果,能夠和方子墨一起離開被皇權籠罩的天朝,無拘無束的游走于天地之間,那該是何等快事!再不用擔心隨時小命不保,不需要一再推開一個真誠喜歡自己的人,還能有方子墨在身邊作伴。明暉說得對,方子墨的確是最合適的對象。
自己對他也不是沒有感覺,以後漫漫人生,能有這個人一起,日子想必會非常精彩吧!她有些期待起來。好吧,趁著戰事未定這段時期,好好的積累財富吧。
顧琰離開浣衣房回到柳城的住處,泡在大浴桶里解了乏,穿上浴衣躺在舒適的躺椅上。手旁小幾上擱著水果糕點還有一壺果酒。顧琰舒展了一體,還是手頭有銀子的奢華日子過著舒服啊。
如今她屋里的擺設已經大改,坐臥的榻上鋪著收來的最好的一張虎皮做褡子。旁邊是一張四足小幾,放著古樸的香爐、精致的香盒,檀香的味道正裊裊散開。側面掛著幅八仙過海各具情態的畫像,下頭的長案左邊供著個尺長的羊脂玉如意,使用一塊整玉雕成的。右邊供著個汝窯天青釉面的花觚……這些東西只要有銀子,在邊城的大商行都可以買到。
顧琰是個有條件就不會艱苦樸素的人,這些也是被太夫人的五年教養刻入骨子里的習慣了。不過,既然她要把生意做大,這樣的做派也才是正常的。府里其他地方也都在逐步改動著。
接下來便是要準備施醫贈藥了。顧琰之前就托人在打听沒有被招為軍醫,也沒有被王家攏在手中的大夫,藥材炮制師等等。可惜方才找繡坊里的人來問,這樣的人真的不多,有也差不多被王家逼得背井離鄉了。還有,那些采藥人也全都被王家掌控著,藥材都是賣給他們家,很多年了。自己貿然去收藥材,他們怕是不敢賣。高價恐怕也收不到,他們怕賣給了自己,自己撐不了多久,以後王家不肯再收他們的藥材了,那就是絕了生計。
顧琰是真的很不喜歡王家的做法,王家只因為一點小事就要將她投入牢獄,還一直在丁嫂子這樣的窮苦街坊身上賺取暴利,所以才會賠本賺吆喝都要跟他們過不去。可是,實施起來才發現難度不小。
這麼想來,王家居然派王大女乃女乃來和自己拉關系,還要送上二十顆一樣大小的珠子作為賠禮。還真是高看自己了!當然,那二十顆珠子顧琰沒有收。所以,那天氣氛雖然還不錯,但王大女乃女乃氣色還是有些勉強。王家肯定在關注著自己,那自己接下來的動作肯定會落在他們眼底,就更難了。
不過,這口惡氣還是要出的!如果被人欺壓了,有了底氣還不能找回來,實在不符合顧琰的性子。她就是不寬容,怎麼了?只是,這和找太夫人報復一樣,急不得!
顧琰手下有四十個繡娘,五十個浣衣娘,還有打雜的人手二三十號。這些人吃五谷雜糧,也是要生病的。之前他們都是在回春堂柳城的分店看病抓藥。顧琰便讓小菊放出話去,她考過行醫簿子了,自家人有什麼,盡管去找她看,不收診金。
大毛病不一定會有人找她,但頭疼腦熱這類小毛病還是漸漸有人找來。尤其是顧琰果然沒有收診金,而且給她們開的都是極便宜、大部分都能托采藥人直接采到的草藥就治好了。半個月後,來的人就越來越多了。到此為止,顧琰都只是給自己人看病,既沒有開藥鋪,也沒有到外頭去攬客。而且,她還有行醫簿子。王家既找不到她的把柄,也沒有辦法說她言而無信。
想動她的繡坊,三月底她卻把知府夫人從鹽城請到柳城游玩,順便看一看新的繡坊。劉知府夫人看到佔地整整十五畝的繡坊,又听顧琰介紹了一下訂單的情況,再收下了當季新款,臉上笑開了一朵花,「小顏妹妹,你可真是厲害!」
「小本生意,全靠劉夫人幫忙撐著!」
顧琰留劉夫人住了一晚,次日便有其它大商行和一些官吏夫人將劉夫人請了去。但這樣一來,王家顯然不能動這個繡坊了。雖然顧琰給劉夫人的干股只有一成,一年下來也就是一百多兩銀子,但是她每月都有最新款的衣服奉上,讓劉夫人每每可以引領時尚,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劉夫人都出了幾回風頭了,在繡坊上自然會挺她到底。當然,她其實同時也是給繡坊做了不費銀子的模特兒。那些衣服顧琰只當是給模特兒的贊助了。
那麼剩下的目標就只有她即將回到邊城的車隊了。至于那個浣衣房,就算給她燒光了她也沒有什麼損失。倒是車隊,每趟都能讓顧琰盈利兩千兩,這才是她最大的根基,動了便會大傷元氣。
車隊這個目標太明顯了,顧琰又豈會沒有防備。有瑯琊山的人還有劉知府手下的衙役,官匪一家、明里暗里幫她看著。王家再是地頭蛇,在這里經營幾十年了,要雇人扮匪徒打劫可不容易。再說,為了以策萬全,顧琰已經讓瑯琊山的人將貨都換過了。
這一次,顧琰要出被王家坑了的惡氣,一來是方子墨和她已經有了約定就不算外人了,她不會再像從前那麼客氣。二來嘛,聶山楊老虎還有翠兒對王家也是咬牙切齒的,一听說這事兒,楊、聶二人便從軍中告假出來幫襯顧琰了。
王家柳城的藥鋪漸漸因為顧琰的作為流失了一些生意,因為她診脈開方的人已經擴大到街坊四鄰了。經過繡坊和浣衣房的女子宣揚,顧姑娘醫術好、醫德高,窮人找她看病從來不收診金,開的藥也全都是便宜的草藥,並不需花費太多就能治好病的名聲已經傳開了。
雖然生意沒有被顧琰搶走多少,那些富人還是不屑于找她一個剛剛考過行醫簿子的小丫頭片子診脈開方,吃一些廉價的草藥的。可是,顧琰救苦救難的名聲一傳開,對比之下王家便是行醫不仁牟取暴利。別說窮人,就是富人也不想當冤大頭啊。雖然沒有宣之于口,但對王家的高收費還是開始不滿了。
王家一開始要對付顧琰,便是要防微杜漸,杜絕這樣的發展。現在,事情往他們最壞的預期發展了。
王家的當家人,王老爺子此時正在問兒媳婦王大女乃女乃,「這就是你說的並不值得擔憂的小丫頭?」一邊轉頭對兒子說道︰「我早說了,你們不要小看她。」
王大爺道︰「爹請放心,繡坊咱們不動,知府夫人就不會替小丫頭出頭。」劉知府雙方的好處都收了,王家送上了五百兩白銀,要的便是動車隊的時候衙役會放水。
顧琰已經料到這種可能了,劉知府夫妻就是兩頭吃兩頭拿的主。要不是這樣,她怎麼會找方子墨派人幫忙呢。
這晚二更,一進入邊城地域就換過了的貨由瑯琊山的人趁夜送了來。前幾天,幾大商行的人陸續上門來,說是怕貨一到被別人搶光了,搶先提高價格和顧琰把契約簽了,訂金也都付了。顧琰當時就想,這怕是王家的人和他們溝通好了。到時候自己的貨被燒了不說,還得賠償這些人毀約金。那可是雪上加霜啊!而且自己賠了之後,就必須重新開始了。可如果那樣,真的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看來那些人其實也不樂見自己崛起分走一杯羹呢。
嘖嘖,要是她少了瑯琊山這個外援,還真是不敢這麼做呢。如今,她的六輛馬車還在路上,那可也是花了幾百兩置辦的。她雇了二十多個人押車,再加上瑯琊山留下的人,如果能保得住馬車自然會保。但如果需要的犧牲太大,那些人自然會棄了馬車。反正這一次那些商行的人都自己提了一成價,這幾百兩的損失這里可以彌補。倒是王家想把這六輛馬車燒了,至少得花去數倍于馬車價值的代價。
三日後,小豆跌跌撞撞的跑進家門,聲音哽咽的道︰「姑娘,咱家的馬車都被燒了!」
同行回來的二十多個押車的,大部分帶傷,全都一臉赧然。他們拿人錢財卻不能替人消災,實在慚愧。
消息很快散布開,前些天簽了契約的商行都派人來了。顧琰讓將人都迎了進來。那些人自然是來問個究竟,然後討要違約金的。
顧琰看人都來齊了便道︰「既然各位管事都來了,付了銀子,就把你們定的貨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