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默對蔣雲軒有一股子盲目的崇拜感,他自己也說不上來是怎麼回事,就是覺得蔣大哥這個人特別厲害,沒有什麼能難倒蔣大哥的,只要蔣大哥說能辦的事就肯定能辦到。
所以在听到蔣雲軒這麼說以後,他想也沒想就信了。不過信歸信,趙默卻沒有當真,一邊扭頭往上掂掂肩上的麻袋繼續往前走,一邊笑呵呵地說著︰「蔣大哥你就逗我玩吧,我這樣的怎麼可能去當兵呢!我也就手腳靈活點,腦袋笨得很,學什麼都很慢,還不會來事兒。」
「當兵又不需要多聰明,再說到時候有哥帶你,也不用你費什麼腦筋,只要乖乖听話就行。」蔣雲軒也邁開長腿繼續跟在他後面下山,興致勃勃地試圖說服趙默︰「有哥罩著你,妥妥的!」
趙默繼續搖頭,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著,聲音平穩中帶著一股子韌勁兒︰「蔣大哥,你就不要白費心了,我是說啥也不會去當兵的。」
「為什麼?」蔣雲軒皺起眉頭,英俊剛毅的面孔一下子變得充滿了冷峻嚴肅的感覺,「當兵的待遇其實很好,尤其是你要去的話直接進我隊里,在我手底下干,拿的補貼比你做小買賣掙得多很多,不是踫到特級任務,一般都沒有什麼危險……」
蔣雲軒難得的話多了一次,幾乎可以算得上是苦口婆心的勸趙默跟他走了。他也有自己的私心,身為隸屬于特殊部隊的龍組組長,他確實有權力特招人進隊里,但一般的天才、精英他根本就看不上眼,要不是實在是喜歡趙默這個人,他不可能開這個口。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趙默異于常人的靈活身手十分可疑,如果不將他從明面上劃歸到自己的保護範疇里,蔣雲軒就必須盡忠職守,將他列入可疑人物名單中上報給上頭的易先生。
如果趙默成為自己的隊員,蔣雲軒還能以此為由從易先生手里保出趙默,不這樣的話,在經受過徹底調查後,萬一被查出任何疑點來,趙默將會陷入麻煩的漩渦里。
蔣雲軒閉上眼楮就可以想象出來,以易先生的性格,如果自己面前這個堅韌純良的小家伙與易先生口中的不穩定因素有任何牽連,那麼也許他就會從此被抹殺,無聲無息地消失。
易先生……那是一個深不可測又心狠手辣的人,連蔣雲軒都不得不承認,面對這位頂頭上司,他自己都會從心底里產生一種顫栗。
「蔣大哥,實話和你說吧,我確實挺想去當兵的。」趙默的聲音打斷了蔣雲軒的沉思,他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仰著頭看著蔣雲軒,認認真真地說︰「我沒啥文化,但是也知道當兵是件頂光榮的事,我也想跟你去當兵,以後能成一個像你這麼厲害的人!」
「那你……」蔣雲軒眉頭緊皺著問,話剛起個頭兒,他突然覺得沒什麼必要說下去了。因為看著面前的趙默那雙認真到執拗的眼楮,蔣雲軒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要說什麼。
果然,趙默一點也沒有猶豫,坦蕩蕩地說出了他的想法︰「可是我要去當兵了,軍子怎麼辦?三娃怎麼辦?我去當兵了,誰來養他們?軍子上初中了還好說,三娃才六歲,我走了誰來管他?」
這一連串的問題問得蔣雲軒啞口無言,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他想告訴趙默說可以帶兩個弟弟一起跟他去京城,可是話到嘴邊上又說不出口了︰趙默可以在部隊分配下來的宿舍住,可是頭兩年是不允許帶家屬的,自己倒是可以從家里要套房子出來安排小軍和三娃,可關鍵是誰來照顧這兩個孩子?自己又拿什麼身份立場來說服小默接受這些?
蔣雲軒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大少爺,也不是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他比誰都清楚,生活不是那麼簡單的一件事。兩個正在成長的孩子,吃喝拉撒睡,哪樣不是要人操心的,雇個保姆就能盡人意嗎?
更何況,京城那樣一個地方,蔣雲軒打心底里覺得,其實並不適合趙默他們兄弟三個。《》
「我是他們大哥。」
趙默最後只說了這一句話就轉身繼續往前走了,可就是這一句話,讓蔣雲軒徹底打消了說服他跟自己走的念頭。
因為路上說話耽擱了點功夫,等趙默和蔣雲軒他們倆扛著第一趟麻袋下山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趙軍和三娃早就到家了。
趙軍已經從後院柴棚里抱來了柴禾開始忙活著燒火做飯,這會正在灶間里淘米。三娃站在門檻上,面無表情的小臉蛋上透著一絲兒凝重,挺直的小身板和努力不歪的腦袋也掩蓋不了他一直往路口上張望這個事實。
遠遠看到扛著個大麻袋的趙默出現在路口,三娃才終于從鼻子里哼出一聲來,踩著重重的步子進屋,那橫沖直撞的小模樣就像是一個頭頂直冒煙的月兌軌小火車頭。
直到爬上炕,听著堂屋里傳來趙默的腳步聲,三娃還是氣哼哼的︰果然這個從來都不肯好好修煉的懶惰家伙太弱小了,不過是扛個麻袋就走得這麼慢!哼,等著吧,自己很快就能長大了,到時候什麼活都不讓他干,每天只用老老實實呆在自己身邊。
在把這一趟的兩麻袋栗子都倒在栗刺兒球堆上後,蔣雲軒又陪著趙默去了葫蘆山兩趟,倒騰著把下午打的幾麻袋栗子都扛回了家里。
趙默收拾完後院,就舀了水在水缸邊把手洗了,然後回屋里,第一件事就是爬上炕,拿還冰涼冰涼的手去捏三娃的小臉蛋逗他。
臉蛋被捏的三娃也不躲,突然張嘴,一口叼住趙默逗他的兩根手指頭,含在嘴里拿牙齒咬住。別看他那一口小米粒似的小牙個兒小,還挺尖的,一口下去能咬出幾個小窟窿眼兒來。
不過三娃咬著趙默手指的兩排小尖牙壓根沒用多大勁,說是咬,還不如說是含在嘴里磨牙。趙默手指頭被磨得癢癢,一邊笑一邊縮手,想要把自己的手指頭從三娃嘴里□。
正掀開門簾打算進屋的蔣雲軒邁開的腿突然停在半空中,然後悄悄地縮了回來。看著炕上那一對兄弟親昵笑鬧的樣子,他心里頭在那一瞬間涌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有溫暖、有羨慕、有感慨,還有那麼點酸澀。
悄悄退出去的蔣雲軒沒有看到,三娃瞥過來的眼神冷淡中隱藏著一絲兒難以察覺的狠厲。
幾個大男人湊在一起吃飯,也沒那麼多講究, 里啪啦吃完,把飯桌往下一收拾,一頓飯就算是完事了。
今天晚上的蔣雲軒從回來開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吃完飯就自己去後院,坐在水缸邊上看著柴棚旁邊那一堆栗刺兒球發呆。趙默和趙軍都沒好意思去打擾他,收拾完灶間倆人就都該干啥干啥去了,誰也沒有湊上去找蔣雲軒聊天扯淡。
這晚上他們睡得也挺早,大概是因為白天干活比較累,趙默和趙軍都早早地鑽進了被窩里,連三娃都比平常睡得早。蔣雲軒見趙軍和三娃都已經睡著了,只有趙默還硬挺著不躺下陪自己干坐著,也快手快腳月兌了衣裳鑽進被窩里睡覺了。
隔天是周日,趙軍和三娃還不用去上學,所以和昨天一樣一大早起來就跟著趙默去葫蘆山上打栗子。這次蔣雲軒沒和他們一起干,而是和趙默說了一聲以後就繼續自己去葫蘆山更深處繞去了。
昨天看著沒打完的栗子樹剩的不多,可一真打起來,趙默他們哥仨干了一上午也沒干完。中午吃完飯他們又馬不停蹄地上山來,忙忙叨叨一下午,總算是把大活計都干完了。
經過這兩天的忙活,趙默家這一片山地上的栗子樹終于都打完了。光溜溜的栗子和開嘴兒半開嘴兒的栗刺兒球都裝麻袋里扛回了家,剩下的活計就是扒拉落地上草窠里的栗子,他們這一片都管這叫「撿落兒」。
打栗子的時候栗刺兒球亂蹦,落哪兒的都有,不少栗子也都蹦出來,撿的時候一不留神就看不到。在栗樹場里撿落兒是這一片孩子們最樂意干的事,就跟和一個個栗子玩捉迷藏似的,既好玩又能幫家里干活。
趙默那是拿三娃當眼珠子疼的,平時看小孩兒自己疊個被子都怕累著,說啥也不可能舍得讓三娃自己一個人去葫蘆山上玩順便撿落兒,所以這個活還得他每天早上再早起來個把鐘頭抽空去干了。
不管怎麼說,他們家秋天收栗子這項最大的活計已經干下來了,不僅是趙默,連趙軍都打心底里松了口氣。
自從葫蘆山腰上那片平地被征用以後,他們家現在是一點種的地都沒有了,吃得糧食以後只能靠買,一年到頭地里的收成都指望著這一片栗子樹。
過陣子就該有專門收栗子的到他們楊樹下來了,到時候撿好的栗子先過一遍篩子,大栗子是一個價,小栗子又是一個價。大栗子和小栗子是分開收的,都篩好了挑好了選好了裝好了就上稱一稱,一袋子一袋子的栗子就能換回來一張張鈔票。
其實他們大隊供銷社也收栗子,這時候正是栗子收成的時節,連縣城街里都有地方專門收栗子。趙默這人念舊,他們家的栗子一直都是賣給一個專門下來收栗子的姓計的人,從他爸趙建全還在世的時候就是這樣賣的,趙默也不想在自己這斷了茬,都是拾掇好了等著計伯過來他家里收栗子。
晚上吃完飯以後,趙默拎著個小板凳往栗刺兒球堆邊上一坐,開始在心里頭琢磨今年這些個栗子能賣上多少錢。這兩年他們這的栗子一直在掉價兒,去年大栗子才四塊多點一斤,小栗子更便宜。
照這個勢頭來看,今年的栗子也賣不上價。再說今年年景好,整座葫蘆山上的栗子樹長勢、掛果都比往年好不少,連收成都比去年多了兩三成。這什麼東西都是一多了就不值錢了,栗子也是,撿的一多了,那些收栗子的就該往下壓價了。
趙默托著下巴在心里頭慢慢琢磨著這些,一只腳伸出去劃拉過來一個沒開嘴兒的青栗刺兒球有一下沒一下的碾著。三娃蹲在他旁邊,正拿著一根樹枝在栗刺兒球堆里扒拉來扒拉去,板著的小臉蛋看上去很嚴肅,樣子也很專注。
他手上那根樹枝還是昨天趙默給他挑的專門用來夾栗刺兒球的兩根樹枝中的一根,這兩天一直都被他用著,連回家都沒忘記順手給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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