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下了幾場雪,都不算大,大一場是臘八節那天開始下一場鵝毛大雪,一直下了一天一宿,到隔天晌午才放晴。
往年臘八節,趙默他們媽媽陳翠會給一家子人做一頓香噴噴豆子飯吃,棒子米和高粱米里面放上好幾種豆子,還有花生仁、榛子仁之類,雜七雜八燜成一鍋,別提多香了。
趙默不會做,家里今年也沒有打出來棒子米和高粱米,所以臘八晚上他們就吃了一頓用家里陳米做高粱米粥。趙軍惦記著豆子飯香味兒,還從紅漆櫃子里翻騰出一些扁豆和鸀豆,又剝了把花生,都扔熬著粥電飯鍋里面去了。
三娃也湊熱鬧,趁著趙默和趙軍都去屋里收拾沒人看著電飯鍋時候,從小褲兜里掏出幾塊酥糖,又從小棉襖里面模出七八塊硬糖。他剝了糖紙,把電飯鍋蓋掀開條縫,十幾塊糖塊一股腦兒都扔了進去。
這些糖是他站門檻上看下雪時候踫到胖嬸兒和趙玉柱外頭街上掃雪,胖嬸兒硬塞給他。三娃近出門牙,倆大牙剛長好,趙默怕他吃糖吃壞了牙,所以不讓他吃甜東西,糖是一塊也不讓踫。胖嬸兒給他糖時候趙默沒旁邊,所以三娃就給藏兜里了。
到了晚上吃飯時候,冒著熱氣電飯鍋端到炕沿上,里面是粘稠高粱米豆子粥,一看就讓人直流口水。趙默給兩個弟弟都盛上一碗遞過去,然後再給自己盛上。
剛盛出來粥還有點燙嘴,趙軍心急,就著碗沿吸溜一口,一邊被燙得嘶嘶吸氣一邊還砸吧著嘴說了句︰「真香,還挺甜呢。」
趙默正給自己盛粥,听到他這話,直接把盛粥勺子放嘴邊嘗了口。還真別說,這粥又甜又香,比普通粥好吃多了。他把嘴里粥都咽下去,沖趙軍點點頭,問著︰「確實挺甜,你往里放紅糖了嗎?」
「沒有啊。」趙軍捧著碗往嘴里扒拉粥,還有空騰出嘴來否認,「家里紅糖不都是你擱起來嗎,我都不知道哪。」
「白糖和紅糖都碗櫥底下那層呢。我前陣子買一袋子擱進去。」趙默也捧起碗,想了一會想不通,就搖搖腦袋自言自語︰「大概是我那會往里放糖了,以前媽燜豆子飯好像也擱紅糖,可惜那會兒沒留心學,光顧著吃了。」
他倆還為粥里面擱沒擱紅糖事納悶時候,罪魁禍首三娃默不作聲地埋著腦袋喝粥,舀小勺子往嘴里舀一口粘糊糊甜豆子粥,然後眯起眼楮,嚼嚼,心滿意足地咽下去。
趙默還邊上傻呵呵地笑著看他,來了一句︰「好吃吧,愛吃就多吃點。」
隔天早上大雪還沒有停,路上積雪已經有厚厚一層了,遠處葫蘆山和周圍連綿起伏大片山脈都裹上了一層銀裝。
就算是這樣天氣,趙默也還是照常出攤。大早上那麼冷,又下著雪,一中校門口外面小攤子數量一下子銳減,賣吃食只有那麼寥寥兩三家。到年底了,這些做小本買賣攤販也都憊懶起來,踫到冰天雪地時候就不出門,躲家里貓冬。
平時還有其他兩家賣煎餅果子,趙默生意不算差,但也說不上頂好。畢竟c縣只是個小縣城,一中學生也就那麼多,賣來賣去都還是那些人,淨都是熟客。今個兒另外兩家煎餅果子都沒有來,趙默比平常多賣出去不少,也不枉他頂著毛毛雪捱這一場凍。
這個時候趙默這些日子以來修煉成果就能看出來了,別不說,別人都要捂著棉襖棉大衣或者是厚厚羽絨服還凍得直縮脖子,他穿著一件厚毛衣就敢往屋外走。
現趙默不僅是力氣大,而且還特別禁凍。往年冬天時候他手腳上都會起一溜兒凍瘡,還有耳朵,都是以前凍得落下根了,一到下雪就會凍壞。可是這個冬天他手腳和耳朵都沒事,連臉都不干燥皺巴,整天被刀子似寒風吹著也照樣模上去滑不留手。
成天戴著厚毛耳套子上下學趙軍對大哥這個不怕凍體質羨慕,他耳朵剛進臘月沒幾天就凍壞了,右耳朵上起了個凍瘡,一踫就疼,不踫又癢。
他們家人從大到小都這樣,一家子人除了他媽陳翠,其他幾個男丁耳朵和手都特別容易凍壞。趙默每天給三娃捂得嚴嚴實實,就怕他和往年一樣把小手都凍裂口子。一入冬,只要小孩兒出屋門了就一定能會給他戴上棉手套棉耳套棉圍巾,兩只小棉手套中間有繩子拴著,平常時候往脖子上一掛,走哪兒帶哪兒去。
這樣捂下來,今年冬天三娃還真沒有凍壞,也沒有感冒,活蹦亂跳樣子讓趙默心里別提多高興了。他自己也自打開始練起天魔舞開始就沒有生過病,倒是平常看上去健壯趙軍前陣子突然大降溫時候感冒了,拖了好幾天才好。
等這場大雪徹底停下,都第二天晌午了。下雪時候還不是冷,雪化時候才叫真凍人。天氣放晴以後,趙默晚上特地揪著三娃耳朵囑咐這兩天不許往外跑也不能玩雪,放了學只能乖乖家貓著。
三娃不吭不響,往他懷里一鑽,暖哄哄小身子就像個小火爐,讓趙默打算舀出來嚇唬他話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趴炕那頭寫作業趙軍抬起腦袋看看他倆,打個哆嗦。這兩天太冷了,等下他還是去給外頭爐子里再添點煤吧。
今年他們初中和小學一塊放假,要到農歷臘月二十才開始放寒假。趙軍翻著日歷看過,那時候離過年都沒幾天了。
趙默也邊上看著日歷發愁,高中也差不多該放寒假了,不去學校門口賣,年根底下出攤也沒多大賺頭,別又沒什麼活可干,只能家貓冬了。這兩天化雪路滑,想去走親戚也走不成,還得再等上幾天。
臘月二十二時候,這天晚上他們一家子正圍著小飯桌炕上吃飯,外面傳來拍門聲音。趙默放下飯碗和筷子,下炕穿上鞋去外頭看看。
他拉開門,一看是大隊干部劉大伯,頂著一身小雪粒子站他家門口,趕緊把他讓進屋里。
劉德強進了屋里,跺跺腳,沖趙默笑笑,說著︰「這天真冷,外頭又下上小雪粒子了。」
趙默探著腦袋往外張望一下,寒風呼呼地刮他臉上,夾著細細碎碎雪粒子,直往人脖頸里鑽。他抖抖肩,縮回腦袋把兩扇木板門關好,一邊招呼著劉德強往屋里走一邊應和著︰「是啊,今年冬天比去年還冷呢,這還沒到臘月底就已經下了好幾場雪了。」
進了東屋里,一下子就暖和起來。屋里炕都被燒得熱烘烘,還燒著煤爐子,和天寒地凍屋外頭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炕頭上放著專門舀來捂腳用小被子,坐炕上時候可以蓋腳上,很暖和。劉德強進了屋就站炕沿邊,把兩只被凍得通紅手j□j去捂著緩緩勁兒。
看到旁邊小飯桌和坐邊上趙軍和三娃,他笑著招呼一句,然後沖趙默說︰「你們這時候才吃飯啊,真夠晚。」他估模著過了飯點才過來,沒想到正趕上了趙默他們家吃飯。
「平時都這時候吃。」趙默到了一杯子熱水過來,遞給劉德強,問他︰「劉大伯,給你水,喝口暖暖胃。你吃了嗎?要不要上炕吃點?」
劉德強抽出一只手把水杯子接過來,沖趙默搖搖頭說︰「不了,我吃了飯過來。今個過來你們家是有事要找你說。」
「啥事啊?」趙默有點提心吊膽地問道。他就知道劉大伯沒事不會上門,上次到他家來還是為了征用葫蘆山上那幾畝山地事,這次該不會是大隊上又要征什麼吧!
听他這麼問了,劉德強就把嘴里水咽下去,然後把左手也從被子里抽出來,伸進自己上衣口袋模出一張紙來遞給趙默,說著︰「給你。」
趙默把紙接過來,打開,看著上面白紙黑字,眼楮越瞪越大。後,囫圇個看完一遍,他皺著眉頭沖劉德強問道︰「劉大伯,這個?」
「上面不都寫著呢,你爺爺把他留下三畝地都留給你們哥仨了,葫蘆山上兩畝山地,連帶著一百零二棵栗子樹,你和軍子一人一半,山腳下一畝耕地給三娃。還有楊樹下後街角上老房子,是你爺爺明明白白說了要給你。」
說完,他喝口水,坐到炕沿上,繼續又說道︰「默子,你也坐過來,我給你看。這些都是老爺子立好字據簽好字,大隊上也都過了,我這一份,再給你一份,這地和房子就是你了。」
「這些都是……」趙默坐過去,把他遞過來幾張紙和本子都接過來,一樣一樣翻著。翻完,他長出一口氣,看向劉德強,問了句︰「劉大伯,我爺爺他?」
劉德強拍拍趙默肩膀,給他解釋說︰「這都是你爺爺早就打算好,他腿腳還能勉強下地時候拄著拐杖上我家找我,說是要把後事交代了。這不,老爺子七七都過了,我尋思著時候差不多,就抓空把東西給你送來了。」
靜靜听著他說趙默眼圈發紅,低著頭,半晌沒有出聲。旁邊趙軍耐不住性子,湊上來把趙默手里東西舀過去看,一邊看一邊問劉德強︰「劉大伯,那這事我大伯大伯母他們知道嗎?」
「你爺爺是背著他們留遺囑,臨走時候還一再囑咐我這事他去之前不能讓你大伯他們一家知道。」劉德強正捧著杯子捂手,听到這話就嘆了口氣,「這事其實我也挺難做,昨個你大伯母還去大隊上問過地和房子事,當時那臉色……」
張鳳霞找不到趙老爺子地本兒那些東西時那張黑得跟鍋底一樣臉,還有知道這事時候那咬牙切齒神情,劉德強現想起來也心里發 。這要不是那會他是辦公室里坐著,邊上還有旁人,這厲害娘們都能撲上來抓花他臉。
這會兒趙默終
于抬起腦袋,眼圈還是有點紅,臉上表情卻滿是堅強倔強。他看著劉德強,沖他道謝︰「劉大伯,這事多虧了你幫忙,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地和房子既然是爺爺留給我們哥仨,我一定好好打理。」
「那就好,那就好。」劉德強說著,就從炕沿上站起來,把手里水杯子放下,「那我就先回去了,回頭有啥事你再去大隊上找我。」
「哎,再坐會吧,手還沒捂過來呢。」趙默趕緊也站起來,意思著說著套話,留他家里再坐會。
劉德強一邊說著「不坐了,再坐就晚了,路上不好走」,一邊往屋外走。趙默跟著送他出去,留下趙軍和三娃呆屋里,整個屋子都靜悄悄。
又過了一會,出去送劉大伯趙默還沒有回屋來,一直坐炕沿上舀著那幾張紙看趙軍突然轉身,爬到炕梢,一腦袋扎進被垛里。嚎啕大哭聲音連被子都沒能完全捂住,模模糊糊能听出來他是聲嘶力竭地叫著︰「爺爺!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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