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亦中把父親對自己的愛寄托在老師的身上,有一個明顯的例子。
那一年,趙亦中還是二年級的學生,班主任跟爸爸挺熟,關系也不錯。班主任有一個和趙亦中同歲的兒子,不過,他這個兒子有點熊孩子的潛質。班主任為了能讓他認真學習,就把自己的兒子和趙亦中安排了同桌。
爸爸在得知兒子的班主任是他後,在入學前還特意請了他這位朋友一頓飯。在那個時候,爸爸的工作與學校往來比較多,學生的各種證件照,畢業照都是交由爸爸負責。許多老師,也都是爸爸曾經的同學或者是同學的同學。
在趙亦中和二姐初中畢業前,爸爸一直都與學校有著許多的業務往來。基本上,每一次升級,爸爸都會請孩子的老師們一頓飯。入學前一次,過年一次,有些時候,因為工作的關系,也會不時的請老師們到家里聚一聚。
班主任叫邵峰,年紀和爸爸差不多大,他喜歡留著不長的胡須,讓人看起來頗為穩重,面相上也很溫和,趙亦中很快便喜歡上了他。老師的兒子叫邵明,有些活潑,或者說是調皮。
邵明因為爸爸就是班主任,所以在班里地位有些不同。有時候大家的意願不敢表達的時候,就會讓邵明跟班主任講。只要他一開口,孩子們便立馬表示支持。總之,發生了許多事情之後,班主任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邵老師也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兒子挑頭就批評他,反而每次都會認真听取大家的意見。
若是合理,老師便批準,若是不合理,老師便會耐心的跟孩子們講一下道理。其他班里有嚴老師的存在,孩子們見邵老師從不對他們疾言厲色,心中還是頗為感激與高興的。每次邵老師在跟他們講道理的時候,孩子們總會認真諜取。即使到最後,孩子們的意願沒有達成,大家也不會表現出憤怒或者不高興的樣子。反而會根據邵老師說的去做。
那時候,幾乎所有的班級都是在放學後才開始打掃衛生。孩子們剛開始沒覺的有什麼不對或者不好,到了後來,孩子們便有了新的想法。老師的善聞善听,讓孩子們嘗試著表達自己的意見。
有一次班會,老師說完了大家這一周的表現,表揚和批評了一些同學,又講了對大家的期望後,便問大家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孩子們知道有這麼一個環節,早在班會開始前,孩子們就商量著要說一件事。♀這時听邵老師說到這,大家便你看我我看你,希望有個人能站起來說。小孩子都是這樣,老師沒來的時候,大家都商量著等老師來了就說,結果老師來了後,大家反而沒有一個敢說的。
邵老師站在講台上,對下面孩子們的反應一目了然,知道孩子們有話說,但見沒人敢起來,邵老師笑了笑,道︰「沒有問題嗎?那班會就到這了啊。」
孩子們一听這話,頓時七嘴八舌的便道︰「有。」
邵老師這下可有些笑不出來了,他略吃一驚,這有問題的太多了些,不過,他還是面帶微笑的道︰「誰起來說一下?」
孩子們又蔫了,大家看來看去,目光都集中在了邵明的身上,趙亦中和邵明同桌,看到大家都在往這里瞧,便趴在桌子上,小聲的催促同桌。趙亦中可是個老實孩子,從來不會提意見,只會照著老師講的做。雖然這次大家的意見,趙亦中也覺得可行,但他還是沒膽子站起來自己說。他心里隱隱覺得,這種違反老師規定的事情,是犯錯誤的。
邵明卻沒想那麼多,見大家都在瞧他,抬頭看了眼班主任,見父親沒有不悅,便鼓著膽子,站起來道︰「老師,大家覺得放了學再打掃衛生,回家的時間就晚了。有些離家遠的同學,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大家想在最後一節課之前的課間打掃。」邵明剛開始說的時候,還有些害怕,整個人站在那扭來扭去,見老師沒有生氣後,說起來就利索多了,身子也就站直了。
邵老師听他說完,又看了看大家,見大家都是一副期盼的樣子,便笑道︰「嗯,你先坐下。」說完,又對大家道︰「十五分鐘,你們能打掃完嗎?如果打掃完了,你們最後一節課能保持衛生嗎?」
孩子們以為老師這是發怒前的表現,後來听到老師的問話,心中便是一喜,這事老師沒反對,當下孩子們齊聲道︰「能!」孩子們齊聲的回答,令他們自己也是一驚,沒想到在這一刻,大家竟然如此齊心,接下來,大家的話便又亂了。有人道︰「五分鐘就能打掃完衛生。」也有人道︰「最後一節課,我們絕不亂扔東西。」還有人道︰「每次輪到我打掃衛生,我爸都要到村頭來接我。」有人附和道︰「是啊,現在天黑但快了,每次打掃衛生,我都要帶手電才行。」
邵老師听見大家的話,便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安靜,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等大家都安靜下來,又道︰「提前打掃衛生可以,不過,你們要保證不能影響最後一節課,能答應我嗎?」
孩子們振奮道︰「能!」
邵老師听見孩子們整齊的回答聲,臉上的笑容就更盛了,道︰「好。那我就答應你們。你們這個意見很好,回去後,我再跟其他班里的老師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在全校實行。以後,你們要是有什麼問題,就在班會上講,講錯了也不用怕,我又不會批評你們。要是說的有道理,我便答應你們。以後打掃衛生,就挪到最後一節課的前一個課間,放學後,負責值日的就檢查一遍,看看地上有沒有什麼紙片,有的話就撿起來扔到垃圾桶里,檢查完了,你們就直接回家,這樣好不好?」
班主任能答應他們,就已經令他們非常高興了,此時雖然老師讓他們在放學後再檢查一遍,但孩子們並沒有不高興。只是檢查一遍,到時候大家一人負責一排,走一趟就檢查完了,比打掃衛生可要快多了。當下,孩子們便高高興興的齊聲喊道︰「好!」
這事沒過幾天,學校里便臨時召開了一次會議,班主任回來後,滿臉笑容,告訴孩子們,學校特意將最後一個課間時間加長了五分鐘,以後全校都在那個時間打掃衛生,而原本四十分鐘的最後一節課,也因此變成了三十五分鐘。班主任告訴孩子們,學校沒有延長時間,就是擔心他們的安全。老師讓孩子們在放學後,一定要盡快的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玩耍。
孩子們沒想到自己的一次建議,竟然被學校采納了,這讓孩子們倍有面子,大家足足高興了幾天。而他們的班主任,也成了他們心目中最好的老師,他不僅采納了大家的意見,還讓這個意見被學校規範化了。孩子們再也不用擔心,有老師覺得最後一個課間時間長,而故意拖堂了。
邵峰老師與其他老師最大的不同,不是能听取孩子們的意見,而是他能夠以老師之資去幫助同學們一起做一些他們不容易辦到的事情。
學校每隔一段時間會進行一次衛生大檢查。踫到這樣的情況,孩子們就要爬牆上窗戶,去打掃那些平時難以顧及到的地方。其他班里的老師,一般都會讓孩子們去做,而他們則會選擇站在一邊督促這些孩子。
邵峰老師每次都會親力親為,他不讓孩子們去打掃高出的窗子,那些高窗,都是由他自己來親自完成。這樣的老師,孩子們在一年級的時候,沒有遇到過。現在他們頭一次發現,讓孩子們在勞動的時候,頗有干勁。
而班主任和藹的笑容,也讓孩子們分外喜歡粘著他。窗子,都是那種上面一組下面一組的這種。老師只讓孩子們踩著凳子擦下面的,高的那一組由他自己負責。
第一次大掃除的時候,孩子們還不知道老師的習慣。被分到去打掃窗子的值日組,都顯的有些不高興。因為打掃窗子不僅需要抹布,還得有膽量,最重要的是費時間。基本上每次大掃除,最後干完的都是負責窗子的組。那些沒被分到窗子的組的孩子們還取笑那些倒霉孩子。
然而等大掃除開始的時候,幸運的孩子們就羨慕起了那些倒霉孩子。他們發現,老師竟然上去幫忙了!這時候,那些原以為自己倒霉的孩子們可高興了,他們都圍著老師,伸著小手抹著下面的窗子。老師無奈的笑了笑,讓孩子們去打掃其他的,不要都圍在這里。
老師擔心孩子們的安全,所有的高窗都是由他負責的,等大家都打掃完的時候,就剩下了老師負責的高窗。孩子們見了,便有些悶悶不樂。他們覺得,就這樣讓老師自己打掃,而他們在下面看著,縱然再調皮的家伙,心里也頭一次對老師生出了敬愛之情。
到了後來,不管老師怎麼說,也總會有個高的同學上去幫忙一起擦。北面一溜窗子,南面也有一溜,老師在北面的時候,孩子們便在南面,因為老師不讓其他人上去,但另一面老師不容易看到。老師發現了南面的情況,便無奈的去南面擦,好讓孩子們不要冒險,可孩子們轉眼間又上了北面。邵老師說了幾次後,發現孩子們並不听自己的,總會背著自己在其他地方擦,老師便無奈的笑了起來,同時又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有孩子們幫忙,這速度就快多了。而且因為老師親自動手的原因,孩子們干地別起勁,原本最慢最難打掃的地方,到了後來,卻總是很快便完成。這時候,邵老師便又會去其他地方幫忙。孩子們夠不到的地方,老師便去,孩子們弄不動的垃圾,老師親自運送,孩子們弄不掉的髒東西,老師便想辦法弄掉。
老師在勞動期間,還會跟身邊的孩子們講各種各樣的故事,那個時候,老師就仿佛世界上最神奇的人,孩子們都喜歡跟他在一起,老師的臉上也總是充滿著歡快的笑容。
這樣的老師,讓趙亦中得到了極大的心理滿足。從他的身上,趙亦中仿佛得到了自己期盼已久的東西。他羨慕自己的同桌邵明,他覺得,邵明有一個好爸爸,一個頂好頂好的爸爸。他的爸爸不會打人,不會罵人,總是笑著,讓人不由自主的親近,即使做錯了事,他也只是跟你講道理,從來不會因此而打罵自己。
到了後來,班里有什麼事情,或者學校里有什麼事情,班主任需要找學生在放假期間來學校幫忙的時候,孩子們總是爭先恐後的高高的舉著自己的手,希望老師能夠選到自己。這樣的事情,在其他班里根本是不可想象的,在趙亦中後來的學習生涯中,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後來時光里的同學們,心里不再純潔,若是有人這麼做,大家都會認為他是想討好老師,是帶著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可那個時候的趙亦中和孩子們,卻沒有那麼多想法,大家都在天真爛漫的時節,想來,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想和這位和藹,讓孩子們敬愛的老師多相處一會兒。
趙亦中清晰的記得,那一次也是邵老師在選假期來幫忙的學生。孩子們爭先恐後的高舉著手臂,一個個的都在大聲喊著「我!我!我!」坐在後面的同學,唯恐老師看不到自己,大家都站起來,身子往前趴著,高舉著手臂喊著。前面的同學看到了後面的景象,頓時也都站了起來。
趙亦中的身高不高不矮,坐的位置不前不後,後面的一站起來,直接把自己的手壓了下去,抬頭一看,這前面的又站了起來。听到同桌在喊︰「爸爸,選我,我來!」然後又是幾聲「爸爸」,趙亦中就急了,這名額有限,前面的人擋著自己,後面的人還壓住了自己,趙亦中「虎軀一震」,站起來,想也沒想的跟著同桌喊道︰「我,我,我,爸爸!」
這一聲喊完,趙亦中自己先愣了愣,繼而滿臉漲紅,原本有些喧囂的教室在這一刻突然靜了下來,下一刻,大家便紛紛亂亂的笑了起來。
邵老師也頗為詫異,他笑著忘了趙亦中一眼,道︰「好,就你。」
趙亦中听到後,頓時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意思了,他跟著便笑了起來。
同桌邵明卻不干了,拉著趙亦中的手道︰「這是我爸爸,你跟著叫什麼?」
趙亦中一邊笑,一邊任憑同桌拉著。
這一刻,他多麼希望邵老師是自己的爸爸。如果爸爸也跟邵老師一樣,那該多好。他不願意面對家里總是冷著臉的爸爸,總是會在醉酒後便胡言亂語的爸爸,總是會讓自己無比恐懼擔心的爸爸。他不願意在家里,他喜歡和邵老師在一起的感覺。
到了初一的時候,有一次作文課,老師讓同學們以「我最敬愛的老師」為題寫一篇作文。趙亦中清晰的記得,那一次,他寫的就是邵老師。他永遠不會忘記叫他「爸爸」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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