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至武當,兩千三百多里,三人星夜趕路,將近五天五夜,途中共換了十五匹馬,終于到了武當山下一個小鎮。
馬累了能換,人累了,只能忍。
寶兒從沒這麼拼命過,就連那次跟韋若瑾生死相拼都沒這麼拼命過。就連莫輕寒都覺得有些受不了了,受傷比他更重的寶兒卻一言不發拼命趕路。
寶兒這次真是拼命了,至少也拼掉了半條命,健馬停在小鎮上唯一一家客棧門口時,她就倒了下去。莫輕寒勉強還能扶住寶兒,就連蘇子清,沒病沒災的蘇子清都感到大腿內側被馬鞍磨得生疼生疼的。
三人到武當山下時,正是正午,誰也沒有精力去吃喝沐浴,要了兩間房就各自躺下再也爬不起來了。
莫輕寒照舊守在寶兒房中,只在地上鋪了條毯子,躺下不久便睡著了。只是他睡得很不安穩,便是在睡夢中,他仍時刻保持著警惕,保護少主是他的終生使命,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決不能讓少主受到一絲絲打擾。
三人陸續醒來時,已是夜深時分,花了三倍的價錢,才讓嘟嘟囔囔的小二給他們弄了些吃的,燒了熱水各自沐浴。五天五夜全是吃干糧喝清水,店小二那煮得像漿糊的牛肉面也讓三人吃出了燕窩魚翅的味兒。
三人吃喝完畢,商議定次日一早便行拜山,先以落雁莊之名好言求藥,若是武當派不給,說不得只好搶了。
天還黑著,累極了的三人各自回房,還能趁著天亮前的時光小睡一會兒。
「少主。」莫輕寒劍眉微皺,定定地看著寶兒,眼里流轉著復雜的情緒,似是不安、不甘、不忿、不平、不悅……各種負面情緒交錯著。
「你想問我,為什麼要這麼拼命趕路去救蘇夫人嗎?」。寶兒看著他的眼楮,那雙炯炯有神的眼楮因為連日奔波蒙上了一層倦意,又似乎被各種負面情緒掩蓋了光華,瞧來有些晦暗。
莫輕寒點點頭,聲音低啞沉悶︰「我們根本不認得蘇夫人。」
他不是什麼好人,少主也不是什麼好人,別說那些聖賢書上都寫了什麼,就連書名她都不認得,什麼孔孟老莊之乎者也的,她更是一竅不通,而主人生前從沒教導過少主要行俠仗義慈悲為懷,她不可能是善心突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莫輕寒想著,眸中原本晦暗的神光一下子銳利起來,如刀光般一閃,隨即變得更加晦暗。
難道……
莫輕寒抬頭,直直盯著寶兒的臉,燈光下那張素白的小臉泛著微黃的光澤,眼瞼合著,卷翹的睫毛輕顫,如蝴蝶輕輕扇動翅膀般,撓得人心里癢癢的,許是吃得急了,她的呼吸有些濁重,微微喘著,小巧玲瓏的翹鼻,鼻翼輕輕翕動,青絲如瀑,散落在胸前肩後。
她抱膝坐著,倚著床柱,後腦勺枕在床柱上,昏暗的燈光將她的憔悴與嬌柔烘托得越發惹人心憐。
他的少主,已經是個大姑娘了,而且還是個秀美絕倫的大姑娘。
十七歲的年紀,正是少女最多情的年華。他的少主,是不是也開始多情了?
那個蘇子清,英俊瀟灑,氣宇軒昂,武功高強,出身名門,怎麼看,都是龍鳳之姿,難道,少主竟在不知不覺中將一顆懵懂芳心縈系在他身上了?
莫輕寒心中有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生疼生疼的,他知道,他不配,他只能做站在少主身後的那個劍奴,他也安然于站在少主身後,可……可那個卓爾不群的男子,他呢?他會容許他繼續站在少主身後嗎?
莫輕寒兀自想著,呆呆出著神,用和寶兒相同的姿勢抱膝坐在地上,將後腦勺枕在桌腿上,眯起的眼楮留著一條縫,定定地窺視著他守護了十三年的人。
這個人,他這一輩子都離不開了,原本,他以為他會這麼守護著她過一輩子,可他忽略了一點,少主終究是要有歸宿的,而她的歸宿,未必容得下他!
耳邊傳來嬌女敕中略帶沙啞的聲音,懶洋洋的,卻帶著少有的認真。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定要救她,若她死了,我會很傷心很傷心。」寶兒的眼楮依然閉著,聲音里帶著一絲不自覺的擔憂,那個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女人,深深地牽動著她的心,就是那張慘白的病容,支撐著她狂奔兩千五百里不倒下的。
「是為了他嗎,那個蘇子清?」莫輕寒听到自己聲音里掩不住的苦澀,蘇子清,名門子弟,世家俊杰,也只有這般龍鳳少年才能配得起少主了!
心里悶疼著,莫輕寒自嘲地冷然一笑,是啊,他一個不知道姓甚名誰的小乞丐,如何能與世家豪門的公子哥兒相提並論?
想到這兒,莫輕寒急忙止住了思緒,他逾矩了,少主不是他所能肖想的,他不該有這種非分之想,哪怕是一丁點兒,他絕不可以褻瀆少主!
高傲自負的莫輕寒,內心里卻是難以言喻的自卑,不論他練成了多高的武功,不論他能得到多少人的敬仰,他終究還是個一無所有、卑微低下的小乞丐,高貴的少主,不是他所能想望得起的。
「是吧,我不想看到他不開心,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寶兒側了頭,看向莫輕寒,大眼楮里滿是不解,「輕寒,我總覺得要是哪天我遇到危險,第一個來救我的一定會是蘇大哥。」
莫輕寒心中咯 一聲,雙眼倏然大睜,怒氣在一瞬間從他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逸出,不過眨眼功夫,所有的怒氣化為悲哀,少主竟願為那個才認識月余的蘇子清做任何事!她甚至認為她若是遇到了危險,他絕不會是第一個出現的人!
什麼時候,他在她心中的分量這麼輕了?莫輕寒的身子頹然後仰,靠著桌子腿,緩緩閉上了眼楮,清寒冷漠的面孔上,淡淡的悲哀被燈光掩住了。
十三年朝夕相處,寶兒怎會感覺不到莫輕寒的喜怒?他雖將情緒控制得極好,但她是他的少主,他是她的輕寒,他們之間,想要隱瞞什麼,著實不容易。
「傻瓜,只要你還活著,又怎會讓我遇到危險?」寶兒輕笑,縴手一揚,一道輕微的掌風擊出,燭火應手而滅。
「睡吧,明天可有一場硬仗要打呢。」隨著寶兒慵懶的聲音,莫輕寒一顆漸漸沉寂的心再度沸騰了起來。
原來,在少主心中,最親近的人還是他!
莫輕寒壓下心中的刺疼,釋然一笑,既然無法與她並肩,那便一生一世立于她身後,听她歡歌笑語,看她恣肆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