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若瑾早已知道蘇子澈來了,好在只有蘇子澈四人來,他還有機會解釋。
巳時初,兩騎停在了碎玉宮前。八卦陣前立著一個黑衣男子,那人見到蘇子澈四人,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骨碌碌轉了幾下,隨即躬身一禮,口中恭敬道︰「屬下奉命在此恭迎大小姐。」
大小姐?蘇子澈眸光一暗,都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讓人稱她為「大小姐」?蘇子澈冷哼一聲,唇角上挑,勾起一個諷刺的冷笑,當先大步走去,那人垂首帶著四人走過了八卦陣。
進門是一條寬闊的青石板路,沿著青石板路走下去,不多時便來到一片寬廣的練功場。練功場平整開闊,少說能容得下千把人,這時已過了晨練時間,場上只有二三十人在整理場地。
黑衣人看蘇子澈在寬廣的練功場停下,想把蘇子澈請到小竹樓去︰「大小姐,宮主在小竹樓相侯。」那黑衣人恭恭敬敬地說著,低垂著腦袋,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請小姐芳駕隨屬下前往。」
蘇子澈環視練功場,很好,這個地方視野開闊,既沒有埋伏,也沒有機關陷阱,況且沒什麼好遮蔽的,就保護蘇子清與蘇子明來說,這個地方不會叫他們吃了暗虧。
蘇子澈冷冷道︰「叫他來這兒見我。」說罷,雙手負在背後,兩眼望天,擺明了一副沒得商量不願多說的架勢。
「大小姐,屬下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大小姐莫要難為屬下。」黑衣人低頭拱手,聲音中透著幾分惶恐,宮主與大小姐之間的事他多少也知道個七七八八的,而大小姐的暴脾氣更是全宮上下無人不知,他就怕一個不當心,成了打小姐盛怒之下的劍下亡魂。
「要麼死,要麼滾!」蘇子澈狠狠握了握拳,閉上了雙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呼出。她不想那麼快就開殺戒,在沒見到正主兒之前,她必須保留體力,雖然這些人都要死,但那時在主犯伏誅之後的事情。
黑衣人不敢就這樣回復韋若瑾,卻也不敢再說什麼,只好愣在一邊,蘇子澈瞥他一眼,心頭怒意一瞬間暴漲,放聲大笑道︰「好!好!好!」忽然出手,扼住黑衣人頸子,隨手一扭,黑衣人的頭就軟軟歪在了一邊,哼都沒哼一聲就沒了氣。
蘇子澈松開手,黑衣人的尸體軟軟倒下。蘇子明嚇得臉色發白,伸手掩住口,閉上眼不敢看。
「不許閉眼!都給我看仔細了,咱們蘇家的血仇,必須要用仇人的鮮血才能償還!」蘇子澈狠狠道,「剛才不走,現在一個都別想走!」
看到蘇子澈一出手就殺了一個人,場周碎玉宮的人手齊刷刷圍了上來,刀劍出鞘,早有人飛奔向小竹樓稟報韋若瑾。
那些碎玉宮子弟雖說圍住了蘇子澈四人,但畢竟攝于蘇子澈的身份不敢上前,只是蘇子澈來就是為了報仇,原本就滿心仇恨與殺意,剛才殺了一個人,殺機一起,再難作罷。
「我說過,一個都別想走!」蘇子澈一字一字說著,劈手奪過一把刀,揚手甩出,將那還沒跑出幾步的年輕侍衛穿胸而過,釘死在地上。
蘇子澈一動手,那批侍衛當然不會束手待斃,一時二三十把刀劍全數向四人身上招呼。莫輕寒一手攜著蘇子明,一手攜著蘇子清,一個縱身,退出戰圈,留蘇子澈一人刀劈劍刺,左沖右殺。
二十六人,加上方才那兩人,二十八具尸體,二十八條鮮活的生命……
蘇子澈就從這二十八具尸體上踏過,一步一步向小竹樓走去,留下兩行血腳印。蘇子澈身上的粗麻布孝衣已沾滿鮮血,像是從血水中撈出來的,臉上手上滿是鮮血。
蘇子明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鮮血,那日蘇家遭逢巨禍,她早早就昏厥過去。她從來不知道人的血可以這麼多,這麼多,多到她眼中只有一片殷紅,再也看不見別的顏色。
蘇子清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蒼白的下唇被咬破了,滲出的血絲將他原本潔白的牙齒染上一片帶著血色的暈黃,他的雙手死死握緊,修剪整齊的指甲也陷入了肉里,掌心已是一片鮮血淋灕。
他痛惜的不是那二十八條性命,而是他那強忍著恐懼與惡心在血海中掙扎的可憐的妹妹。誰都沒有他清楚,他的妹妹是多麼膽小,多麼脆弱,可現在……
莫輕寒從來沒有那麼痛恨過自己,他知道她的痛苦與掙扎,他甚至能听到她心里滴血的聲音,可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任由她一個人在地獄跌跌撞撞。
主人,劍奴終究負了您的托付!
這一刻,莫輕寒心里的絕望從沒那麼強烈過,她,終究不是他所能企及的,他甚至連守護,都守護不周全!他永遠只能跟在她身後,仰望著,哀傷著,痛苦著……
這並不是蘇子澈第一次殺人,在揚州小樹林中,她曾殺了韋若瑾手下的奪命使,落雁莊中又一掌震死挾持蘇夫人之人。
然而此時,她的手卻禁不住抖個不停,那麼多血,燒灼得她肌膚生疼,心髒劇烈跳動,仿佛要破胸而出,濃重的血腥味燻得她幾欲嘔吐,滿目鮮紅,將她的眼眸都燒紅了。
韋若瑾終于出現了,在蘇子澈連殺二十八人,心緒極度激蕩之時出現了。
看著蘇家三兄妹一身重孝,蘇子澈滿身浴血,猶如修羅夜叉一般的樣子,韋若瑾的心跌倒了谷底。
半個時辰,最多半個時辰,那些所謂的「正道中人」就要來了。
最讓韋若瑾心寒的是蘇子澈讓人給利用了,而他,並沒有機會解釋什麼了,這個黑鍋,他背定了。
韋若瑾不在乎碎玉宮到底損傷了多少人,他甚至不在乎碎玉宮的生死存亡,他本就是為了報仇,如今他的大仇已報,便是退出江湖又有何妨?可他不能這麼平白無故為仇人背黑鍋,更不能讓碎玉宮毀在蘇子澈手里。
「拔劍!」蘇子澈取過破雲劍,輕輕抽出,凝視著森寒的劍鋒,神情一霎間變得平和冷淡,「破雲劍下,尚未沾血,今日,正好祭劍!」
「瑜兒,你不信我?」韋若瑾暗咬鋼牙,沉聲道,「我並未傷蘇家一人!」
「你是沒傷蘇家一人,」蘇子澈輕撫劍身,面上微微一笑,口中陰狠道,「你傷了蘇家一家人!」
「你不信我?瑜兒!」韋若瑾聲音充滿悲傷,這一刻,他實在無法讓自己不悲傷,他是真心對她好的,即使……即使她不是他的親妹妹……「我可有傷過你?」
「從你向蘇家人刺出第一劍時,你已經在傷我了。」蘇子澈狠狠吼道,「我寧願自己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願我的家人受一絲傷害!」
「我真的沒有,瑜兒,你想想,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韋若瑾心急如焚,試圖使蘇子澈相信他,只要她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一定可以想到些什麼的。
其實韋若瑾什麼都清楚,他自己都中了別人的計,蘇子澈這麼一個單純懵懂的人又怎麼能想到什麼呢?畢竟她一直都被困在碎玉宮,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她都不知道。
韋若瑾不能說出自己是被人嫁禍的,一來蘇子澈未必信,二來連他都斗不過神秘人,若是蘇子澈信了,堅持要報仇,無異于羊入虎口,自找死路。
她蘇子澈可以不仁,但他韋若瑾決不能不義!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蘇子澈的耐心也漸漸消失殆盡。
蘇子澈的手已經不抖了,心跳也恢復了平和。蘇子澈握劍的手緊了緊,幽然一聲長嘆,一字一字說道︰「動手吧。」
韋若瑾還是這麼看著蘇子澈,眼楮眨也不眨,渾身上下一動不動。
蘇子澈大喝一聲,長劍一振,和身撲了上去,一上手就是「不歸十七劍」,立意將韋若瑾斬于劍下。
韋若瑾回以一聲更為低沉傷感的嘆息,右手往腰間一探,抽出圍在腰間的軟劍,與蘇子澈交起手來。
蘇子澈劍劍狠毒招招辛辣,韋若瑾只守不攻,二人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間,這樣一來韋若瑾很快處于劣勢,十數招下來,韋若瑾左臂著了一劍,傷雖不重,卻是鮮血長流。蘇子澈收劍而立,冷冷道︰「你若想死,大可自個兒抹脖子,我不想欠你的。」
韋若瑾閉上雙眼,仰天長嘆道︰「瑜兒,你我之間,必須如此麼?」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蘇子澈冷冷答道,長劍一振,再度撲上。
「不歸劍」走的是輕靈迅捷,飄忽不定的路子,講究「清、奇、虛、險、精」五字,韋若瑾「斷魂劍」專走偏鋒,招數狠毒老辣,攻敵不備,這一戰,打得可謂驚天動地,險象環生。
韋若瑾不想死,也不想讓蘇子澈死。蘇子澈的武功太高了,他不得不全力以赴。韋若瑾心中存著一份不忍,蘇子澈心中滿腔恨意,此消彼長,蘇子澈微佔上風,一時間卻也無法得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