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失蹤和逃走
械斗是在馬戲團來的第十天爆發的。已經干旱了數月的山區，極目四野︰只剩幾條混交林帶還頗有些綠意，纏繞著山脈的皺褶。其他地方一片枯黃。連鹽礦也因缺水而停工了︰既听不到吊籠上鐵鏈的 當聲；也听不到搖筐機絞盤的軋軋聲。一堆堆鹽袋下面，還有隔年的殘鹽，仿佛是伐木工斤斧落處的木屑。一溜圓木打壘的礦工棚屋里，長條地爐上滿是碳灰。沿牆通鋪上，舊報紙在瑟瑟作響。陣陣冷風中，傳來發酵的氣味。
搶水械斗的消息傳來時，安雪寒正在表演馬術，她破天荒第一次用勁抽打了白馬姬姬，朝著械斗的兩群人打馬狂奔。桑然情急下將爹爹從馬上掀翻，搶了馬追趕。械斗的人群正相互逼近，忽見白馬快如閃電的奔來，人群驚呆了。姬姬肚帶上滴著泥漿，隨雪寒的心意，展身成一條直線，鬃毛迎風層層展開。一股白沫淅瀝瀝地從馬嘴里淌下來，馬肋處滲出汗血，起伏如風箱。……眾人嘆為神馬，一時間竟忘記了爭斗。桑然見雪寒高速插入兩群人之間，讓白馬騰空前蹄，三百六十度旋轉，一邊還高聲嚷嚷著什麼，人群的躁動就像被釜底抽薪一樣平息下去。傳說「那姬小姐」隨後又讓姬姬去找水源。大家在姬姬落蹄處，果然挖出了泉水。桑然徹底服了！想向「那姬小姐」學馬語，雪寒告訴他自己說的其實是朝鮮話。
少爺失蹤了。楊府上下找丫鬟漆少媛要人，少媛既無奈又有氣，決心逃走，家丁們追趕上來。少媛躲進厥水河邊的一處河沙洲。洲上長滿很深的蘆葦和崗材林。眼看家丁們的梭鏢就要劃破鼻子尖了，少媛大氣也不敢出。千鈞一發時，一個船老大從蘆葦里沖她招手，說是船客習慕洲先生請她上船。船老大替她換上粗布衣服，讓她裝扮船家女，可少媛不會搖櫓，船老大就讓她到船頭扶著櫓，慢慢地跟著船家搖櫓裝樣子，就這樣混過了團丁們設下的河灣哨卡。小船來到一處較寬闊的河面。捉模不定的厥水河，像是由砂岩泥岸不斷崩塌擴寬而來。它那沉思般的秘密，被一層細浪和白沫蓋住了。河岸迤邐。岬嶼上樹蔭冉冉，浮光粼粼。
少媛同意與習慕洲一起去武漢，兩人天南海北地閑聊起來。習慕洲是國立武漢大學的歷史教師，回鄉下探親期滿，準備走漢水返回武漢。習慕洲看看少媛︰「你這次死里逃生，咱倆也好算是患難之交啦！」談起眼前的時局，習幕洲開始夸夸其談︰「這國民政府真無能，說什麼‘守武漢而不戰于武漢’，可軍隊都擺在外圍的幕阜山和大筆山脈一線，這明擺著就不想守武漢嘛。日軍波田支隊，僅一個雨夜就襲佔了安慶。江防要塞馬當，據說是由德國軍事顧問設計，耗資無數修建的，一周不到就丟了。」習朝河面吐了口煙草渣，接著開罵︰「守軍司令李韞珩，不知他媽的哪根筋搭錯了，敵人進攻時竟然還在舉辦抗日軍政大學結業典禮，前邊打得昏天暗地，李韞珩那邊各級軍官喝得一塌糊涂。守武漢？守哈欠！」漆少媛怔怔地望著習幕洲，不知該說什麼好，半晌才怯生生地道︰「你知道得真多。可我……我一個鄉下姑娘，啥也不懂。」習幕洲繼續自說自話︰「不過話說回來，武漢雖然丟了，可報上說︰為了繼續進行戰爭，日本國內連學校教練用的步槍都被收回，用于裝備擴建的軍隊。可見國軍也不是打得太差。」
少媛的身影，在曬得白硬的土堤上拖得老長。船側的槳片，噗，噗地拍波打浪，拖曳出一條發光的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