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雪線柵欄
少媛在河心沙棘的掩蔽下,在河冰上鑿洞,累得幾乎癱倒,也只鑿開盤子大的洞口。沙洲這一側的河道,水淺魚少。她瞅瞅正對沙洲尖岬的大冰洞——天啊,正魚歡水濺,銀魚兒在水圈里潑刺。亮閃閃的魚斑,像水底的砂礫。可大冰洞附近,沒有沙洲荊棘的遮掩,完全暴露在日軍陣前,人無法近前撒網。
對岸偽軍陣地上,樹影如梭,黑白分明。月亮像是雪地上一顆失控的球形炮彈,在亂雲里滾來滾去。望著冰上金蛇般的月影,少媛的心怦怦直跳。她听著對岸沙沙的風聲,一邊想象身上中彈的情形,一邊彎腰朝大冰洞模去。「俺偏就過去撒網,看他們能在俺身上開幾個眼?」*如焚的魚眼楮,鼓起在黑顎白牙的兩側。一準是單相思的*,咬得它戰栗不已,撲頭擺尾。網眼間露出銀色的脅月復,熒光閃閃。掛在天上可以當月亮。
「少媛!快回來!你瘋了嗎?冰洞太滑,你會掉下去的!」傳來習幕洲的喊聲。砰,砰!從對岸射來幾發冷槍。子彈在冰面上彈跳,濺起的碎冰渣,直蹦到她的衣領上。「少媛!快臥倒!把火澆滅,躲到尸體後面。」少媛的袖子,一直濕到拐肘那兒。趴在沾了魚鱗和黏沫的冰上,真不是滋味︰「別開槍,俺只是個漁家姑娘!分你們一半的魚!」對岸回蕩起嘻笑聲︰「傻妞兒,要魚不要命啦?讓魚穿上冰鞋滑過來!就放你一馬。」少媛掰開魚的下顎尖,手指摳進魚鰓里,奮力將滑溜的魚肚兒,順著冰面拋過去。魚兒在冰上泛著白光,一下滑出去老遠。她抱起剩下的魚,彎腰往回跑。一名偽軍抱槍梭下雪坡。砰!楊桑來的槍口,冒出一縷青煙。滾燙的彈殼,蹦進積雪中,嗤然澌滅。偽軍被打得高高跳起,躬身曲腿,像條彎頭撲尾的魚。銅色的排扣,就像一溜閃光的魚鱗。
劈碎的木柴,散發出燒烤的氣味,既辛辣又濃郁。魚湯里加了點碎麥粉。沒有油脂涂鍋,難免有點腥。「喝吧,這魚湯,能讓傷口愈合的。」少媛的笑容,透出肉色。習幕洲模著毛毯上的一綹亂毛︰「為了這魚湯,你差點連命都搭上了。」少媛耷下眼簾,望著手中的湯碗。眼楮看上去小了一些︰「這破碗……讓讒鬼啃缺了邊啦……我有一肚子話……可每次話到嘴邊,心就要蹦出來啦。」習幕洲避開少媛火辣辣的視線︰「我看得出來。」少媛用勺輕輕攪動著湯碗,勺里的魚油,白得像鮮女乃,浮著一嘟嚕瓷白的碎肉︰「我覺得……這顆心也在苦水里晃蕩夠啦,不能再無家可歸滿街轉悠啦!」習幕洲的臉色,頓時和三角紗布上的血跡一樣紅︰「少媛,就像俗話說的︰我這輪子,被生活轉動得太快啦,有點……」「我知道……你心里很苦!有些話像石頭一樣揣在懷里,你就砸下來,好嗎?」習幕洲扭過頭,望著窗外紛飛的雪籽,沉默不語。少媛噙著眼淚,幽幽地道︰「瞧這些雪線,真象柵欄。」柵欄意味著阻隔。碗里柔膩多汁的魚眼,滑溜溜地瞪著她……
少媛用圍巾手套棉衣,換回藥鋪的一掛擺鐘。藥鋪伙計一哈氣,都能在鐘面結上霜,少媛卻真敢月兌下棉衣,心情之急切,連扣子都扯飛了。老板沒見過用鐘治傷的,讓伙計悄悄跟著。伙計從窗外見少媛將鬧鐘拆卸,弄得發條齒輪滿床亂滾。又拿來一空心葫蘆,又是鑽又是鑿的,給葫蘆安上了發條。在葫蘆頸上系好繩網,上緊發條,在水盆里試驗。伙計把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也沒看明白。
河冰下的水聲,如同拴馬索的嘩啦聲。月亮色翠如菊,照得少媛手里的葫蘆,像蛛絲一般發光。少媛將葫蘆放進小冰洞,讓葫蘆貼冰底「溜」到大冰洞。網到了魚,便拉起繩子從冰下拖回來。第二天,習幕洲望著端來魚湯的少媛,望著一彎笑吟吟的眼楮——笑聲燦爛得像月牙上的一灣金水;他半天說不出話來。「愛情能讓這丫頭發瘋。」他即感動又難過地心想。他具有一切愛她的理由,就是缺少點瘋狂。這種瘋狂他已經給了雪寒了。他甚至沒注意到少媛沒穿棉衣,凍得直哆嗦。手指節上滿含憂傷,滿是凍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