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活埋親兄
神秘的月暈,向楊樓村投下暗影,伸展如手臂。劈啪的營火,勢頭很旺,讓習幕洲不再感到寒冷。那種流了血後,象濕布般的寒冷。他沒料到此行的凶險。凶險像一群貓,白乎乎的,從篝火中蹦出來——楊桑來要燒死他,還要開膛祭母。游擊隊砍下楊母的人頭,桑來便要砍下習的人頭。彎腿子們搶了楊府的家財。而他楊桑來腿是直的,帽子是皮的,刀柄是銀的。如果他願意,還可以戴玳瑁邊眼鏡。拄著文明棍的石專員,便戴著那種眼鏡,卻又手握槍把,就像握著「真理的尺度」。槍桿子里面出真理。真理象他媽一條水蛇,遍體明鱗,盤來盤去。真理的裂璺兩邊,人們瞪眼如炬︰「砍死他們!地主老財!」「砍死他們!泥巴腿子!」
少媛不是地主,也不是泥巴腿子,她那麼舍命地抱住習幕洲,使得桑來的刀沒法砍下去。他在武漢見過的場面︰女人舍命抱住習,今兒又重演了。桑來直納悶︰這魔術師對女人施展了什麼魔法?女人就這麼迷戀身高和相貌?魔術師被綁在了車輪上,感覺像被綁在了月亮上。月華如洗。篝火 啪響。……
「狗日的,瞧你咽唾沫的樣子,就知道你沒種!看我不劈出你的魂來!」桑來嘴上凶,手上卻收住了。少媛披散的烏發,豐滿的曲線,脂肪質臀;部,讓他遐想︰「可以不處決……只是……我總得出口氣!既然她是你的女人,」桑來拍拍習的肩膀︰「我用奪去她的貞操,換取奪去您的性命,您願意嗎?」少媛兩眼一黑︰「無恥!」習幕洲卻不出聲。少媛臉煞白,映襯得眼仁更黑了。楊桑來吹了聲口哨︰「這麼說,您答應啦?」
少媛沒看習幕洲,她明白他沉默的意思,因而落下淚來。她只看心上人被捆住的影子。影子一動不動,彎折到木屋門簾上。她看得很久,很柔……顴骨被淚水一刺,皺縮起來。光透過門簾,映出楊桑來的影子,滑溜溜的,正在解開頷下斗篷的活結,簡直是在撕扯。斗篷是黑呢的,被馬牟搭在胳膊上,帶出門去。馬牟替少媛撩起門簾。少媛臉白得像幽靈,聲音也像︰「把光滅了。」「火光可以,月光嘛……」馬牟笑了,放下門簾。一條公狗撲在門簾上,戀主的激情,讓它旋轉得像風車。木屋舊到發灰,像是從整塊巨木上,一點點鑿出來的。木梁多縫多疤,柁頭釘著獸皮,有股魚腥味。她就是在這屋里,一勺勺喂他魚湯的。
附近的篝火全滅了。人群鴉雀無聲,板結成塊狀的暗影。到處是暗影。黑呢斗篷也成了暗影。只有上面的銅紐扣,還亮著。發亮的還有習幕洲的臉,扭到一邊去了,滿嘴狗毛,咬得死緊。公狗同情地偎著他,下巴擱在攘起的腿毛上。他似乎沉迷了過去,夢見一條煙葉般的舌頭,舌忝著女人的*……
游擊隊活捉了幾個山匪,得知少媛被桂軍帶走了,少川,桑然,陳彰等人便上楊樓村來了。村口的肥料堆後面,疲累的哨兵身扎茅草,像一頭蜷縮的刺蝟,偎在土台上。一角刺刀尖裹在霧氣中,閃了一下。槍刺上掛滿夜霜……少川被寒氣刺痛了眼,掛著夜行的倦意,翻身下馬。木屋窗戶里燃起松明,照得牆根閃閃發光。桑來摟著少媛打簾出門,他依然*如熾,諦視著少媛浮腫的櫻唇,得意地擦拭呆滯的淚臉,沒注意到少川等人。少川從院里推開窗,瞥了眼凌亂的床鋪,將馬合煙湊到松明上,狠吸了一口︰「妹子,要我剁碎這家伙嗎?!」皮質松垂的桑來,像含了塊鐵疙瘩,嘴邊隆起咬筋︰「來人!」警衛們涌出側室,用煤油除虱後,滿身腥膩味,馬刀斜挎著,透出股煞氣。但他們一見少川的煞氣,都畏縮了!少川的馬,側身避開風口。干燥的馬臉,在風中散出咸味。桑然嘴里也有咸味,他咬破了腔膜,啐了一口血︰「哥!你不是人!」
院子里靜得怕人。幾個騎馬來的幽靈,裹著刀光劍影沉默著。少川滿臉血筋,雙目如釘,射出兩道凶雲。桑來嚇得兩腿打磕,猛地將少媛推向少川,轉身跳進屋內,剛一關上門,一把木工斧(原本劈在柴墩上)劃出一道弧線,飛砍在門上。桑來從後窗跳上木堆,腳下松月兌的圓木,向下滾落。木堆不遠是停尸棚,濁氣燻天。天寒地凍,備殮的尸棺,便暫時碼放著。桑來掀開棺蓋藏入,可棺尸仰起了頭,獰笑著——砍掉的頭,滑到了尸體胸前。他嚇得想爬出棺材,棺蓋卻合上了。伴隨嗒嗒的馬蹄聲,棺材在懸空移動。桑來從棺縫里,窺見馬蹄上的距毛。更多的毛發,從馬鐙處耷拉下來,那是砍的人頭上垂下的。一顆耷拉的人頭,滾落到墓坑里,那是桑來的警衛班長。桑來明白自己成了一具活尸,還未月兌掉皮肉,便已陰魂附體。听見泥土落上棺蓋的聲音,他如癲似狂地吼叫,哀求,用頭撞擊棺木。墓坑底是一堆亂石,被冷月照得鬼影幢幢。幾束馬尾,掃騰了兩下,撩開一溜蹄霧,絕塵而去,留下被土悶住的哭聲,縈繞墳上剛剝了皮的插枝。插枝上已是晨光初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