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偽軍起義
這年的冬天來得早,且比往年更陰冷。寒流伸出凶險的爪子,摳進了大地的縫隙里。對周叔屏部偽軍來說,這個冬天是難熬的。軍餉時斷時續。楊經曲借口游擊隊砍了他老婆,搶了他的家財;鹽礦的收入又要向日本人分紅——澳津以提供勞工為條件入了干股;開始克扣軍餉。這還不算,五戰區李宗仁部發起「破路戰」後,燒毀了平漢鐵路的枕木。澳津即令周團進山伐木,制作枕木。日軍在兩湖的裝甲師團,陷入了河網地帶,也急需木板鋪路。日軍監工催逼日急,周團官兵怨聲載道。
曾經被軟禁在周團的楊桑然,一度勸說周叔屏起義。因*罪斃掉佷兒的周叔屏,本非池中之物,對桑然又素有好感;雖奉楊經曲之命,限制楊桑然自由,卻並無「開導少爺」之意,反而受少爺開導,動了反心。周團駐地柳林鎮,駐扎有日軍。炮樓上掛著膏藥旗。鋸木廠運來了日本輪鋸,牆頭架著「歪把子」。鋸木廠牆雖不高,但築有原木掩體,日軍還拉上了鐵絲網。周部缺乏重武器,攻堅有一定困難。桑然去與游擊隊聯絡,準備里應外合,結果卻陷進了活埋哥哥的事件中。來柳林的一路上,桑然失魂落魄,忐忑不安,連馬也感覺到了,跑跑停停,落在了後面。他在哥哥的墳頭插了根樹枝,又暗中返回將樹枝拔掉,就是為了透點氣給哥哥,好爭取時間。濃霧遮掩了他的行動。少川正疑惑時,桑然及時返回,說是馬掌掉了。少川已猜到七八分,他已經冷靜下來,沒說什麼。
柳林鎮是個鄂西北村鎮︰村子的東南兩面,被沼澤所包圍。沼澤中的蘆葦,構成了村東的屋頂。西北兩面,斷續環繞著森林,提供了剩下的屋頂材料。石料場沼霧彌漫,長滿多汁的牧草。鎮子像一個鳥巢,掩映在雲杉的蔭蔽下,非常素淨。透過粗壯多節的荊棘,少川等人可以望見鎮子︰那些深井般的小巷,巷口仄狹,已經有兵馬在調動!在這一九四零年灰暗的早晨,列列兵馬,宛如一塊灰暗的山石上,鑿出的道道青痕。起義已經箭在弦上了!
周叔屏起義是真實歷史事件。周叔屏和漆少川一樣,是本書中用了真名的歷史人物。漆少川智奪機槍,鑿牆洞炸死宋牆13名日軍等故事,均可在《黃岡縣志》中查到。周叔屏用「炸彈原木」攻下日軍據點,也有據可查。所謂「炸彈原木」,就是將有節疤的原木劈開挖空,填上炸藥,導火索藏在節疤洞口,再用「炸彈原木」替日軍築掩體。本書將這一發明歸功習幕洲,是為了吸引漆少媛的愛慕。
習幕洲站在運送原木的大車上,攥著顛簸的車欄桿。將這一車原木送進鋸木廠,就萬事俱備了。透過高處發亮的枝條,他發現鋸木廠四周都是日本刺刀!架好的機槍,備好的鞍馬,刺鼻的人馬餿氣,呆滯的扁平面孔,完全破壞了村鎮的靜美。一個呆板的偽軍廚師,更是差點破壞了計劃的完美——廚師拿起一根有節疤的原木,扔進爐灶里燒火做飯!習幕洲搶出原木,撲滅殘火時,突然想到︰導火索藏在節疤里面,並不容易引爆!鬼子在耐火磚房里,儲存了大缸清水,原計劃的火攻,如果不能及時引爆炸彈,只要鬼子澆滅火點,那就前功盡棄了。必須派一個「死士」,掏出節疤口的導火索親手點燃!此人必定同歸于盡!
見弟兄們爭當「死士」,漆少川決定發牌抽簽。魔術師身上有撲克牌,大家盯著他洗牌的手。他洗起牌來賞心悅目,似乎牌在他每個指縫間跳舞,或呈扇形延長,或以珊瑚之形分裂開來;就像枯風漫舞在林梢漾起的波紋。少媛還在驚嘆,牌已經發完了。習將「死牌」發給了情敵桑然。楊府管家崔兆川不干了,說牌沒洗散!桑然給了管家一耳光︰「就這麼定了!我去!我只有一個要求,請轉告安雪寒︰日本人敢剖月復,老子就敢碎肝碎膽!」崔兆川回屋,悄悄換上一身日本軍裝。事後有謠傳說,楊桑然是崔兆川的私生子——人們不相信一個管家,會去為少爺替死!習幕洲窺見崔跳窗跑進樹林,明白了*分。他掏出魔術棍,催眠了楊桑然,並在桑然面前擺上酒碗。眾人見桑然轉眼就喝醉了,議論紛紛。芝麻曹道︰「少爺酒量驚人,咋會醉成這樣?」陳彰道︰「別是裝醉不願去死吧?」
習幕洲故作慨然︰「我來當‘死士’,替桑然赴死去!」——他希望這樣能堵住少媛的嘴,遮掩他在山匪面前棄義逃命的事。習幕洲一路上慷慨激昂︰「昔日聶政刺俠累,白虹貫日;專諸刺王僚,彗星襲月,要離刺慶忌,蒼鷹擊殿!荊柯刺秦王,風起雲涌!瞧那天邊的風雲,何其壯哉!天人感應,快哉!快哉啊!拿酒來!」少媛含淚上酒︰「我敬您!」習幕洲一飲而盡,吟詩誦句道︰「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這多少有些不倫不類了。今日的起義就是為了月兌離汪偽,他吟誦的卻是汪精衛的詩!好在少媛等人不明其中典故,只是崇敬地望著他。習幕洲不時停下要酒喝,神情上似乎在傾听等待著什麼……「轟!轟!轟!」爆炸聲接連傳來,老管家果真點燃了炸藥,騰起的煙塵漩渦,吞沒了葉片上的蠟光。習幕洲暗自松了口氣……
巷戰中,積雪被踩踏著,像是鋪開了一層大網。閃光的網眼上,鼓起許多灰色結頭——灰色的護耳皮帽是日軍冬裝,全都毛茸茸的,像一群巨大的灰茸蛾;想飛撲進每一窗口;與硝煙的窗簾相纏弄。只有少數日軍騎兵,逃出了鎮子。日騎不用踢馬刺,手腕上懸著兩根鞭子︰一根細一根粗。馬鞍高高隆起,皮墊子上是木頭外櫃,顯得人高馬大。沖鋒時緊驅鞍轡,晃蕩著微醺的身子。周團沒有騎兵,游擊隊的馬則跑過長途,累得追不上日騎。除了這一點缺憾,起義大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