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毒氣彈
澳津總把少媛帶在身邊,來見他的人絡繹不絕,談話時而用日語,時而用中文,因人而異。有一次,他和部屬談到日本是一個島國,物資缺乏,儲備的黃金也不過十四億日元,只能以戰養戰。士兵在鄉宅的夾牆和柱子里,凡找到金銀都必須上交軍部。一個在座的漢奸,建議在「良民」中開展「獻金獻銀」運動。澳津用中文勉慰道︰「這很好!還可用‘杉工作室’偽造的法幣,去騙購金銀。」他又轉用日語和部屬議論起「*赤色軍隊」來,說赤軍「總像是處于風暴中心的一個神秘之核。」「他們不僅是日軍的禍胎,怕也是蔣政權的惡夢。」臨了,談得興起,澳津提到從大本營運來大批「新型甲種彈」;他忘了自己是用日語還是用中文在聊這事?談話結束後,他像想起什麼似的,警覺地看了少媛一眼︰「你今天听見些事情啦?你恐怕出不了武昌城了!」少媛為消除澳津的疑心,便說自己還真不想離開,受不了鄉下的苦,還是回城演馬術好。澳津大為高興,替少媛和姬姬舉辦了盛大演出,轟動了武漢三鎮。
人們在跑馬廳里叫啊笑啊,兩國的女人們,倒在兩國的軍人懷里,發出格格的痴笑。少媛恨那些中國女人。難道她們不知道︰就在外面,這座大廳的外面,她們的同胞正在遭難?她們的祖國正在淪亡?在東門菜市口,離這跑馬廳不過一箭之遙,日寇將私藏法幣的一家人用混凝土封了肛門。而就在昨天,一個不願鞠躬的學生,被日本刺刀剖開膽囊,被汲干了膽汁死去。近在身邊的死亡,與這些市民無關嗎?他們朝日本人飛媚眼,跟著日本人歡呼,用蹩腳的日語喊「喲西」,稱少媛為「武漢人的驕傲」……少媛悲傷得想哭,感到天旋地轉,胸口喘不過氣來!但她必須強顏歡笑!她身負使命,有要務得完成!她在演出中的愁容和窘態,反倒讓那些看慣媚態的男人膜拜。少媛成了大紅人,甚至上了報紙的頭版。但她唯一的安慰,是可以騎馬在日埠自由進出了。這便于她完成任務。
少媛在這個嘈雜的都市里,幾乎不認識任何人。有事她只好去找楊桑來。她告訴了桑來「新型甲種彈」的事情。她之所以覺得這事重要,是從澳津的反應和表情上看出來的。桑來已入了軍統。雖說他只是外圍成員,只與老和尚單線聯系,但他還是很快搞到了一瓶毒氣,打開瓶蓋伸到姬姬的鼻下,讓姬姬記牢嗅到的氣味。馬的嗅覺不亞于狗,對氣味的記憶力很強。姬姬的鼻腔尤其精致,分成兩個大區,嗅覺細胞凸觸極多。所謂「老馬識途」絕非妄言。
少媛騎著姬姬在日軍營區轉悠了三天,姬姬毫無反應。少媛懷疑它忘了毒氣的味道,便悄悄進入珞珈山林里,從馬鞍中掏出毒氣瓶,讓姬姬再聞一聞。向左拐過一眼廢井,她看到了上山的坡道,在的雲影下,白得像一條鹽路,讓她想起家鄉的鹽礦。風吹雲破,山影橫斜。少媛扯了扯韁繩,繩影落在馬腿上,腿根毛色油亮。姬姬並不理會韁繩,徑直朝山頂邁步。少媛便也信馬由韁,看這母馬要上哪去?姬姬來到山頂的武大圖書館前,開始激動不安起來,它不停地噴著鼻息,嗅著空氣,抖動鬃毛,像是發現了重大秘密。少媛觀察了一番老圖書館,見其位于山頂制高點,背面山勢陡峭,四周林蔭環繞,正門台階高出地坪十級,易守難攻。日軍還布下了嚴密崗哨。毒氣彈一定就藏在這圖書館里!少媛裝作欣賞館檐上的琉璃石雕——騎士和狗雖說雕得有點粗糙,但增添了飛檐斗拱的韻致。少媛緩驅韁轡,邊看邊離開了。三天以後,一伙人夜襲了山頂圖書館,炸毀了毒氣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