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掃蕩突降
朗月臥波,浪如奔馬。混雜著草木的河水,發出輕輕的 聲。軋碎的浪花,濺得槍筒閃閃發光。河里滿是黑乎乎的人群。喧聲、口哨聲,歌聲,甚至走火的槍聲,混作一團。獨立團戰士喜歡唱歌,宿營時,打旗時,甚至沖鋒時,都是歌聲一片!輜重木板上,一個以槍當槳的戰士,一跌進水里。少媛咯咯大笑︰「快看啊!有人觸礁啦!翻船啦!嗆水啦!」少川看了看妹妹,涮了涮刀柄,螺紋里的血垢,蕩漾開來︰「別讓馬飲水啦,當心上不去岸。」戰馬每天需要十公升水,喝多了生水會拉稀掉膘。
一發炮彈飛來,打著了樹枝。「 ,這彈片,大得像死神的。」芝麻曹開玩笑道。灌木叢騰起火苗,像一頭長滿火刺的豪豬。「著火啦!政委。快把背上的布袋扔掉!……鼓囊囊的,你背的啥玩意?」老曹微翕著鼻孔。政委的眼楮眨了眨,疲累得眯縫起來︰「一袋草土,里面有木蟻,可以吃掉衣服上的虱子。」大伙驚訝得面面相覷!——這太過分啦!「政委連虱子這‘革命蟲’都怕嗎?」少媛低聲嘟噥。「這‘革命蟲’今天可立了大功!」政委想踩滅布袋上的火苗,火苗像葛草一般亂滾,反倒燒著了他的褲腳。褲腳上塵泥滲漉。見丈夫笨拙地盡出洋相,雪寒那鴿子灰色的眼仁里,掠過一絲苦惱的笑︰她那豐滿的胸口,踫著了一截下垂的枝條。野刺勾住了她胸衣上的綴線——那是她新婚夜低眉頷首,在乳峰上撩針引線,朝丈夫略弄風情時的手工。桑然上前幫忙,小心地去摘開鉤刺時,手指踫著了她圓潤的*。這讓桑然哆嗦得額頭都紅了。突然的窘迫,使得雪寒彎腰向後,去揪扯藤葉,卻弄得胸口更加豐滿。腰彎如弦的佳人,食指勾住絲蔓,拉過來,又勾過去,終于撐不住了,臉一紅︰「你和他……一樣笨!」少媛一下子便摘開了鉤刺,狠狠地瞪了桑然一眼。雪寒刷地滿臉飛紅,馬刺一翹,驅馬跑開了。政委的目光刀刃般掃過桑然的臉,像是要在他臉上劃開一個口子。閃電在夜空劃開一個口子,其色如熾。雨落了下來。……
姬姬的馬掌踏在濕沙里,捅出很多窟窿,趾骨踫到了前一匹馬的後蹄。馬背上的干糧袋欲墜不墜。一只野貓,躲在馬肚皮下避雨。遇襲時來不及穿鞋的戰士,腳上裹著破布片。泥砂路成了泥漿地,象是剛過完洪水的河床。而真正的河床,則是激流滾滾,在橋墩處卷起漩渦。木板橋面上,山民們在相互咒罵,死命抽打著牛馬。狹窄的橋頭,幾乎給堵死了。鬼子的秋季大掃蕩,提前了半月突然開始。「跑反」的人流,像爆發的山洪,逆著洪水出山的方向,朝著大山深處涌去。一些雜牌軍的背脊,比新四軍的要佝僂些,在馬上晃蕩著微醺的身子。從背後就能看出︰他們喝醉了。寒風中,飄來劣質酒的酸氣。少媛從馬頸下鑽出來,把一件騎兵大氅,疊起來當枕頭,墊到大車上桑然的頸下。她的手指的撫模,如同凝凍的水流,冰潤著桑然的額頭。雨水感染了桑然的傷口。團里所有的藥品,又都在突圍時損失了。
桑然開始發燒,脖子上的藥囊里,跌打麝香片也用完了。少媛知道那藥囊是「老爺」給「少爺」的——練武時治療跌打損傷的。少媛就像評書中忠心耿耿的丫鬟那樣,決定去找「老爺」楊經曲弄藥。評書中的丫鬟,除了對「少爺」忠心,偶爾也會鬧出戀情。少媛與桑然從小廝混在一起,太熟悉了有時反而忽視了彼此。但既使是被習幕洲浮華的外在吸引時,在她心魂深處的一隅,仍然搭建有桑然這匹野馬不塌的巢穴。即便空了巢,也還留有蹄印,留有氣味,留有團團的鬃毛。桑然額上的高燒,使得少媛心中珍存的鬃毛燃燒起來。雪寒騎著姬姬過來了。污泥一直濺到姬姬耳朵上。她想讓跑熱的馬收收汗,便換成遛步側騎姿勢,拿出幾個烤土豆︰「送給楊營長的,祝他早日康復。」雪寒抬手敬禮,五指被烤焦的土豆弄得 黑;胯下的姬姬,踝骨光潔如卵石,腿長毛短。少媛靈機一動,提出想騎姬姬去前面看看。
少媛沒有往前面去,卻打馬向後跑。在人群後方,雖听不見炮聲,但已能窺見炮火的閃光,像一截長鞭簌簌碎裂。雪寒的長鞭窸窣作響︰「丫頭,你往哪跑?」「我去弄藥去!」路邊焚燒文件的火光,映得桑來滿臉通紅︰「她去干嘛?」「沒听清楚。」火光順著雪寒的鞭鞘,緩緩流淌。遠方山巒的巉岩詭石,像是熔後重凝的黑金屬,在逶迤西去的人流上方,緩緩合攏來。少媛卻在打馬向東。東方的朝陽,暫時還在鬣鬃之下,待會就會升過馬頭,映得*放光,映得銅扣發亮;映得秀發飄飄的姑娘,如麥芒般閃爍金光。